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患寡——张佳音【完结】
时间:2023-02-02 15:46:14

  姜屿面色冷峻。
  他身后,幕僚庄含道:“大人,二娘子一时半刻不会有危险。”
  姜屿自然知道,他给施晚意防身之物,便是将有人可能会对她不利考虑进去。
  只是事情真的发生,饶是他,也无法完全平心静气。
  可他必须冷静。
  姜屿平复少许,冷冽道:“继续禀报。”
  护卫躬身,“足有数十乱党,团团围住宅子,属下等怕对方鱼死网破伤害娘子,不敢妄动。”
  投鼠忌器。
  护卫们便是如此。
  他们人数与乱党相差甚远,无法保证能全须全尾地抢回人,越是谨记施二娘子身份贵重,越是不敢轻举妄动,便眼睁睁地看着乱党带走。
  姜屿没说话,护卫便不敢停歇,继续道:“属下等悄悄跟随,乱党带着娘子一路进京,最后入了平康坊北里中曲左第四户宅中。”
  “平康坊。”
  姜屿低语,竟也不意外。
  平康坊位于皇城东南角,是除了东市西市之外,最繁华喧闹的坊,是京中闻名的烟花柳巷。
  一到夜里,京城宵禁,各个坊门皆关,平康坊内却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大隐隐于市,越是人来人往,越利于潜藏。
  但姜屿即便知晓施晚意的位置,却不能立时带人包围过去。
  护卫们投鼠忌器,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尚未摸清楚情况,且……魏元丰是否在其中,仍不可知。
  理智告诉姜屿,应该按照他一开始的计划,等着魏元丰露面,一举将其和一众乱党诛杀,以绝后患才是上佳之选。
  姜屿也确实没有犹豫许久,“派人出城,假装‘悄悄’寻人,京城内按兵不动。”
  施晚意被劫持,未尝不是个信号——风雨欲来,今夜不容有失。
  姜屿调众多姜家护卫出城,表面上不引人注意,实际有心人轻而易举能看见。
  及至天色渐晚,平康坊北里左四宅中,施晚意在屋子里躺得僵麻,黑夜又让人犯困,琢磨着她也差不多该“醒”了,便不控制动作地做起身,“唔唔”地发出声音。
  外头把守的人听到动静,互相交流了两句,施晚意没听清,但她知道,她醒过来的消息应该是传达出去了。
  施晚意等着,手指在背后一下一下规律地轻点榻板,估摸着时间。
  三刻钟左右,屋外才出现脚步声。
  时间有点儿久,来人可能本来不在此处。
  施晚意思量之时,门打开,一瞬间,她似乎听到女子的娇笑声、男子的浪荡声和更明显的乐声。
  随后,她装作受惊,猛地站起身,看向门。
  先进来的是两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她们一人举着一个灯笼,身姿曼妙妖娆,并不关注施晚意,径直点起烛火。
  屋内亮起昏黄的光,婢女罩上灯罩,便恭敬地站在一旁候着。
  施晚意看着后踏进来的中年男子,对上他阴鸷的眼神,“畏惧”地退后,不小心绊到长榻,跌坐在榻上。
  魏元丰打量她几眼,不屑一笑,“姿色平平,姜屿也有眼拙的时候。”
  姿色平平?
  眼拙?
  施晚意一股气直冲头,她姿色平平?竟然说她姿色平平?!
  她明明红光满面、细皮嫩肉、丰盈饱满……说她姿色平平,无异于说她饭菜白吃了,好东西喂到狗肚子里!
  一番神级理解,施晚意怒瞪魏元丰。
  魏元丰丝毫没将她放在眼里,端着天潢贵胄的姿态,一抖袍裾,落座,命人暂时取下她口中的布。
  施晚意口中得了自由,抖着声音质问:“你是什么人?为何挟持我?”
  魏元丰瞧不上她,自然不会回答她,只冷睨着她,冷冷地问:“是你取走了军饷?”
  施晚意咬唇,嘴硬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魏元丰冷嗤,“我的东西,不是那么好动的,既然你和姜屿勾搭成奸,今夜过后,我便让你们做一对儿亡命鸳鸯。”
  “你什么意思?”
  施晚意慌乱,并非装的,她是真的心跳加速。
  魏元丰眼中满是志在必得,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出几分癫狂来。
  门外,一个男人激动地声音响起,请道:“殿下,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魏元丰狂笑出声,起身,笑毕,下令:“带着她,我要亲自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他说完便大跨步踏出,步伐中看不出任何异常。
  施晚意被两个人抓着手臂,跟在他身后,直直地盯着前方魏元丰的腰带下。
  借着明明暗暗的灯笼光,她看见了想看的,眼神一闪,紧抿嘴唇,控制住不合时宜的笑意。
  他们并没有出宅子,而是进了旁侧不起眼的柴房。
  魏元丰的身影先消失在堆积的柴火,施晚意被人拖拽过去,才发现柴火后竟然是一个幽深的密道。
  密道入口处,阴冷之气袭来。
  施晚意却看着前方的身影,走神了。
  密道有岔道口,向东的岔道通往东市,魏元丰先前便是从这条岔道来到关着施晚意的宅子。
  那时,岔道中的温度便低于地面上,阴凉不已。
  此时,魏元丰走在长长的密道之中,身体感到阴凉,甚至臀后有些凉飕飕的,走动间还有几分麻木。
  然,魏元丰自诩前朝血脉,尊贵无比,不可能当着下属的面摸后头,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
  他的下属也不敢去看暴戾首领的下|身,没人注意。
  唯有施晚意,完全没有被劫持的自觉,视线毫不矜持,连步子都轻快起来,就差哼一曲儿了。
  礼尚往来,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
  要是掰碎蜡丸,世人都知道这位“殿下”的复国大业中道崩殂,是因为小刀剌屁股,日后史书上,里子面子不就全没了。
  连乱党都能照顾到,她这么善良包容有礼的娘子,世间少有。
 
 
第90章 
  启帝孝顺,早早便金口玉言,要大办太后寿诞。
  同时,大邺建朝以来,一直在休养生息,启帝也想借此机会向四方展示,如今国号为邺的中原已经不是曾经千疮百孔的中原,而是苏醒的巨龙,吟啸之声虽低沉却带着凛然不可犯之势。
  大邺以高规格之礼迎各国来使,京城中一片清平祥和,自上而下,从皇室到朝臣再到百姓,无一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宁,也无一不骄傲大邺的蒸蒸日上。
  百姓的面貌最能体现这个国家的实力和稳定。
  尤其,他们十分有八卦的热情,从施晚意和姜屿定亲这件事儿在京城的热闹程度,便能瞧出一二。
  而各国长相衣着习俗皆不同于中原的使臣们进京,带来各种巨大的话题,京城中所有的食肆酒馆茶楼全都热闹非凡。
  又因为太后寿诞和中秋重叠,启帝口谕,取消宵禁三日,与民同乐,整个京城成了不折不扣的不夜城,似是繁华迷人眼。
  京中各部门一方面要展现实力和底蕴,一方面要戒严,确保京中不生乱。
  表面上,京城之中欣欣向荣又安定。
  是以,在各国使臣的眼里,大邺迅速恢复,且日渐强盛。
  且不说虎视眈眈的邻国并不乐见,前朝位高权重,如今却被钉上“乱党”之名的魏元丰,亦是满心愤恨,不愿也不能再拖下去,拼着鱼死网破的心孤注一掷。
  于他来说,成败在此一搏。
  八月十四,京城各坊早已张灯结彩,主街上红艳艳的灯笼挂满,只是看一眼便觉喜气。
  白日里,街上人来人往,除了姜家的护卫状似低调地出京,金吾卫和京兆府衙差役
  皆按照年初上元三日那般巡逻,没有任何不同。
  待到天色渐渐昏暗,有人归家,有人走上街。
  由于今日是正式庆典的前一日,没有诸多表演,也没有漫天烟花天灯祈福,街上人流疏散。
  不过即便如此,也足够乱党藏匿其中。
  入夜,人流中分出众多支流,无人察觉之下,渐渐靠近城北贵族聚居的坊。
  他们早有准备,那些戒备不严的人家,直接可冲破,那些森严的府邸则并不强闯,而是点火制造骚乱,投出迷烟,更甚至还准备了弓箭手,攀上墙头房顶,力求一击必中。
  方家——
  方既清提前便告知施春浓和方老夫人,这几日都要在京兆府衙值守,并不在府中。
  施春浓怀孕后便惫懒许多,但常年保持的习惯改不掉,以前早晚都要练武,如今不便舞刀弄枪太久,便改成散步。
  方老夫人都会不错眼地跟着她,美其名曰“陪她”。
  今日她们婆媳刚分开没多久,婢女为施春浓拆解下发髻,还未来得及脱掉衣衫,外头忽然喧闹起来。
  “走水了!”
  “走水了!”
  施春浓仿若一头瞌睡的狮子,霎时间从慵懒中清醒过来,锐利的眼望向忽然被火光照亮的窗子。
  蛰伏的猛兽不会因为安宁彻底丢失警惕,敏锐的直觉曾经多次帮她免于劫难。
  方既清离府前隐晦的暗示,府里更加严密的守卫,以及不同寻常的、山雨欲来的气息……一瞬间全都浮现在施春浓的脑中。
  她甚至没有考虑,身体便先一步作出决定,冷声命令:“穿甲,拿刀来!”
  原本平平无奇的婢女没有一丝慌张,应声而动,好像久经沙场的老兵,有的迅速拿起一支木簪为施春浓挽发,有的取出护甲,有条不紊地替她穿戴上身,着重护住腰腹。
  着火的是前院的柴房,火势迅速蔓延,火光几乎照亮黑夜。
  婢女拉开房门,施春浓走到院门前,只向远处的房顶望了一眼,便取过婢女手中的弓箭,毫不犹豫地张弓射箭。
  “啊!”
  惨叫声后,是一声重物坠地的扑通声。
  婢女便取出号角,吹响。
  高亢凌厉的角声一响,不止方家所有人,也几乎震响整个坊。
  突然的角声打断了乱党的节奏,他们不得不暴露隐藏的身影,直接强冲,然而提前有了准备的方家护卫并没有被完全冲乱阵脚,当即迎头反击。
  同一时间,施春浓的院子里,往常再平常不过的婆子、婢女忽然换了神色,或是抽刀冲入混乱之中,或是攀上墙头,弯弓射出一道道利箭。
  方家慌乱的下人们震惊地望着平素与他们谈笑过的婆子婢女。
  施春浓则是在射出一箭袋的箭,无一落空之后,扔下弓便在刀光箭影之中持刀跑向方老夫人的院子,奔驰间利落地挥刀砍落一支又一支流箭。
  直到毫发无伤地消失在院墙之后。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方既清的夫人施春浓整日舞刀弄枪,行止粗鲁,不似寻常闺秀那般温婉贤惠。
  可平静太久,太多人忘了,施家大娘子曾经一把横刀,挡在施太后身前,无人越过她伤施太后分毫。
  一切不过是瞬息之间,护卫们有助力,虽有伤亡,但是越发自如。
  而惊慌的下人们见过夫人神勇,心中不由自主地安定许多,纷纷拿起趁手的武器,冲上去与歹人拼打。
  方老夫人的院中,施春浓带着两个婢女一踏进来,便收获了几声惊喜的呼喊。
  “夫人!”
  “夫人!”
  “夫人!您来了!”
  施春浓径直冲向方老夫人的屋子,她的两个婢女则是开始安抚、指挥这院子的下人。
  “春娘!”
  方老夫人躲在角落的柜后,一见施春浓,惊喜地现出身。
  施春浓上下打量婆母几眼,确认她安全无虞,便急速交代道:“您先躲在这儿,稍后平息,我送您去施家。”
  她很自信,毫不怀疑她能平息府内这一场祸乱。
  方老夫人立即听话地后撤回柜边,担忧地叮嘱:“春娘,你小心些。”
  施春浓点点头,留下她两个婢女在方老夫人之处保护,复又阔步走出去。
  方老夫人望着火光映照下儿媳挺直的背影和她没有任何滞涩的脚步,眼神恍了恍。
  外头,孕身丝毫没有影响施春浓矫捷的身手,她一入厮杀之中,便如猛兽出闸,出刀果断,抽刀必见血,刀刀致命。
  不多时,局势便彻底逆转,施春浓开始带着护卫猛烈反杀。
  待到彻底解决了方府内的乱党,施春浓简单交代几句,便率人出府救援邻居。
  她行动迅猛至极,救下一府便迅速整合人手,继续奔向下一处,连同武侯铺的卫兵以及各府的护卫一起里应外合,迅速剿灭此坊的乱党。
  但危险还没有彻底解除。
  方老夫人早在方府暂时安全之后,便被婢女扶到榻上坐下。
  她度秒如年,直到施春浓满身血迹再次出现在面前,提着的心才放下一半,紧张地打量着儿媳。
  施春浓飞快道:“多是别人的血,我没事儿,母亲,跟我走。”
  方老夫人马上答应,快步跟她出去。
  施春浓扶着老太太上马,随即也翻上上马,坐在老太太身后,喝一声“驾”,便率众护卫疾驰向崇仁坊。
  崇仁坊也处在喊杀的混乱中,施春浓只在方老夫人耳边喊一句:“闭眼!除非我死,否则无人能伤您半分。”
  方老夫人便闭紧眼,不去看周遭略过的断肢残臂、血肉横飞,也不理耳边短兵相接的碰撞声。
  崇仁坊有姜家,有施家,虽然乱党更多攻势更猛,可姜家和施家的护卫也绝非吃素的,而且施春浓冲进坊内时,原本被姜屿悄悄派出去的护卫们也忽然从各处冲出。
  本就没被攻破的两家,又有了强力的帮手,没多久便脱离危机,还能有余裕去反扑。
  施华亭父子三人见到施春浓皆是一喜,施春浓得知亲人们皆无恙,也安心下来。
  她放下方老夫人后,便问起施晚意,大有要再去施晚意宅子一趟的意思。
  施华亭要说话,施翊抢先道:“二姑姑今日没回京。”
  他没说施晚意失踪,施华亭经儿子一打岔,也反应过来,大妹妹如今是双身子,不可惊吓。
  而施华亭念及孩子,追问道:“你受伤了吗?腹中孩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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