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你刚刚,没能拦住我,不是吗?”魔道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透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浮黎瞥了一眼苍穹,眉头紧蹙,侧身道:“玉宸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通天皮笑肉不笑:“您终于愿意关注这个了啊?拜您所赐,心魔丛生,身坠魔障。”
浮黎冰冷的视线又落了下来。
通天无动于衷,甚至又提高了几分音量:“魔道以劫数为樊笼,困她到如今地步。你尚未来时她仍在支撑,而你来时她却彻底崩溃。玉清浮黎,你到底在幻境里对她做过什么?”
他做过什么?
他又能做些什么?
浮黎面色冰冷,指骨捏得发白,有血从剑上淌下,鲜艳而刺目。
“这点你倒是错怪他了哦。若玉清有七分的罪责,这其中至少有三分,也在本道身上。”魔道瞧着他们两人,忽而换了种口吻,循循善诱道。
浮黎目光深寒,丝毫不为所动。
“不过,真是出于本道的预料啊。在为大道搏命,手足相残的未来到来之前,玉清,居然也曾这样爱过上清吗?”k饶有兴致地开口道。
“闭嘴!”浮黎眼眸极寒,透着彻骨的杀意。
“你为她而来,对吗?浮黎,玉清浮黎,你为你妹妹而来,为上清而来,为你将来的死仇,老死不相往来的仇敌而来。”k说着说着,语气愈发兴奋,甚至笑了起来。
整个归墟因此震动不息。
通天以剑支撑着身体,下意识望着怀中的玉宸。她兀自沉睡,仿佛永远也不会醒来。
浮黎已然抽出长剑,点上眉心方寸,衣袖在无形的气浪中翻滚着,酝酿着铺天盖地的法术。
在这个过程中,魔道一直凝视着他,愈发兴奋,愈发猖狂:“原来如此,哈哈哈,竟是如此!”
归墟战栗着。
愈发厚重的冰雪自天光中生出,纯粹无垢,汹涌地漫过大地。灰雾被迫从风雪中脱身,一步一步缩小着自己存在的范围。
魔道不为所动,冷眼看着这一幕幕景象。只觉出三分可笑意味。
“浮黎,如果你想,我给你这个机会。”k微微垂目,笑着开口道。
剑锋在天穹之上止步,背后是无穷无尽的冰雪,透着寒透神魂、摧枯拉朽般的深切杀意。
通天握着长剑,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他眉头紧皱,忽而开口喊道:“浮黎你冷静一点啊!”
“我说,虽然你是个傻逼但是我家阿宸也不能没有哥哥啊……她到底……到底还是……在乎你的。”
上清……上清怎么会不在意玉清。
至少他哥打了他那么多顿,他还没想过真的去造反呢?
虽然他要是真的做得太过分,他也不是不能……
就算真的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昆仑那些被他养得滚圆滚圆的鸽子,也总有一只得留着给他下锅……划掉,给他留着专门传信的。
浮黎微微转头,眼眸淡漠:“你很懂她?”
“兄弟!这种时候就不要再给我出死亡命题了好吗?”
通天头上划过几条黑线。
浮黎却垂了眸,又带着几分认真询问了一遍:“你能懂她的心思?”
“没错,我懂!”通天心一横,分外硬气地答道。
“记住你说的话。”浮黎淡淡道,“她最好真的在乎我。”
通天:“……?”
通天:“你知道吗?像你这么嚣张的,在我们这个洪荒,是要被打的。”
浮黎收回了目光,只留下一句:“彼此彼此。”
魔道一直在等着他。
此时微微一笑,分外满意:“看样子,浮黎圣人也是想好了?当真是心甘情愿,入我劫数?”
浮黎淡淡道:“玉宸。”
“好吧,玉宸的劫数。”魔道并不在乎,宽宏大量地改口道。
k向着浮黎重新展开了深渊,又不忘向通天发起邀请:“这位,通天圣人对吧,要一起来看看吗?”
红衣的圣人微微屏息,眼眸冷峻地看着k。
魔道笑意温柔:“入我归墟者,入则易,出则难。就算你在外面,也什么都做不了的哦。”
可他仍然没有放松警惕。
通天微微垂首,专注地凝视着怀中的少女,顺着她鬓角眉梢,至渐渐染上几分苍白之色的唇。
他怎么敢将她一人留在外面。
但是……
他微微阖眸,忽而执剑,生生斩下神念一缕。神念化为人形,照旧是一袭红衣风流模样。
忍过那瞬息的剧痛之后,通天微微抬眼,笑得眉眼弯弯,意气飞扬:“竟有这种好事?那可定要带上本座。”
“毕竟……我可是一直忧心于阿宸的心结啊。”
魔道静默了一瞬,亦是弯起唇角,满含恶意地笑了起来:“那就让我们,各凭本事吧。上清,通天。”
作者有话说:
元始:嗯?如果我做得太过分,你也不是不能?来,通天,我们把话讲完。
通天:这就不必了吧二哥..(过于熟练地抱头蹲下)
作者咕←昆仑山头滚圆滚圆的鸽子【确信】
第132章 过尽飞鸿字字愁 ◇
玉宸:哥哥,为什么,你不去死呢?
橘红色的落日点缀着人间, 生灵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仰望着渐渐升起的明月。
晚风微凉,送来淡淡的慰藉。
归墟异动所带给洪荒的变化, 也在圣人们迅速的应对下趋于消弭。
后土收回了本体, 衣袂飘飘,重新落于厚实的大地之上。她随即捻指掐诀, 微微垂首, 向一气恭敬地行了一礼。
道祖不声不响,抬起那双视众生为一物的眸,平静地注视着这位近来动静颇大的祖巫。
巫妖两族之间几次三番的争斗都在后土手中轻描淡写地止息,不得不说, 就算她对于和平的设想与追求,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异想天开,却未必没有实现的可能性。
至少, 巫族十二祖巫之内,她是最强。
实力足够,信念相当,就会有大批大批愿意追随她的巫族,而来自三清与女娲隐约的支持与暗示,则足以说服大多数处于中立状态, 并不好战、也不畏惧战争的祖巫们。
真正为战争而生、为战争而死的巫族,到底是太少太少。
..只要某位姓太名初的天道不插手的话。
太初:“阿嚏!”
天道茫然地眨了眨眼:“是谁又在骂我?还是一群人在骂我?这个效果..量劫还没开打呢, 不至于吧。我那么爱好和平, 尊重生命..怎么会有一整个洪荒的人在骂我呢?!”
一气:“..”
道祖暂时切断了天道的传音,重新看向后土。
她仍然恭敬地垂着首, 周遭气息绵长而深远, 一如诞生她的大地, 传递着宽和温暖的讯息。又似吹拂过山野的清风,落在叶间的晨露,微小而不容忽视。随时随地都能带给人祥和与安宁。
大地的女神站在哪里,和煦平和的生命就降落在哪里。天地孕育了她的同时,她也将这份馈赠尽其所能地还予这片天地。
太初的眼光确实是极好的。
三清二释一皇,若非圣位的格局早早便已定好,后土,确实拥有一争之力。只是,如今再言此事,却比先前凶险百倍、千倍。
一气微微阖眸,眼眸里流露出些微的不忍。
谁能容许眼下的巫族,堂堂正正地出现一位圣人呢?妖族可允?天道..可允?
后土低垂着首,望着道祖垂至云履的绛紫衣袍。她起先微微忐忑三分,在长久的沉默中,又慢慢地平静下来。
这些繁复的情绪,一概言之,不过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命运时,人人皆有的凛然生畏罢了。
容色端正的祖巫不言不语,指尖轻触掌心,陷下一个小小的弧度。
以她的聪慧,或多或少也猜到了道祖的来意,更何况,她长久不得寸进的修为,近来竟有三分松动之势,仿佛只要她想,便可轻而易举地突破准圣,证道混元。
她本不该在这个时候触摸到混元大罗金仙之境,在这个,风雨欲来、天地将倾的时候。
哪怕他们这些「准圣巅峰」个个都心知肚明――圣位就在那里。
不是他们不能,而是,不可以。
那层壁垒森严到容不得任何人冒犯,往上即是天威赫赫,往下却是蝼蚁众生。
他们清醒地站在壁垒之下,抬手便可触及那层壁垒,却不得不举着那手,一直一直举着那只手……千万年,万万载……
到死为止。
当然,哪怕是死,也是不可以的。
人人皆称,天道圣人与洪荒无数修士之间,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而在后土他们这些人眼中,所差的不过是两个字罢了。
“天道。”
他们早已是凡俗人眼中的大能,却终究成不了洪荒的圣人。
悲乎?哀乎?
“你和女娲很像。”一气终于开口。
道祖无悲无喜的目光落在后土身上。她下意识抬眸,仿佛从中见出些许的怜悯,又或者,不过是她的错觉。
后土微微怔然:“女娲娘娘..”
她们?像?
后土本想笑着答上一句,话至一半,思绪又落到女娲先前传来的信笺上。
陷在妖族与人族之间左右为难的圣人,隐隐被两族激进分子排斥厌恶的圣人..
祖巫面上的笑容止住了。
她微微抬首,凝视着不告而来的道祖,话锋一转,却道:“那么,上清圣人他们,可真是幸运啊。”
一气微微颔首:“不过是劫数未至罢了。”
后土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她重新垂下眼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陷入更深的不解。
一气又道:“你可有疑问?”
后土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敢问道祖,圣人为何?莫不是半分为圣,半分为人?”
一气:“然也。”
后土更添迷茫,方想继续发问,又见道祖垂眸看她,漠然无情的眼眸中透着至深的死寂。不见众生万物,不见日月周转。真真切切,称得上一句「大道无情」。
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一气却抬起一只手,缓缓地指了指天穹,波澜不惊地开口道:“于我等,当有七分为圣,乃至于,九分为圣。可对于这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而言,k只求十分。”
“全心全意?”后土哑然。
“全心全意,亦是,一心一意。”一气微微敛眸,淡声答道。
“此途孤苦。”他又道,“故而并非人人皆可证道。后土,你们困于混元之下,长久不得寸进,既是天数使然,亦是本心难安。”
“三清二释一皇,圣位早定,并无选择。”一气凝视着后土,忽而微微一笑,“至于你,后土,你还有机会后悔。”
祖巫微微启口,眼里的茫然清晰可见。
一气却已拂袖而去,只轻轻留下一句:“在那之前,本座留给你一个忠告,就当是为了我那个可能存在,也可能并不存在的七徒弟――在你彻底下定决心之前,掩饰好你能进阶圣位,证道混元这件事,否则,后果自负,还望切记!”
后果自负,还望切记。
后土倏地垂下首,长睫微颤,攥紧了手心。那泛上心头的悚然早已浸透了她的脊背,再逢风起,便只觉出更深的寒意。
命运终于选择垂怜于她,只可惜,这份明码标价的礼物太过沉重,一如命运本身,包裹着无限的恶意,欢迎着其下苦苦挣扎着的众生。
所有人都要为他/她自己的选择负责。
无人例外。
纵使是圣人。
*
飞鸟折去羽翼,自长空坠落。
抓走她的人捧着精美的樊笼,奉上最好的饲料。
万仙阵前低沉哀嚎的风送来浓郁的血腥之气,有人蒙住了她的眼,不让她亲眼去看诸般炼狱之景。
想来应是如此,断肢残骸、骨肉相离,血色氤氲于天地之间,万物悄然饮泣。人人面目模糊,唯有兵戈相向,不死不休,饮恨方绝。开口怒斥的话语尚未落地,便已浸透了鲜血,仿佛无穷无尽一般,自这具渺小的躯壳中涌出。
神仙的躯壳里,也同凡人一般,尽是尚未冷透的热血吗?
所以,他们也会死,也会如同草芥一般,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玉宸忽而睁开眼,长睫剧烈地颤动着,触碰着冰冷至极的掌心。
她什么也看不到,只凭着那若有若无的感应,迎着几欲作呕的风,低斥一句:“诛仙!”
四把被他人握在手中的墨色长剑「嗡嗡」地颤动起来,浓稠的血从剑尖上淌下,泛着不详的血光。
它们无声地挣扎着,又在挣扎的瞬息,漠然无情地划破身前人的胸膛。五脏六腑落了一地,肠胃在碎裂的瞬息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杀气腾腾的恶客们纷纷抓紧了手中的长剑,剑身上的玉虚符文泛着冰冷的光泽。
玉宸低低地咳嗽一声,忽而垂了首,呕出一口血来。
她大口大口地吐着血,仿佛连这颗心也要控制不住地被她吐出。
倘若真能断情绝性,是否便不必再受其苦?她的弟子,她的徒孙,又及..这晦暗不明的天地之下,始终不愿离去的忠贞冤魂。
微如草芥、蝼蚁般的生灵,此时也一齐悲泣,向她诉说着冤苦。
“停下来!”
截教的圣人睁着那双眼,无声地淌下血泪来:“让他们,停下来!”
连绵的风声止住了一息,她听见一声微沉的叹息,来自咫尺之遥。他说:“玉宸,劫数已定,万仙阵下众仙,合该上榜。”
她便又吐了一口血,冷笑一声:“玉清圣人,你门下之人,亦入此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