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云衿笑笑,“姑母说的是。”
她话音刚落,外头得风将竹帘子撩起一层,一道耀眼的阳光透了进来,言太后微微眯眼,问道:“什么时辰了。”
一侧侍奉的宫人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午时三刻,陛下这会儿应该要下早朝了。”
“议事结束了...”
言太后望向太极殿的方向看了良久后,侧首看向言云衿开口道:“过来到哀家身边坐,哀家今日还有重要的事要吩咐于你。”
*
时至酉时,谢延卿从内阁值房内走出来,又绕路去了慈宁宫的方向,待言云衿从里面出来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见她魂不守舍地走出来,谢延卿缓步上前行至她身边,轻声问道:“太后说了什么吗,你看着不太开心。”
言云衿皱眉叹息道:“她要我帮她做一件事。”
“什么?”谢延卿随口应道。
“过几日岭北王就要入宫了,又临近七夕,届时宫里会准备席面好让公主和晏小公子培养感情。姑母打算借此机会以我的名义约靖和伯家顾妹妹来宫里相见。”
谢延卿了然,说:“太后娘娘想为王爷和顾家姑娘制造个相识的机会。”
言云衿点点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听说顾妹妹已经得知太后有意让她嫁给小王爷的消息,一连几日,她都躲在屋子里茶饭不思。原本我还打算让景韵带信给顾妹妹,好好开导她,没想到姑母这边逼得这么紧。”
谢延卿安抚道:“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觉得行不通就能阻拦的,顾家姑娘嫁入王府今后要面临的情况,靖和伯夫妇未必不知,但既然他们没有意见,就只能说明在他们眼中者这门婚事是利大于弊的。”
“靖和伯,他想要什么?”
谢延卿牵住她的手,说:“功名利禄,总有一样是让人心动的。靖和伯不似京中的达官显贵各个出身于世家贵族,他驻守边境戎马半生才有这个不上不下的封号,在京中大多数勋爵人家眼中却是有名无实的。他膝下无子,百年之后所谓的伯爵府就也化作乌有,想保住家族来日,女儿嫁入王府依附太后是个不错的选择。”
言云衿想了想,说:“所以我姑母也是看中了这一点,这门婚事也算各取所需。”
谢延卿没再接着往下问。
光滑地手帕在言云衿手中已经被揉的褶皱不堪,她突然想起什么,看向谢延卿:“夫君,你可知道上一世顾家妹妹和王爷相处地如何?”
谢延卿抬头看向远方,陷入回忆,良久后说:“顾姑娘和王爷其实个性当中有许多相似之处。一样的隐忍识大体,一样的坚韧不愿做人傀儡,任人摆布。可惜他们二人之间误会颇多,彼此都以为对方是太后的棋子,也没能有个合适的机会解开心结。顾姑娘嫁入王府一年后便忧思过重,生了病终日闭门不出。”
闻言,言云衿心里生起一阵悲凉。
这皇城中的风吹毁了太多太多幸福的家庭,葬送了他们本该和美的一生。
她咬了咬唇,沉思良久后说道:“我母亲与顾妹妹的母亲冯夫人一直以来关系都很好,小时候顾妹妹也常常到我家中做客,我实在是不想看着她年纪轻轻就深陷泥潭无法起身。”
她看向谢延卿,目光坚定地说:“夫君,我想帮帮她。虽然我们都没有办法阻止这门儿婚事,但至少能开解顾妹妹一二,不要让她和王爷心生隔阂,夫妻之间总要携手共进这日子才能过的舒心些。”
谢延卿目光带笑地同她对视着,说:“好,你做你想做的事,王爷那边大可放心交给我。”
她有些犹豫地问道, “王爷他……会不会为难你?”
“不会,其实王爷和陛下一样都是愿意悉心听从旁人建议的人,不至于固执己见。”
言云衿牵着他的手,盯着他的脸笑得眉眼弯弯。
额间的碎发被人细心地别在耳后,她听见谢延卿问她,
“怎么这样看着我?”
言云衿将头靠在他宽阔的怀抱中,满足地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只要夫君你在,我做什么事都是心安的。”
*
入了夜,未央宫宫门四处围满了提着灯笼的内侍与锦衣卫,却未曾发出半分响声。
身着金丝盘龙袍的皇帝手撑着头,端坐在主位上,眉间拧成了川字。
自他返京回宫已经有了六七日,每日下了早朝处理完政务都会马不停蹄地来未央宫守着,生怕一时大意再生差错。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院中传来脚步声,锦衣卫指挥使徐青芜拎着一个包裹走进来在李昌烨面前行礼道:“陛下,臣已经令太医院全部太医一同查验了一番,内廷送给未央宫的这份安神散的确有问题。”
李昌烨眼眸中的寒意加重,他沉声询问道:“里面有什么?”
“这里面被人加了少量的噬魂散,点上一两次根本看不出效果,时间一长就会使人产生幻觉,折磨人的让人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从前北镇抚司就用过这种东西审问犯人,后来因为太过于阴毒便全部焚毁了……”
砰的一声,李昌烨捏碎了手中的茶盏,破碎的瓷片划伤了他的手,鲜红温热的血液顺着他掌心蜿蜒而下。
在内侍压抑在喉咙的惊呼中,门外守候的祝英三两步上前,从口袋中掏出一方手帕按压住李昌烨的右手,有条不絮的说道:“传太医。”
李昌烨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他浑身因为愤怒很颤抖:“可有查出是谁干的。”
屋内众人都没有说话,他们彼此对背后之人心知肚明,碍于身份又每个确切的证据都不好开口。
“当日在场的宫人审问了这么久,现在可有眉目了?”李昌烨问道。
徐青芜摇了摇头:“从在湖边洒扫的宫人,到花房送花恰巧经过的女官都仔细巡查了一遍,各种方法都用过了没人招供,看样子这群人应该的确不知情,臣觉得那可疑之人应当此时还躲在宫中。”
徐青芜抬头时对上了祝英的目光,看见祝英微微抬手指向东边午门的方向。
见状徐青芜顿时醒悟又接着说道:“陛下,臣觉得寻常宫女想一击即中将人从有护栏挡着的桥上推下去,这事儿颇有些困难。若说是宫里干苦力的还有可能,花房的宫人整日修剪花草应当没有这个力气。 ”
“所以,你想说什么?”李昌烨问道。
“臣询问时,全部的宫女都说当时正值午时,湖边来往的人少之又少,且并无男子和内侍之类的人经过,事发时在场全部人都是宫女。臣也查过这些宫女的底细,没有一个人是做过苦力活的人,没办法在旁人尚未看清时,将谢姑娘一举推入水中。所以臣猜想,如果谢姑娘不是自己神情恍惚,失足落水,那推她入水的人必定扮成宫女的模样,在事成之后便已经易容回到自己的住处。”
李昌烨看着太医蹲在身边替他包扎伤口,思考了一会儿后道:“今晚你便把北镇抚司关押的宫人送回去,找太医过去照看一下。并放消息出去,就说她意外落水性命堪忧,周围宫人搭救失当才受责罚。”
屋内众人听闻这话都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他,
徐青芜眉头微皱,想了想开口问道:“陛下的意思是...是想迷惑背后谋划之人,再伺机行动?”
李昌烨叹了口气:“总要让背后之人先得意一会儿,觉得高枕无忧之时才会露出马脚一网打尽。”
宫门处,一位内侍弓身快步走了进来,将一封信转交到祝英手中。
祝英快速地将信上地内容浏览了一遍,随即抬眸看向周围众人,上前一步道:“陛下,有个好消息,驿站那边来报岭北王已经即将抵达京城,明日便可入宫。”
徐青芜闻言抬起头,这可真她妈是好消息!
岭北王入京,对李昌烨而言百利无一害,有岭北大军的势力在背后擎天撑着,他才能真正同言太后一争。
李昌烨站起身,玄衣胸口之上绣着的金丝盘龙栩栩如生,正怒视前方有睥睨天下的姿态。
他神色肃然,沉声道:“去告知内廷各局做好各自分内的准备,明日一早迎岭北王入宫!”
第58章 棋子
昨夜下了场雨, 雨势不大却淅淅沥沥的落到了天明。
满宫里的人都在为岭北王入宫做准备,唯有李昌焕如同置身事外一般,天刚刚亮就提着伞去了文华殿。
外头的雨虽然有了要停的架势, 但经过一整夜宫道四处满是积水, 即便行的小心谨慎难免也会浸湿衣角。
李昌焕一手提着袍子,一手撑着伞迈进文华殿内。他径直走进书案旁脱下满是湿气的外袍,叫人沏茶水过来, 但隔了好一会儿, 外面才有了脚步声。
李昌焕整理着外袍颇有些烦躁, 头也没抬的说:“李内侍不在,你们就放肆起来了吗,一盏茶都上的这般慢。”
说着他一边擦着脸一边转身,余光瞟见门口处站着个青色官袍的影子,他定睛一看, 正是他那个所谓的老师,翰林院侍讲学士谢延卿。
“怎么是你?”
谢延卿放下手中的书卷, 关住了渗着潮气的殿门。
神色如常地说道:“回王爷的话,臣过来当值。”
李昌焕看了一眼谢延卿, 微微皱眉道:“方敛呢?”
“他今日有事,委托臣替他来照看王爷的功课。”
李昌焕扫了一眼,冷淡道:“你讲的课, 本王并不想听。”
谢延卿也没恼,淡淡地开口道:“臣入职翰林院侍讲学士,前来文华殿给您授课是陛下的旨意也是臣应尽的责任。”
李昌焕冷哼道:"所以谢大人这事拿皇兄来提点我的吗, 若我不呢?"
“王爷, ”谢延卿看向他道, “很多事不是不想就能实现的, 就像您也不想娶靖和伯的女儿,但您也没有办法拒绝。”
李昌焕怒目看向他,训斥道:“放肆!本王的事什么时候用你来指手画脚了,谢大人是觉得自己娶了言阁老的女儿,又代替阁老入内阁听众大人议事,已经身居高位敢来本王面前耀武扬威了吗?”
谢延卿低眉站在原地,情绪没有半分波澜,气定神闲地道:“这世间很多事总要有实权在手,才能够真正的拥有掌握自己命运的权力。您是陛下的弟弟,是大周名正言顺的王爷,您自己的人生若不仰仗自己,难免不会成为别人手中的提绳木偶。”
李昌焕从他话中听出了几分隐晦之意,他正色问道:“你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很明白,王爷您的命运应当掌握在自己手里。”
李昌焕双眼泛红,咬着牙道:“你说得轻巧,我如今受......”
“王爷...”谢延卿打断道:“您并非已入穷巷,相反摆在您面前的路还很多,就看您如何去做选择。”
“什么路?”
谢延卿道:“这第一条路,就是您听从太后娘娘的安排,娶顾家姑娘入门,夫妻同心日后有太后娘娘和靖和伯的助力,陛下又尚无子嗣,您成为大周日后的储君易如反掌。”
李昌焕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这样的狂悖之言是从面前这个温文尔雅的学士口中说出来的。
“第二条路,您还是要娶顾家姑娘做您的王妃......”
“谢延卿!”李昌焕怒不可赦的看向他。
“你果然是他们口中忘恩负义,攀附权贵的小人!太后究竟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不顾及钟阁老提携之恩,能这般死心塌地的替她做事!”
谢延卿没有回避他的目光,面色如常道:“王爷,臣的第二条路还没有说完。”
李昌焕扔了手中的帕子,沉声道:“你说,本王倒要看看太后娘娘又为了我这个儿子筹谋了些什么!”
“臣的第二条路,还是劝王爷您迎娶顾家姑娘,因为对您而言顾家姑娘是最好的选择。她自幼聪慧坚韧,是个明辨是非识大体的姑娘,她不愿拿自己的婚姻做交易,助太后成就夺权之路,王爷拒绝了这门婚事,太后娘娘就还会为您安排下一个,臣敢担保,在今后的世家贵女中王爷再很难遇到这般明事理的姑娘。”
李昌焕冷笑了一声,道:“这门婚事是她爹靖和伯答应下来的,既然是答应了,就说明她们家有与太后同流合污的心思!”
“靖和伯的想法不能代表顾姑娘的想法。”谢延卿提高了几分声量,又说:“就像太后娘娘授意王爷您做的事,并不是王爷真正想做的。”
李昌焕愣了一下,随即冷哼道:“少装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
“那臣问王爷,”谢延卿再次打断他,一字一句的问道:“王爷可有想登基为帝,将陛下取而代之的心思?”
“怎么可能!你给本王住嘴!”李昌焕喊道:“我出生的晚,父皇当时因为对发妻元敬皇后相思成疾,从不曾给我半分关爱。一众兄长中大多瞧不起我,只有三哥不嫌弃我年幼无知,对我关爱有加。”
李昌焕指向偌大的文华殿各个角落,转着圈说道:“你看看,您看看这可是文华殿!这是太子才能来学习课业的地方,三哥自己这辈子都没享受过在文华殿读书的滋味,可即便朝臣有再多的不满意,他还是力排众议就为了让我能好好读书学习!难道三哥自己心里不清楚,我入文华殿对他来说百害无一利吗?”
话说道这里李昌焕颇有些崩溃的蹲下身,掩面道:“可我...可我对不起三哥...他待我这般好,不缺什么都做不了,明明知道太后利用我来对付三哥,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谢延卿走至他身前,笑了笑说:“王爷您能这样想,陛下想必觉得受再多压力也是值得的。”
就在李昌焕尚未听明白他话中的深意时,殿内突然传来拍手声。
他寻着声抬头看过去,见屏风缓缓被人拉开,后面的椅子上端坐着一个玄衣龙袍的青年,目光半分不错地正望向他,脸上带着些许满意的笑。
谢延卿提着衣袍,恭恭敬敬地朝前方行了礼。
“臣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