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上一头栽下的「小太阳」,终是陷入一脸的震惊茫然,望着对面那一袭白衣的青年。
他抬首望天,低头思乡,举起自己的爪子沉思半刻,随即痛苦地挠了挠头。
东皇瞧了瞧他,似觉得有趣,便慢慢勾起唇角,笑了起来。他半真半假地调笑道:“唉,好兄弟,听过平行时空吧,不用我多解释吧。”
太一沉默了片刻,定定地打量了他半晌,方探出了三足金乌的第一只脚:“玉宸?上清?”
他想了一会儿,方慢慢道:“我?”
东皇微微笑着,歪头看着他,又颇为赞许地频频点头:“是极是极。”
“阿宸真是……干得漂亮。”太一眉头紧蹙,一手撑着额头,似乎很想接受现实,又陷入了世界观的混乱之中。
东皇谦虚道:“吾友行事向来纵情恣意,这不过是区区小事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太一面无表情地看他。
“道友也不必介怀,坦白说,我如今不过是一截残魂,算不得是个完整的人。”
太一震惊地瞪大了眼。
东皇叹气:“好吧,此事说来话长,总之不过是一个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死死活活的故事罢了。当然,这个故事发生的前提是,你有一个过命的至交好友。”
他瞥了太一一眼,笑意盈盈。
呵,当谁没有挚友呢?
太一矜持地点头:“自是如此。”
东皇笑道:“那便好说了。”
白衣的青年风姿款款,金眸含笑:“之前的声音,你都听到了吧。”
太一下意识正襟危坐,望向青年。
他悠悠地叹了一声,托着下颌,目光微沉:“我的故事便发生在那之后。当一切无可挽回,连神o亦为天地陨落。”
太一微微抿唇,目光中微微透出几分探究:“妖族九位太子的陨落?”
“准确地说,后世称之为十日之乱。”东皇纠正道。
太一目光微顿,定定地望着他。
东皇自然地对上了他的视线,微微一笑。
“太一,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顺手指了指天空,混沌钟碰撞出的区域正在以一种缓慢又坚决的速度恢复着,“趁着你被世界意识丢出去之前。”
东皇缓声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呢?”
“对于这个,我们谁都不想看见的,属于妖族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在痛苦地删掉了挤牙膏挤出来的整个章节后,又痛苦地打开了以前写的文章开始修文。
目前的范围是从九十七章到本章。有的多有的少,嗯,希望问题不大。
第116章 也须高著局心筹 ◇
通天:这一局,我们既是棋子,也是执棋之人。
“阵法、剑道、玄通……”
“推演、谋划、命轨……”
玉宸静静地望着珍珑棋局, 拢在袖中的指尖寸寸攥紧,慢慢地、逐一地将她手上握着的剑刃数过去。
若是她想,当即便可迎面斩下, 劈开这棋局。
可有哪一个, 可救这世间沉浮之人,可让昔日之事, 永不重演?
“阿宸。”
通天似有所觉, 伸手安抚般抚上她微微带着些冷意的手背,却又不敢松开她的手。
他自是听到了那些满怀恶意的歌声,惊怒之余,眸光一扫, 又注意到身旁的少女。
玉宸思绪轻转,乌黑沉墨似的眸中映着苍灰色的飞雪,平添几许苍凉底色。她微微抬起眸, 望向这片天地的目光分外幽邃。
通天心下一凛,再度望向棋盘时眸光暗沉,像是罩上了一层流沙似的暗尘,似是看透了对方的谋划,偏又无可奈何。
良久,玉宸定住心神, 方收回了视线,只道:“我们走吧。”
一言出, 却未有回应。
她堪堪回过神来, 方发现自己无意中攥着青年一片衣袖。再抬头望去,通天正无声地凝视着她。
他仍旧是担忧的, 担忧着另一位, 与他实力相差仿佛的圣人。
因她心生魔障, 因她,执迷不悟。
盛大张扬的红落在玉宸掌心之中,忽而灼烫起来。
琉璃伞倏地坠了地,玉珠碎了又飞溅出去。苍白的大地上,绯色的琉璃流转着灼染的光芒,转瞬被飞雪掩埋殆尽。
通天缓缓倾出一口气。
抬手,宽大的衣摆掩下了她轻颤的眉睫。他垂下眉眼,一手探至她袖旁,同她一道握住了轻鸣的长剑。
掌心合拢,稳稳收紧。
“好。”
他想了想,又笑道:“我们一起。”
太沉重了,玉宸心想。
此般行径,将己身性灵命途皆压在她一人之上,委实不算明智。
但她却舍不得松开这双手。
也许她本该独身前来,在某个淋漓大雨的夜晚披头散发,拖着长剑与将死的躯壳,做一个孤魂野鬼,敲一扇属于深渊的门,赴一场无法回头的宴。拿命下注,用永生永世去赌。
纵使,愿意付出一切之人是最好的赌徒,却永远不会是命运的赢家。
而她终于来了,却并非独自一人。
玉宸阖眸轻叹,眸中星辰低垂。
到底,她所爱的世间,亦不愿薄待于她。
*
灰色的雾气慢慢地,无声无息地涌了上来,横亘在长剑之外。
青萍轻轻翁鸣,剑锋掠过飞雪长风,一遍又一遍劈开了前方的道路。
踏上重重阶石,周遭不知名的妖冶花朵摇曳生姿。通天拦住了玉宸往前欲行的一步,凝神望去。
玉宸侧眸看他,浅淡的瞳孔中映着此间苍茫天地。
他松开了她的衣摆,又固执地牵起了她的手。
玉宸轻轻一笑,望着前方,抬手轻触笼罩着亭台的结界。
一个恍神,飞檐高高翘起,亭台下四四方方的天,忽而极尽远阔,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下方两位圣人。
两人脚下石阶崩溃成虚无的碎片,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地结起了阵法。
广袖上绣着的云鹤莲纹被风鼓动着扬起,猎猎的风模糊了视线。青萍低鸣一声,升起一轮圆月。
斗转星移。
他们落在了棋盘上。
头顶上方黑黢黢的亭台内壁,如今倒成了此间的天幕,四根柱子支撑着无言的亭台,一如支撑着天穹的天柱。
四四方方的天,将玉宸与通天笼罩在下方。
天地浩大,万物静默,此间的圣人,渺小若尘埃。
“这是..?”
玉宸微微恍神,注视着居高临下的天幕,长睫微拂,目光又落至脚下。
通天试探着动了动脚下的棋盘,轻虹似的剑芒掠过纵横交错的黑白线条,蹦出金石相击的清脆声响。
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棋盘上盘旋环绕的灰色雾气动了动,于漆黑一片的世界中取了颜色,三两淡笔便勾勒出一个熟悉的人形来。
玉宸瞧着翻涌的雾气,目光微凝:“伏羲?”
“那位带走了他,又把他留在此处?”
通天回想起女娲信中所言,眉头下意识皱了皱,剑尖微抬,碾碎了几寸缠绕在眼前的灰雾,又望见里面更深的东西。
伏羲那双与女娲相似的碧眸紧紧阖着,身躯陷在一个由灰雾凝成的薄茧中。
那灰雾缠过他的手腕,形同锁链一般束缚着他。维持不住人形而幻化出的蛇尾无意识地摆动着,蛇尾上又绕着丝丝缕缕的雾气。
更为明显的是,伏羲与他们二人之间以一条幽暗的长河为界,被分于棋盘的两界。
泾渭分明,咫尺天涯。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玉宸似察觉到什么一般,猛然回首望去。
她的身后,同样幻化出了一团紧紧缠绕的灰雾,它们微微收缩震颤,将时空割裂开来,生生现出一副画面。
“太一?!”
通天怔了一瞬,不觉出声道。
玉宸抬首望去,白衣青年似是未曾察觉到他们的目光,仍然凝神望着眼前的某样物什。
他额上的太阳神纹熠熠,一身气仪清濯澄澈,却是让人更为真切地瞧见,那些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的灰雾。
太一..在他们这边的棋盘上。
以界域划分的棋盘..
玉宸握着长剑,垂眸望着自己脚下踏足之地。
交织的黑白线条将之规整地分割成大小一致的方格,她落在其中一块上,相邻的一块方格则站着通天。
她慢慢地瞧着格子,试探着向着通天所在之处踏出一步,却触及了无形的屏障。
待通天转身时,便瞧见这一幕。
少女长睫微垂,手伸在半空,缓缓摸索着,似在一层无形却有象的屏障上停留了片刻,又慢慢地放下了手。
她似是确认了什么,抬头认真地望着他:“通天,在这局棋上,我们或许是棋子。”
说是「或许」,不过是「确实」。
通天愣神了一瞬,也似明白过来。
他望着头顶四四方方被罩住的天,又见脚下被严严实实隔开的棋局。
青年轻轻抬起手,冰冷的手指微微触上那层屏障,感受到了其间暗涌的法则,目光顿时锋锐几分。
他沉了沉声,又道:“也许,也是执棋之人。”
玉宸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边的灰雾翻涌之中,亦缓缓现出一个人影来。
到仍是她所见惯的悲悯模样,只是往日藏得颇好的欲念显露出了一丝半点,落在k眉间,添了几分沉沉难言的晦涩。
接引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与他站在对立面的两位圣人,目光掠过他们,落在了那面时空镜上。
仿佛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圣人微微一笑,照旧是满怀悲悯:“好久不见,通天师兄。”
“以及,久闻大名,玉宸道君。”
玉宸没有回答他。
她瞧着灰色的雾气逐渐弥漫开来,慢慢充盈整个棋盘。法则的力量渐渐达到鼎盛,又在一瞬间被某种外力扭曲。
紫霄宫中的道祖睁开眼,目光森然,杀机一片。
通天微阖眼眸,复又看去。
灰色的雾气溃散了一瞬,又重新组合起一行字来,落在三人面前:
“请双方布局,进攻方执先手。”
作者有话说:
在剑三我们称呼它为空气墙×
给大家磕头了对不起,原来真的有人天天在想自己小说没写完却一个字都不愿意写。不敢看大家的评论也不敢回头看自己写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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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似此区区长鲜欢 ◇
羲和:我宁可他们,死于我手。
棋局开启的刹那, 玉宸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长长的阴影抓住了「太阳」的衣角,肆无忌惮地翻涌而上,令一切光辉与温暖皆湮灭于虚无――可是, 另一双眼睛落入她眸中。
浮光跃金, 静影沉璧。
竟有三分的宁静。
长风重新掠过万里晴空,天河尽头犹有万千星辰闪烁。她哑然失言, 只听得那人垂首轻咳一声:
“好久不见。”
..
太一微微顿首, 望向身侧的青年。
他若无其事地摸了摸鼻梁,眸中难得带上几分惘然。
太一略思索了片刻,悄悄道:“近乡情更怯?”
风姿卓然的青年闻言瞧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不, 是「恐惊天上人」。”
“不过,只怕是早已惊动了。”
他摇头喟叹一声,似又想起了在混沌钟中浑浑噩噩的日子, 与碧游亘古不变的四季春景,便又抬手指了指眼前。
“唉,快看快看,吾还等着与吾友把酒言欢呢。可万万不能在此时误了大事。”
*
【光影沉浮之间】
――十轮耀日于东海升起,追逐太阳的巨人倒在桃林之中。
后土站在木屋之前,匆匆动用着术法。象征着生命翠色的光在灰烬之间跃动, 伴着灵兽隐隐的哀鸣。她面色沉沉,看着赤红近血的天际, 仿佛提前看到了未来。
句芒翠色的长发飞扬, 双手并拢,又是一道术法。只是垂眸之间, 映入他眼底的, 是干枯已死的大地。
“兄长。”
句芒微微抬头, 看着后土捧着骨笛,站在烈焰熊熊的天幕之下:“女娲圣人对此,可有回应?”
“不曾。”她松开了手,望着骨笛坠入火焰,湮灭成一朵花的形状,“而且,来不及了。”
“长兄在召我们前去。”
句芒沉默了一瞬,环顾四周,似也觉出几分无力。
他轻叹一声,仍是出言安慰道:“万物生发于此,亦命终于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后土,我们已经尽力。”
温和的女子垂眸望着脚下的大地,小心翼翼地合拢掌心,将之抵在额前。沉郁的绿色悠长得如同一声叹息,在灵木之间辗转升腾,催生着寥寥可数的生机。
“我明白的。”
只是到底……有几分不甘心罢了。
..
房屋被天上的太阳点燃,渴水的人们跳入干涸的湖海;躯壳是最好的燃料,原野上多了好多好多的火球。
太上用来推演的算筹乱了满桌,衬着他皱得极深的眉。
浮黎站在他身后,缄默不语,只悄悄加固了上清殿前的阵法。
“两族气运将散,天命归于人族。”太上轻声道出命数,方回头看向浮黎,“仲弟所算,亦是如此?”
他简单地点了点头:“玉宸不能牵涉其中。”
太上微凉的手指拂过算筹,似在掂量它们的重量:“不仅如此,至少这一万年,都别让她出去。”
“幼妹最是天真重情,这是好事,也是她的劫数。”他轻叹,“唯度此劫,人族方兴。故而天道缄默,圣人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