施晚意瞳孔微张,紧紧盯着姜屿,蹙眉。
姜屿也回望她。
魏元丰的刀刃擦过施晚意的脖颈,见血后故意道:“本王手抖,说不上何时便伤了施二娘子,姜屿,你可要尽快做决定。”
施晚意翻了个白眼,碎嘴子地说:“手抖是病,有病治病,没病瞎搁楞嗓子,吓唬谁呢?有种剌我啊,剌我我看你威胁谁去。”
她虎的很,说着话,就故意往前凑,装的是大义凛然,实际动作小心。
但魏元丰捏着她这个人质,哪能让她英勇就义了,连忙将手挪开,怒道:“闭嘴!老实点儿!”
施晚意双手背在身后,手腕一扭,手腕上的绳子便松了些,嘴上还在叨叨:“你让我说我就说,让我闭嘴就闭嘴,我的脸往哪儿放?”
她真的是毫无人质的自觉。
周遭人全都默然。
陆家人深受其害,感触最深。
其他人包括启帝施太后都没想到施晚意如今竟然是这么个讨人嫌的性子。
而魏元丰不愿与她一个女人多费口舌,抓着她面向姜屿,催促道:“姜屿,本王的耐心有限。”
随即开始报数:“十。”
施晚意张口就接话,飞快地倒数:“九、八、七、六……”
“你闭嘴!”
这一声,是她的亲姐姐施春浓的命令。
施晚意委屈巴巴地闭嘴,控诉地看着姐姐。
施春浓胸膛起伏,瞪她。
方既清略带不赞同地看一眼施晚意,便抚着妻子的背,安抚道:“春娘,莫与她生气。”
被打岔的魏元丰没法儿张口按他的数报,更不可能接着施晚意的数报,脸黑如墨。
片刻后,他才沉声继续报道:“九。”
“八。”
“七。”
一片寂静,只有魏元丰间隔不长不短的报数声。
随着他的声音,在场众人全都看向姜屿,启帝、施太后等人也不例外。
“六。”
施晚意和姜屿隔着火把和人群对视。
他们明明不能完全看清楚对方的面孔,可对方的模样全都清晰地印在彼此的脑海中,甚至连彼此的眼神,似乎都心中有数。
“五。”
施晚意始终没有收回目光,就这么看着他。
他会怎么做,毋庸置疑。
施晚意不管姜屿,她只知道她不想姜屿跪下,不想姜屿选她。
苍生小我,孰重孰轻,没那么难选。
“四。”
施晚意甚至分神想,如果姜屿真的满脑子小情小爱,只想着救她……
咦——
瞎眼了。
“三。”魏元丰的声音似是能滴出墨来,眼神也越来越阴沉。
姜屿动了。
一霎之间,便抽箭举弓,对准前后交叠的施晚意和魏元丰,毫不犹豫地弯弓射出锋利的一箭。
他选了。
选了大义。
众人既惊且叹。
施春浓凄厉地呼喊:“姜屿!”
利箭已穿过人群缝隙,飞速地射向施晚意和魏元丰。
魏元丰惊惧地睁大双眼,想要躲避,然而一只白嫩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他的身体便仿佛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下一刻,一支箭擦过他颈侧动脉,狠狠扎进他身后的乱党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喷了他身侧两个下属满脸满身,他身前的施晚意身上却几乎没有沾染。
“当啷。”
刀落地。
魏元丰感觉不到颈上的疼痛,微微低头,缓慢地眨眼。
施晚意帅开他的手腕。
魏元丰向后仰到,直到重重摔在地上,都不明白,她怎么不躲?她不怕死吗?怎么施晚意一只手,他就动不了了呢?
周围静得吓人,所有人都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这位多年来给大邺制造麻烦的前朝遗脉,就这么退场了。
乱党们一下子群龙无首,茫然无措。
倒显得站在其中,冷静异常的施晚意格外突出。
说时迟那时快,姜屿和施春浓几乎同一时间一跃而起,跳进乱党之中,迅速出现在施晚意身侧,切瓜一样砍乱党。
今日这些乱党,皆罪无可恕,他们还劫持施晚意。
两人皆无半分手软。
施晚意站在姜屿和的守护圈内,并不胡乱动,老老实实地立着。
皇宫守卫和外围的精兵、金吾卫也都冲锋杀敌,乱党们死到临头,有的没有了反抗的心力,有的仍然垂死挣扎。
施晚意的人身安全无虞,担忧地看一眼阿姐,又复杂地看一眼姜屿。
待到她周遭的安全范围越来越大,精兵也冲破了乱党的阵列,金吾卫团团护住启帝等人和施晚意。
方既清身手矫健地踹开几个乱党,强制拉出施春浓,站到金吾卫后,严肃道:“春娘,你还怀着孕,可以了。”
施春浓冲劲儿一卸,这才想起她肚子里还揣了一个,驻下脚。
另一头,姜屿也收手,走向启帝几步,抱拳道:“臣救驾来迟。”
启帝摇头,看向施晚意,道:“姜卿看看二娘吧。”
今日的叛乱已除,启帝伸手扶住施太后,带着皇后等人一并返回殿中。
殿门关上,姜屿便第一时间转向施晚意,对上她复杂的眼神,一滞。
他也是后怕的,可他不能表现出惊惧被人拿捏。
而乱平,后续的影响恐怕难以消弭。
姜屿走向施晚意,关心中又有几分意味不明地停顿,“二娘,你……怕了?”
施晚意沉默。
姜屿心一沉,也跟着沉默下来。
他想要解释,可在施晚意深陷危险之后,解释似乎有些无力。
他能避免施晚意今日之危吗?
肯定能。
只要他在预知危险时,将施晚意藏起来便可。
但他能这么做吗?
不能。
姜屿抬手,到她身侧时停顿些许,才拉起施晚意的手,又轻声问:“二娘,你怕了吗?”
施晚意定定地看着姜屿的脸,缓缓摇头。
姜屿紧绷的心稍稍放松,“真的?”
施晚意点头,出声:“我没怕。”
她不止没怕,甚至在姜屿的箭射过来时,一丝一毫都没躲。
这就很不同寻常了。
施晚意仍然用那复杂的眼神看姜屿。
她这双眼,太灼人。
姜屿有一瞬甚至想要避开,但有些事情,不能避,有些话,不能不说,“二娘,你与我在一起,日后必然要面临许多这般的风险。”
他一顿,似是艰难道:“我……往常逼得紧,但今日我想你重新选一次,你还愿意嫁给我吗?你会怕那样的将来吗?”
姜屿目光灼灼,像是忐忑地等着她的答案。
方既清和施春浓,以及被解救的朝臣和家眷们也都看着他们二人。
“你确定?”
施晚意故意雀跃地说,“那你回去就跟长辈们说,婚事取消?”
姜屿:“……”
神情中露出一丝委屈,轻轻瞪视施晚意。
就知道他肯定是以退为进,不可能真的放手。
施晚意嘴角上扬。
姜屿瞧见她嘴角的笑,也收起故作的姿态,忍不住屈指,指节轻敲她的额头,“哪来这般多的坏心眼儿。”
施晚意扒拉开姜屿的手,仰头望他,笑容渐深,也不管旁边儿许多人,道:“那我与你坦诚,我没怕。”
姜屿眸中柔软下来。
而施晚意的下一句话,又让他心中震动、鼓胀无比。
“你不知道,那一刻,哪怕你的箭射过来,我也相信,箭头一定不是对准我。”
所以她没躲。
姜屿很喜欢她,施晚意也很喜欢他。
说爱有些肤浅,虽然他们本来就这么肤浅,先是第一眼惊艳于对方带给彼此的感觉,其后又沉溺在和对方相处的舒服、刺激中。
但这一切,总是差一点儿什么,不够明晰,不够深刻,不够……什么,他们自己也都不知道。
在这之前,施晚意也没想过,她竟然如此信任姜屿。
姜屿那样毫不犹豫地射箭,问她害不害怕,却不问她怪不怪他这样做……应该也是相信吧,相信她的选择,相信她是能够和他并肩的。
两人再对视,忘却周遭的同时,又有对彼此完全的接纳。
他们的契合是从身到心的。
这样的情绪,奇妙至极。
姜屿想,他应该抱住她。
施晚意想,我应该抱抱他。
于是,施晚意扑向姜屿,姜屿张开手臂,两人的动作同时发生。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两人无所顾忌地拥抱在一起。
未婚夫妻情不自禁,怎么算逾矩呢。
第92章
这一夜,京城百姓躲在家中抖抖瑟瑟,满城无眠。
他们才拥有和平将将十年,全都恐慌惧怕会再堕入战乱的痛苦之中。
这个夜晚,格外漫长,直到凌晨,外头才归于平静。
第二日天亮,百姓们试探着走出家门,街上早已被收拾干净,就像是无事发生一般。
不止如此,张灯结彩依旧,太后的寿诞庆典也照常进行。
白日,朱雀大街上有游街表演。
表演开始之前,启帝和施太后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皇城墙上,与民同贺。
百姓们摩肩擦踵地挤到皇城前,看到陛下和太后的身影,别的不知,也知道京城平安无事,自然欢欣鼓舞。
百姓当然在乎谁当皇帝,只是大多数时候,他们是无能为力的。
前朝的苦吃多了,启帝入主京城后,不大兴土木,不骄奢淫逸,不压榨百姓,如此明君,百姓们甚至虔诚地祈祷,启帝能够真的万岁万万岁。
有惊无险,幸中之幸。
而各国使臣也都知晓昨夜发生的叛乱,利益所使,他们也不介意浑水摸鱼,可大邺迅速平息叛乱,并且将京城恢复如初,使臣便安分地照常参与游街表演。
各国都为太后寿诞准备的祝贺表演。
启帝和施太后以及一些位高的朝臣、使臣一同在城墙上观看完表演,转而又回到宫中。
是夜,启帝率众臣重登城楼,赏满月星辰,烟花璀璨,大邺欣欣向荣之象。
也是当晚,宫中夜宴,启帝命太监宴中宣旨,称姜屿和施晚意是“天作之合”。
有帝王之言,两人的婚事便是美事一桩。
他们的事儿已经传了许久,早不如乍一开始知道的时候稀奇不已。
不过有些宫乱时的乱七八糟地流言传出,民间传来传去,依旧有诋毁的,可也较之前多了几分传奇色彩。
太后寿诞后,各国使臣要和大邺通商邦交,签订诸多协议之后,才陆陆续续地离京回国。
魏元丰跟突厥有勾结,这次叛乱,突厥在其中不知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但总归不是好玩意儿。
然而突厥强横,如今大邺的实力无法与其对抗,且两国若有冲突,必然再生战火,于大邺休养生息不利。
是以,大邺对乱党雷厉风行,对突厥只能暂且息事宁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日后再瞧。
而宫乱那夜,施家抽出手便去接走了陆姝和陆一钊,施晚意第二日回去见到两个孩子,但忙忙乱乱的,直到寿诞后才好好坐下来说说话。
陆姝小嘴儿叭叭地,全都是对姨母的崇拜。
就连陆一钊听她说这些,眼睛都带着些晶亮。
不止他们,那一晚之后,无论是直观见过施春浓,还是听闻些许的人,提及施春浓都带着些热切。
但她到底有些累到,身体不适,便待在府里养胎,没有在最热闹的时候出来。
施晚意很骄傲,也欣喜于世人对施春浓印象的转变。
女子娇俏也好,贤惠也罢,就是粗鲁又何妨,本就不该是旁人期待要求下的同一个模子。
至于施春浓待在内宅里,是否可惜,她本人不去计较这些,遵从本心、肆意自我地活着,旁人也不能置喙。
施晚意自己,也未尝没有变化。
婚事定下来后,施晚意一直都没有如何上心,但经了这一遭,她发现对姜屿的信任超出寻常,出于有来有往,便适当地开始过问婚事筹备。
她不叛逆,也没打算拐带姜屿彻底分府别居,便在和姜屿的通信中对两人成婚后要住的院子“指手画脚”起来。
一切以住的舒服为标准。
姜屿都随她,甚至乐于她“霸道”地添置她的东西,十分期待女主人将来入住。
陆姝对于她的态度改变,同样很是欣慰。
抽条的小姑娘煞有介事地跟不靠谱的亲娘谈话:“你早该这般,不能仗着姜大人待你好,便不将人放在心上。”
施晚意:“……”
她怎么没发现,陆姝还有老妈子属性?
陆姝还在唠叨:“你虽然家世不错,人也不坏,但是有两个拖油瓶,嫁过去绝对不能任性。”
“……”施晚意皱眉,“谁跟你说的‘拖油瓶’?”
陆姝心里其实还别扭,但她故作不在乎地摆手,大咧咧地说:“这本就是事实,姨母说了,当姜家少夫人的拖油瓶,走出去别人心里如何想,面上都得让我三分,不丢人。”
施晚意抽抽嘴角,而后颇有底气地说:“姜家少夫人有什么了不得的,你是施晚意的女儿,施春浓的外甥女,还不够得意吗?”
她的语气,可比施春浓说得还要不谦虚。
但陆姝认真想了想,点头,“我是姨母的外甥女,确实很骄傲。”
施晚意指指自己,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