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她和那魔头勾结一气,是那场魔族大战的始作俑者,目的就是为了谋求更大的权势。
若不是最后一刻昆山大战之时,夙流云力挽狂澜,整个修真界都要颠覆在她的手里。
唯一值得抚掌叫好的是,她死的时候,万箭穿心,尸骨无存。
不过,朝太初和朝小涂父女的如意算盘很快就落空,他们把宝压在了夙流云身上,却不知,他对昆仑的居心很快暴露。
夙流云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个彻彻底底的魔族混血。
在那个大魔头被封印后,他风头一时无两,这是个疯狂的投机者、强势铁血的镇压者,昆仑里反抗他的人都死无全尸。
不过此时的朝今岁已死,再也没有人会挡在众人的面前了。
朝太初也发现了他的狼子野心,却回天无力,死得悄无声息。
朝小涂却活了下来。
原因匪夷所思:她长得像朝今岁。
朝今岁:……?
夙流云在朝今岁死后许多年,仍然对她念念不忘,找了很多个替代品。
朝今岁在梦里看着,只觉得可笑。
――她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爱她。
她看见他看着朝小涂坐在阁楼上,盯着相似的背影,一看就是一天。
他最喜欢看朝小涂练剑、穿白衣――虽然朝小涂根本不会什么剑法,也不喜欢这种颜色。
每个暴雨的夜晚,他都抱住朝小涂的腰,一遍遍叫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系统适时打上旁白:“夙流云年少时追求滔天权势、不懂情爱,他不择手段想把月亮从天上摘下来,在她死后才悔不当初,但已永失所爱。”
朝今岁看了半天,问系统:他是不是有病?
系统一噎。
朝今岁的眼睛受到了很多年的折磨。
终于等到了昆山大战中被封印的燕雪衣,他在百年后苏醒,已经是魔神归位。
夙流云和正道一起反抗,可仍然抵挡不过这场毁天灭地的大祸。
但是这一次却没有人能封印他了。
他的力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膨胀到了无人能敌的地步,一袭黑袍所过之处,如同摧枯拉朽。
还是一头熟悉的长发,却在百年封印当中一寸寸变白;
那一双狭长又美丽,刻薄又含情的丹凤眼变成了一片疯狂的血红。
昆仑被付之一炬。
夙流云被抓后,日日受万箭穿心之苦。
穿了心,又治好他。
最后再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死后神魂也投入炼狱,受尽百般折磨。
朝今岁看着这位宿敌。
她心想,他知道她死了,会高兴么?
这人心眼极小,又将她恨之入骨。
只可惜,最后,她拼尽全力用性命印了她命定的宿敌――
却没有死在他的手上。
她以为他疯了似的寻找她的尸骨,是为了和夙流云一样挫骨扬灰。
可是他竟然,给她立了个坟。
她为苍生而死,死后却是这个灭世魔头为她收敛骸骨。
这算是什么?对宿敌的敬意。
可是她的表情下一秒就僵住了。
她才知道,那个残忍嗜杀的魔头的心是黑的、落的泪,也是黑的。
一滴一滴滑过线条冷硬的下颌,落在她的碑上。
面无表情的魔神,身形高大,可是周身的气息却像是凝聚了无言的,让人窒息的浓厚绝望,像是跌入了暗无天日的凝滞沼泽,无言的悲像是潮水,淹没了这片苍凉的天地。
她僵硬了。
――他哭什么?
她死了,死得那样惨,他不高兴么?
昆仑剑宗的人没有哭、夙流云没有哭,她的亲人更是没有流一滴泪。
她为苍生死,可苍生让她像个笑话。
反而是这一生的宿敌,在她坟前,手指颤抖,泪如雨下。
她急得在自己的坟前打转,想叫他不要哭――
当然了,非要哭也不是不行,但是至少告诉她,为什么,为什么会在她坟前哭?
她突然间意识到了某些根深蒂固的认知,在摇摇欲坠。
事情开始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她可以平静接受死亡,她以为自己的冤种人生虽然凄惨,但是至少死得明明白白。
但是现在――
她死不瞑目了。
她的身影消散,快速抽离梦境。
系统在她离开梦境的那一刻出来了,诱惑她:
“只要和系统签订契约,逆转人生不是梦!”
这句话系统问了她一百年,每天睡前问一遍,可是没有一次成功,但是系统有预感,这一次要成功了。
系统十分奸诈道:“如果不愿意,你醒来之后就会忘记一切。”
系统看着她长大,自认了解宿主:她可以接受自己最后死得凄凉,但是她无法接受背叛、无法接受被摆布的一生,更加无法接受朝照月的死。
果然,它听见了她开口了,她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系统忍住了狂喜,开口道:
“宿主,在夙流云死后,灭世之灾还是发生了,魔神自尽时的余威,足够让这个小世界彻底破碎。”
魔神,自尽?他竟然自尽了。
系统道:“我们不能让这个世界破碎,自然要避免灭世之灾。”
她一顿,因为这个要求,和当初朝太初逼她立的天地誓约,竟然差不多。
系统察觉到她的想法,竟然拿它和那个渣爹类比――
它只是要她牺牲一点节操,没有要她的命啊!
系统连忙说:“经过无数次的推演,这个世界最后都会因为大魔头燕雪衣而毁灭,只要他最后只要归位成魔神,无一例外会酿成大祸,所以我们只能从他身上下手。”
朝今岁沉默了,她以为又是要杀了燕雪衣。
如果在这场大梦之前,她大概最后会答应它;
但是在现在,她闭上眼,就是那魔头在她坟前的样子。
天地凄凄。
像是一只仿佛失去了最珍贵的至宝,陷入了疯狂的绝望里,哀恸的兽。
她那一刻,竟然觉得这个疯狂的魔,可怜极了。
她以为她和那个魔头知己知彼,大梦一场才发现,她好像从未懂过那个人。
她声音很沙哑,迟疑地问:“杀了他?”
系统:?
系统:“睡了他!”
因为意识逐渐复苏,外面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朝今岁没听清系统的话。
系统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它让宿主做这个梦已经消耗太多,和她说这么多已经撑不住了,再次陷入了沉睡。
她的意识渐渐恢复,那种烧灼的、蚂蚁爬过一般的感觉也恢复了。
一睁眼,还是那个漆黑的岩洞。
她经历了漫长的一生,再一次回到一切的转折点,这时朝照月还没有死,她还没有立下天地誓约,一切的一切,还都没有发生。
她想要撑着伏魔剑站起来,情蛊之毒却让她喉头腥甜。
此毒名叫春寒蛊,乃是合欢宗的极品秘宝,夙流云估计废了很大的功夫才搞到手。此蛊十分霸道强横,一开始只是如同万蚁啃噬,接着就会浑身血液翻沸,三个时辰内如果不能解,就会和上一世那样气血倒涌、筋脉俱裂。
恰好此时,索命一般的脚步声传来。
是那魔头。
她虽然没有听清楚系统说了什么,但系统情绪十分激烈地反对杀了他。
她于是十分草率地做了个决定,眼神逐渐坚定。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心想:没办法了,方圆百里没人,就他了。
魔头踏进这岩洞的时候,眼底闪过了一丝探究,脚步却仍然如同猫戏老鼠一般闲庭信步,顺着蛟蛇的指引,找到了朝今岁。
他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阴沉和钢刀一般的视线刮过她,刻薄又恶毒地开口,仿佛饱浸着毒汁:
“怎么?受伤了?提不动剑了?”
尾调上扬,饱含讥诮,“上一次是为了那个师妹,这一次又是为了救哪个师弟?”
他朝着她走来,把她一步步逼到墙角。
她此时浑身乏力,额头冒汗,于是那把雪亮、冰冷的长剑很轻易挑起了她下颌,
“你以为你是谁?救苦救难的圣人?”
他们贴得极近,气息交缠。
她的手指抓住了抵在她咽喉上的那寒气森森的剑刃,视线和他对视。
也许是大梦一场,再看见他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还没有在封印的百年里青丝成雪,还不曾拥有疯狂绝望的血瞳,还是个长得漂亮,又恶毒的魔头。
他有着过于苍白的面色,丹凤眼薄凉,阴沉和钢刀一般的视线刮过她,眼角却有一抹妖异的绯红,像是在开在黑暗里的灼灼桃花。
她突然间说:“燕雪衣,我梦见你了。”
黑发的魔头瞳孔猛地一缩。
等到慢半拍明白她在说什么时候,他猛地后退,仿佛遭到了巨大的惊吓,差点撞到了后面的岩壁。
好一会儿,他才狐疑地看向她。
像是恨不得要一寸寸剔下她身上的肉、掏出她的心脏,看出她是何居心。
他狐疑,冷笑:“花言巧语,也捡不回你的小命。”
“燕雪衣,我真的梦见你了。”
梦见他们一生敌对,谁也没落下个好下场。
岩洞里,安静了一会儿。
他身形十分高大,低下头阴影几乎将她笼罩,丹凤眼在阴暗处显示出冷冰冰的危险审视。
好一会儿,他冷冷道,“你、撒、谎。”
他们从前唇枪舌战,他从未动怒,可此话出口,她清晰地意识到,这只魔,真的被她激怒了。
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绝不能触碰的逆鳞。
――她想,那接下来要做的事,会被丢进万魔窟碎尸万段么?
她说:“我梦见你,在我坟前上坟。”
魔头:……
――不得不说,这倒是极有可能的。
他面色顿时一黑。
滔天的怒意像是冰冷的火焰,但是还没有燃烧起来――
下一秒,他就感觉轻柔干净的风拂面,唇上触上了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
滋啦,滔天的火苗灭了。
他高大的身形僵硬,仿佛从唇上的触感开始,被一寸寸地石化成了泥塑。
第4章 如何亲吻宿敌
那是一个吻。
她苍白干涩的唇,贴在他冰冷的薄唇上。
她吻他?
她吻他做什么?!
他们两个势不两立,她发誓斩尽天下邪魔――而他恰好,就是那邪魔中的邪魔。
正是她眼中恶劣、卑鄙的魔头。
不久前,她还嫉恶如仇,痛恨将他这个魔头放出来祸乱苍生,无数次和他做对、一次次刀剑相向,从未给他过好颜色。
而他更是发誓她一定会死在自己手上,无数次幻想将她折磨得体无完肤,再挫骨扬灰,以报当年之辱。
但是她现在在做什么?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要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要戏耍他?
但是一动,她就直接往前一倒,栽进了他的怀里。
他彻底僵住了。
他下意识就想要把她丢出去,或者将她摇晃醒,再用酷刑折磨逼问。
但是他一动,怀里的人就抓紧了他的衣袖,把他抱得更紧了。
英俊的魔头冷静了好一会儿,他面色十分难看。
不行,他要把她救活、弄醒,严刑拷打,质问她在酝酿一个什么样的阴谋。
也许是想要看他出丑。
也许是想要戏耍他。
也许身上有什么碰了就会暴毙的剧毒。
他的脸色变来变去,看上去十分阴晴不定。
一直跟在主人身后的蛇探头过来。
虽然长得很像蛇,但是其实这是一只化龙失败的蛟:证据是头顶还有主人同款的角。
此刻这只威武的蛟,却充满着对食物的期待,流着口水嘶嘶地提醒主人:
“主人,你说抓到她后,就要把她大卸八块,拿来喂蛇。”
所以它一直十分积极地帮自己的主人,期待有一天可以吃到这只浑身散发着灵气香味的人类。
英俊的魔头脚步一顿。
他低头和自己的本命灵兽死亡凝视。
然后一脚把它踹飞了。
起飞的蛟:??
人界和魔界交界处,这片千里赤野,荒无人烟。
不过,穿过荒芜,就会看见最近的一座魔族城池。
英俊的魔头像是一缕黑烟,出现在城里一处偏僻的巷子里,他迟疑片刻――在找哪座地牢间之间犹豫。
最后,他没有惊动任何魔,抬步找了一家客栈。
他像是丢一块烫手山芋似的,将怀里的人丢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目光阴恻恻地看着她。
修长的手指屈起,敲在膝盖上。
她面颊潮红、有着不正常的热度,嘴唇苍白而干涸。
她喃喃道,“渴……”
他看了许久,在她第三次呢喃渴的时候,恶狠狠地看着她,倒了一杯茶,捏住了她的下巴,递过去在她嘴边时,动作却下意识地轻柔了一些。
好巧不巧,她就是在这时睁开了眼。
他还保持着喂水的姿势,顿时浑身僵硬。
英俊的魔头就在刚刚,已经进行过了十分复杂的头脑风暴。
最后,他决定当刚刚的事没有发生――
这样她不管有什么险恶的用心、狡猾的阴谋,他都能岿然不动。
朝今岁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了,睁开眼睛,就看见了燕雪衣。
这情蛊开始越发活跃了起来,她整个人像是在火海当中焚烧,一寸寸沸烤着血液,而唯一的清凉,就是那个人。
他似乎说了什么,可是她的眼里只剩下了他嘲讽的薄唇一张一合。
她喃喃说了什么,他听不清,稍微凑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