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妍,你真的要留在这里吗。”
但其实这句话并没有带着疑问,更像是某种确认。
从他一进门,看着被塞得满满的柜子时,他就已经知道那个姑娘一开始就没有做着回去的打算。
不出意外,言云衿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快速地点了点头。又像是生怕他反悔一般,飞快的站起身。
“我吃饱了我先过去洗漱了!”
她说完,头也不回的朝里间走进去,留下谢延卿一人在原地无奈的摇了摇头。
屋里只有一张床,言云衿回来时间谢延卿已经为她铺好了床铺,还都是按照她的习惯来准备的。
言云衿有些畏寒怕冷,即便是夏天盖得被子也比寻常人的稍稍厚一些。
谢延卿心细如发,即使上一辈子他们二人根本没有同床共枕过,这些事依旧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见她进来,谢延卿走到她身边,抬手替她擦掉了额头的余留的水滴,说:“不早了,好好休息吧。”
说完他越过她径直地走向房门口,言云衿见状连忙拉住他的衣袖,急切地说:“你去哪?”
谢延卿看着她孩子气的小动作,无奈地笑了笑:“我就在隔壁你安心睡,有事叫我一声就好。”
他轻微用了点力气,想挣脱她,可衣袖上的力气却比他想象中要大一些,那姑娘仍旧执拗地不肯松开手。
谢延卿有些不解地看着她,良久后他听见她小声说,
“那个...嗯你能不能不要走,我自己一个人住有一点害怕,还有就是我这个人其实睡觉很老实的,不会占用很多的位置......”
言云衿低着头,不敢看谢延卿现在是什么神情,她只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勇气快要在今晚用光了,又因为半晌没听见谢延卿的答案,突如其来的窘迫与慌张让她有些受不住。
见谢延卿还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言云衿决定要在大胆一些,她几步上前关住了房门,飞快的吹熄了蜡烛,然后头也不回的坐到了窗边,学着谢延卿方才的话说,
“不早了,我们好好休息吧。”
屋内光线昏暗,她甚至看不清谢延卿站在哪处方位,静的仿佛听得清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
良久后,她听见黑暗中传来谢延卿有些无奈地轻笑声。
紧接着她听见窸窸窣窣的解衣声,言云衿瞬间涨红了脸,手脚像不受控制了一般不知道该摆在哪里。见他向自己走过来,她连忙往床里面的方向挪了挪,给他腾开位置,努力使自己看着没那么拘谨。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这幅神情已经被谢延卿借着月光,半分不错的落尽眼中。
他身着中衣轻轻地坐在她床边,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伸手替言云衿扯过被子在她僵硬的身上盖好后,便仰面躺回自己的位置上, 没再有其他动作。
白日里忙碌了一整天,没过一会儿耳边就传来那姑娘平稳的呼吸声,谢延卿微微侧身也打算入睡时,一双柔软带着些许凉意的手抚上了他的胸膛,紧接着那姑娘将自己整个人塞进他的怀抱里。
这下换了谢延卿僵在原地,就在他准备挣扎时听见耳边传来她的警告声,
“你要是敢推开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谢延卿隐在黑夜里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了几分,随即将手放置在她脊背上,拥住她纤细的腰身将她回抱在怀里。
这晚,夜风吹着院中的秋海棠树叶沙沙作响,言云衿缩在谢延卿温暖的怀抱里,闻着他周身让人心安的书卷香,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作者有话说:
坏消息:卑微作者被隔离了
第45章 痴狂
重月楼前一段时间因为被官府查封, 导致生意不景气,重新营业后高价从江南请来了几位唱曲的姑娘,近几日才一点点有了起色。
南方曲调偏柔和, 不似京城百姓一贯喜欢的风格, 偶尔静下心听起来却觉得如同春风拂面般沁人心脾。
这几日跟着官府的人折腾来折腾去,难得清闲了些,昱鸾在自己的房间里躺了好几个时辰, 这才懒散地走出门, 靠在五楼的栏杆上边摇着团扇, 边环顾着下面各层宾客。
视线左移时见三楼靠角落的位置上坐着一个身着玄色锦衣的男人,这人面容俊朗,肩宽腿长。他就那样懒散地坐在那听着姑娘们婉转的曲调,一手执着酒杯,一手撑在桌案之上, 两条长腿像是无处安放。
昱鸾摇着扇子的手慢了几分,随即向一旁忙前慢后的小厮招了招手, 吩咐了几句。
徐青芜靠在那听曲子,随手抓起一把花生米高高抛起来, 悠闲地吃着。余光看见自己身边坐下了一位红色衣裙的小娘子,桌案上也多了几盘精致的点心。
他目不斜视地开口道:“哟,今天运气这么好, 老板娘亲自出来相陪?”
昱鸾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说:“官爷盯了我们这小店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查到您想要的东西吗?”
徐青芜扭过头正视着她, 宛如刀斧般雕刻的英俊面容变得愈发坚毅, 可没过一瞬他又笑了, 朝昱鸾扬了扬下巴。
“我今日不当值, 过来听个曲儿而已老板娘你也不必这么紧张。”
昱鸾拿起桌上的酒杯给他斟满了酒,没接这个话。
徐青芜左右环视了一番,随意地开口道:“不过有一事啊我还真是不明白,言家家大业大,为何还要在京城闹市开一家酒楼,就你们这个酒楼每日的流水估计都不够言家姑娘平日里一盒胭脂水粉的钱吧?”
昱鸾抬起头看向他,手中的团扇轻摇,
“这世上很多事并不是非要以赚钱为目的的...”她用团扇在桌案的酒壶上轻轻点了几下,说:“官爷您是天子亲信,位极人臣合该家财万贯才是,怎么到我们这小店来就点这这样廉价的东西?”
徐青芜爽朗地笑出声,说:“天子亲信是真,家财万贯却是假,鄙人不才当官这些年没攒下什么家底,至今还在北镇抚司的偏殿里和众同僚抢地方睡。”
他说话时语调轻佻,从容肆意,若是光听他讲话根本猜不出眼前坐着的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北镇抚司活阎王,锦衣卫指挥使徐青芜。
然而没有人比昱鸾更清楚这人放荡不羁的表皮下,隐藏着的杀伐果断,警惕多疑。
南曲调子弯弯绕绕,不知怎么的传到她耳朵里却是一阵风声,随着那阵风声而来的却是绣春刀在黑夜里出鞘的低鸣声,还有划破人的衣服刺进胸膛的沉闷声。
团扇缓慢地在手中摇晃,扇子的主人却是若有所思,一语未发像是根本不信他的话。
“有句话你说的很有道理,”徐青芜把玩着手中的花生米,看向她接着说道:“这世上很多事的目的不一定是为了钱财...那你说...若是为了权呢?”
他说道权力时,语速放慢了几分,一双如鹰般犀利的目光笔直的注视着她,像是想从她神情中发觉一些别的东西。
昱鸾放下了团扇,像是有些无奈的笑出声。
“我说官爷,这小店不过是言姑娘菩萨心肠,盘下来让我们这些没入贱籍的人有个安身的地方,”她抬手在自己头上点了点说:“您是不是当差当久了,太容易浮想联翩了些。”
徐青芜端起酒杯的手在听见她说“贱籍”二字时顿了顿,其实不需她说他早就已经查过这些人的底细,无一例外都是贱籍出身。
他关顾四周,见整个楼内的小厮,跑堂至少有十几名,都在马不停蹄的忙着各自的事。倘若面前这红衣女子说的话属实,这对于他们而言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居所与营生。
只是当锦衣卫这些年积攒的警觉,还是让他觉得此事尚有蹊跷。
他抬手随意的扫了扫自己衣服上掉落的尘埃,随即站起身说:“太后执意插手朝政已经惹得群臣激愤,他们言氏一族就要大祸临头了,我劝你还是早日离开这里,不要同言家的任何人有瓜葛的好。”
昱鸾也站起身摇着团扇指了指前方戏台上的人,说:“今日唱的这出戏不知道官爷你以前听过没,这曲子名叫《张协状元》讲的是个忘恩负义的故事。”
昱鸾看向他,一字一句道:“我承蒙言家搭救,才能在这里苟且偷生,我这人虽是贱籍出身,却还有几分志气,昱鸾此生不做忘恩负义之人。”
*
言云衿只在羡云院住了一晚,次日一早她接到了昱鸾送来的信便同谢延卿一起坐马车赶回宫里。
只可惜还是还是来晚了一步,她到时慈宁宫内只留下些洒扫的内侍,里里外外都寻不到她姑母的踪迹。
昱鸾信上说,她接到情报皇帝不愿让太后参与此次西巡,朝堂的一众言官更是联合上奏请求皇帝亲政。
此番惹怒了太后娘娘,她姑母必然是要有所行动。言云衿怕她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特意赶回来阻拦,没成想还是晚了一步。
她身处后宫消息闭塞,根本不知道朝堂之上正在发生些什么,只能留在慈宁宫里等消息。
约莫过了一刻钟,言云衿抬头时见宫门处站着个人。
她定眼一看见来人是许久未见的小王爷李昌焕,想是到了每日晨昏定省的时辰,这才出现在这里。
言云衿迎了过去走到他面前,说:“王爷万安,王爷是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吧,太后娘娘她这会儿不在宫里,王爷您......”
“本王知道。”
李昌焕打断她。
言云衿有片刻的愣神,她刚想说王爷您请便吧,就看见李昌焕绕过她径直走向屋内的佛堂。
李昌焕熟练地点上三炷香朝着前方拜了下去,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犹豫,也没有半分虔诚,就像是机械地复述一遍任务。
言云衿看见他插香的位置偏了几分,便轻声提醒了一下,谁知李昌焕侧首看向她,神色阴郁开口道:“我不信这些。”
人与人之间信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就不如隆德帝潜心问道,而她的姑母醉心礼佛,这一点言云衿心里很是理解。
但尚未等她说话又听见李昌焕冷哼了一声,说:“无辜惨死的人不知变成了哪里的孤魂野鬼,作恶多端的杀人凶手却整日在这里乞求佛祖保佑,简直是荒唐至极。”
言云衿瞪大了双眼,她被他这句话震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左右环视见四下无人后,她才壮着胆子问:“王爷此言何意?”
李昌焕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开口道:“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李昌焕顿了顿又说:“皇兄已经到了亲政的年纪,太后却执意把持朝政不放,还企图以我来要挟皇兄,如此一来时候长了必然会引来四方朝臣不满,今日早朝之上群臣奏请便是众望所归,这天下终究还是我们李氏的天下,容不得他人操纵!”
言云衿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发着抖,她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不断回想着小王爷的话。
而李昌焕淡定地的看着面前一脸惊恐地言云衿,像是根本不怕她知道什么,也不怕自己说出这话的后果。他已经隐忍了太久太久,久到自己都快记不清母亲的模样,记不清那些承欢在母亲膝下的时光。
他突然逼近了几步走到言云衿面前,继续说道:“你们言氏一族行不光明之手段坐在了世家之首的位置上,就以为能高枕无忧了吗?百年来真正有实力坐到这里的只有谢家,你别忘了永宁侯世子谢礽手上,还有太/祖皇帝亲赐的尚方宝剑在手。
谢礽今日手执尚方宝剑,带领群臣请求皇帝亲政,事到如今,你们不会还觉得自己偷来的抢来的位置能坐的安稳吗?"
李昌焕越过她,走到佛堂门口冷声道,
“你大可替我转达给太后,我从始至终无意与三哥争皇位,更不可能做她夺权的棋子。待到他日皇兄大权在握,新仇旧账我定会一一向太后娘娘讨还!”
*
这几日早朝之上因着西巡一事,群臣吵闹惹得她更是心烦意乱。
她原本以为是皇帝指使亲信上奏,是不愿让她随驾出行,如今闹了这么一出她方才意识到她着了人的道。
多日来皇帝纵容朝臣将此事大张旗鼓的闹大,就是为了等待时机引着她入圈套,好惹得群臣激愤一举将她打压。
大殿之上,李昌烨透过高台与端坐在上方的太后遥遥相望。此时回忆起李昌烨那与隆德帝极为相似的眉眼,越发感觉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言太后看着年轻的帝王,从李昌烨得到眉眼里看出了几分隆德帝的影子,那是她一生没有分给她半分爱意的丈夫,也是把她困在这深宫里半生的枷锁。
她以为自己如今站在这高堂之上不会再受到桎梏,可每每看到这双眼还是心中微颤。
言太后指尖没入掌心,楚痛提醒着她要不断保持冷静。她对李昌烨露出仁慈的笑容,心里却无声的想着,庶出的孽种。
慈宁宫内言太后坐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云姑姑正在给她捏着肩, 听她问道,“西巡的仪仗准备好了吗?”
云姑姑道, “早早便备好了, 想是陛下一开始就没打算不让您随驾西巡,不过是想借机闹这么一出......”
言太后合哞问道,“皇帝这次要带着谢家的那位小庶女过去吗?”
“应当是没有,奴婢派人过去打听,说是谢家姑娘原本身子就不大好, 这几日不知怎么的更差了些,时长在床上一躺一整天。此次西巡外出陛下没叫锦衣卫的徐指挥使跟随, 奴婢猜想应当是将他留在宫里保护谢家姑娘。”
太后嗤笑了一声, “他倒是想的周到, 怪不得如此放心哀家随驾西巡。”
言太后起身,将手中查阅完的信件扔进火炉里,看着火焰一点点将纸张吞噬,幽幽开口道,“哀家倒是小瞧了谢家这个庶女,生得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竟是个难缠的对手, 可比她那没脑子的嫡出妹妹谢朝云聪慧多了。谢家没落这几年, 谢礽虽心怀不满, 但顾念着全家一百多口也只能谨小慎微,不敢正面与哀家起争执。此次他行事这般大胆,定是受了谢家那个小庶女的教唆。”
“奴婢没想到她年纪轻轻竟有这般胆识和见解,真不像是庶女出身。”云姑姑四下观察了一番,随即压低声音道,“娘娘,奴婢瞧着这谢姑娘是个难对付的,不如我们就别赶在皇帝气头上同他作对了吧?”
言太后低头抿了一口茶,“怕什么,这宫里来来往往的女人哪个是好对付的,可坐到如今这般地位的也只有哀家。”
她将茶盏放置在桌上,缓缓起身,“你知道先帝当年为何一心修道,连朝事都极少过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