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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吃紧,不少军队被调防,前线受伤的战士撤回又换上一批新的,昭城军区又派出一千人组成后勤部队前往战场后方。
文工团的队员们也停下了舞蹈训练,纷纷踏上了军列。所有人积极响应号召,前往战场后方的野战医院帮忙,战事当前,没有人畏惧,没有人退缩。
秦羽荞如果不是大着肚子也想去支援,现在只能留在军区,可是看着大伙儿去前线去后方,积极出发,心里不免有些失落,觉得愧对自己的军装。
赵雪娟她们出发那天,秦羽荞大着肚子去送行,顺便加入了军供站的送行队伍。
“荞荞,你安心在家待着,千万别太担心啊。”赵雪娟她们临出发,挥手向秦羽荞告别。
“好,你们也注意安全啊,别受伤了!”秦羽荞在顾天准和程前离开的时候,不舍又担忧,可是现在看到文工团战友们要奔赴战场,却是遗憾,她也想去出一份力。
昭城军供站成立于五十年代,为一次次执行军务的战士们供餐,这回参加反击战的军列众多,供餐任务大,人手不足,不少没选上前往前线的战士们都自发加入其中。
一列列军列停靠到站,军供站的战士们迅速及时为即将上前线的战士们供餐,有时候半夜接到突发任务,军供站也要立马排除万难为战士们送上一顿饭菜。
秦羽荞大着肚子在军供站帮忙了几天,看着一个个穿着绿色军装的战士出发,随着军列的离开逐渐没了踪影。
不知是不是孩子们挺懂事,一直没怎么闹她,只是站久了时不时会腰酸腿胀。
转眼到了三月,孩子已经七个月了,因为怀的是双胞胎,秦羽荞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这阵子走路也越来越困难,宋丽娥让她在家里歇着,好好养着,自己继续奋斗在军供站。
这阵子忙碌,秦羽荞半躺在床上,一双腿明显肿了不少,时有疲累感,母亲章如茵坐在床边替闺女捏捏腿,她是过来人,怀孕的时候男人还不在身边,她都替闺女难受,可也没办法。
“你后头还是每天往外走走,这几天天气好了些,正好出去。”章如茵絮絮叨叨跟闺女说着话,不时叮嘱几句,“小顾要上战场,你在家也遭罪,哎,妈看着你们俩也难受。”
“妈,我没事儿,就是有点累,其他都挺好的。”秦羽荞嫌母亲累着了,忙让她别捏了,“你躺上来,咱们说说话。”
母女俩一人躺一边,章如茵侧身细细打量着自己闺女,孩子眼睛鼻子都随了自己,和她年轻时候挺像,嘴和耳朵倒有些像她爸,“我们小妮子真会长,全挑的你爸好看的地方遗传。”
秦羽荞噗嗤一笑,听到章如茵说起爸爸,不免好奇,“我看你们以前的照片,爸长得可俊了哎。妈,你当年是不是也看上他一副皮囊了?”
“你还打趣你妈是吧?”章如茵也没憋住笑,嘴一咧,脸上皱纹又浮现出来,“你爸年轻时候确实不赖,人长得又好,说话做事也漂亮。”
“这话要是能记下来就好了,下回我告诉爸去,他指不定怎么乐呢。”
“他啊,现在上了年纪脾气还怪了,早没有年轻时候那模样,人经历得多了,性子也变了,现在活脱脱像个小老头。”章如茵说着话时,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秦羽荞是一眼就看清了母亲的心,她费力地往旁边挪了几分,“妈,你过来这么久,是不是想我爸了?”
“谁想他啊?都过了半辈子了,我想他干什么!”
“我看你这模样分明就是想!哎,都是为了我,现在让你们俩分开这么许久。”
本来章如茵和胡梦珠这回过来是要过个春节,后来秦羽荞怀孕了便长住了下来,帮着照看一番。
“说什么呢,妈欢喜跟你待一块儿,你爸,随他去吧。”章如茵说着程胜康,又想起顾天准,这翁婿俩都是当兵的,再加上自己儿子,其实章如茵心里挺不是滋味。
“妈跟你说实话,要不是找回你的时候你已经和小顾在一块儿了,我指定不愿意你嫁给军人。”
秦羽荞倒是头一回听母亲说起这个想法,她好奇地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为什么啊?”
“妈以前就经历过,这男人一旦上战场打仗去,我就在家里头提心吊胆的,觉也睡不好,就担心出点什么事儿。以前院里就有个老姐姐男人牺牲了,她和三个孩子成了烈士亲属,虽说组织上是会给补贴给帮助,可是那还是不一样,日子总得自己过,就是难啊。”章如茵看着闺女,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脸颊,“你说咱们家,你爸,你哥,还有小顾,三个当兵的,说起来是光荣,可是也难,哎...
我就盼着啊,能一直和平,别打仗,不管厉害不厉害,打起仗来就少不了流血牺牲的,多糟心啊。”
“妈,我明白,每回想着顾营长和我哥上战场去了,我就担心害怕,可是我们又是军人,谁都不能退缩。”秦羽荞握着母亲的手,笑盈盈,“顾营长和我哥都说了的,会平平安安回来的,我们得相信他们!”
章如茵眼见着闺女比自己想的坚强,倒是有些欣慰,“好,咱们都相信他们!”
*
昭城军区一团团长赵光明刚刚收到了一份名单,和二团的政委高强在办公室说话。
“这是刚送回来的电报,这次战役的牺牲名单。”赵光明手里拿着一份名单,心情沉重,昭城军区共派出一万五千人上前线,另派出五千余人加入后勤保障部队,如今开战二十来天,昭城军区已有一百六十三人牺牲。
每个团的牺牲名单分列好,因为二团团长带兵上了前线,赵光明把名单交给了政委高强。
高强轻轻颤抖着伸出手,在即将碰触到那份名单时,停止了动作,一份名单就几页纸,上头轻飘飘写着一些字,就这样总结了他们的一生。
“拿着。”赵光明捏紧了拳头,缓缓吐出几个字,从上战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会有流血流汗,会有牺牲,他们已经经历过太多,“做好烈士的善后工作,尤其是烈士家属的慰问和补贴,不能让烈士家属受委屈,更不能让他们以后的日子难过。”
高强再不情愿还是接过了牺牲名单,任何事情都不是不愿意面对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的,他定定看着上头一行行文字,心里难受。
董小武(1957——1979)二团一营三连士兵
李军(1950——1979)二团一营二连士兵
黄富贵(1949——1979)二团一营副营长
孟建军(1961——1979)二团三营三连连长
秦解放(1953——1979)二团二营一连连长
......
高强拿着牺牲名单和二团三营教导员吴峰一块儿安排同志烈士家属,上头大多数烈士的亲人都在老家,只有几人有家人随军,住在家属院里。
*
三月初,天气逐渐转暖,秦羽荞和家人在一楼院里晒着太阳,今天天气不错,暖洋洋的,眼看着快要春暖花开了。
住在一楼的薛玲搬了几条长凳出来,闺女黄芳芳人小鬼大,也帮着妈妈搬,“小秦,你快坐着歇会儿。”
“谢谢嫂子。”
因为黄芳芳和圆圆关系好,两人经常一块儿玩,因此薛玲和三楼的温倩秦羽荞也算熟识。
院里不少人都出来晒晒太阳,各自拿张凳子,或者干脆往树墩上一坐,闲聊的闲聊,缝衣裳的缝衣裳。
薛玲拿着一件汗衫缝,这是男人黄富贵的旧衣裳,她今天收拾衣裳出来洗的时候才发现开了线。
“妈,我跟圆圆去玩儿了啊。”
“去吧,小心着点。”薛玲叮嘱闺女一句,继续缝缝补补。
“嫂子,你针线活真好啊。”秦羽荞就坐在她对面,看她缝起衣服特别熟练。
“哎,我又没啥本事,就只能搞点这些。”薛玲朴实的脸上腼腆一笑,被人夸了一句,她倒有些害羞,立马转移了话头,“小秦,我看你这肚子挺大啊,是不是快生了?”
说到肚子,秦羽荞下意识摸了摸,真挺大的,“没呢,现在七个月,估摸还要等等。”
“哟,这才七个月啊?我看着这么大,以为快足月了。那你这娃估摸长挺好。”薛玲咬断线头,看了看自己缝好的汗衫,看不出针线痕迹。秦羽荞没说错,她这身缝缝补补的手艺是真挺不错。
“是双胎,所以更大。”这个月份了,秦羽荞也大大方方说了自己怀双胞胎的事儿,惹得旁人一阵惊呼。
旁边坐着的几个军嫂听到怀的双胞胎都有些激动,毕竟这可不多见啊,纷纷凑过来看她肚子。
“这肚子看着是不一样啊。”
“好像是更圆更大呢。”
秦羽荞被人围着也是笑脸相迎,听着众人的道贺声,心里也欢喜,倒是陈大妈特意散了众人,“你们快别把人围着了,一会儿都要憋得难受了。”
“是是是,本来怀着孩子就辛苦,都散过去些。”
陈大妈说完又看了一眼秦羽荞肚子,羡慕啊,自己家一个都没有,人家一胎就得了俩,哎,真是愁人。
黄芳芳和圆圆从院子另一头跑回来,两人都跑出了一身汗,小脸红扑扑的,围在妈妈身边休息。
“咋跑成这样了,小心得病。”薛玲拿出手帕给孩子擦了擦,转头就见到自己跟前站着个男人。
这人她是见过的,二团的政委高强,自己男人的上级,她有些局促,面对男人的上级难免有些紧张。
高强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家属院里的平静,不少人都看着他,冲政委打了招呼。
要说政委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家属院里,有些奇怪,不少军属已经有些紧张担忧了。
“你是薛玲薛同志吧?黄富贵的媳妇儿。”高强看着眼前的军属开口,目光一扫又扫到她身边的小女娃,瞧着才五六岁的模样,哎。
高强在心里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是,高政委,你找我有事儿?”薛玲难得见到领导,心里惴惴不安,双手攥着裤子缝,有些紧张。
“哎,咱们上外头说去吧。”这里人太多,不适合说这事儿。
薛玲一听高政委这话,突然就有不详的预感,这个时间点儿,军区的领导突然来找自己,怎么看怎么像是...她顾不得许多,叫住了刚要转身离去的高政委,激动开口,“政委,是不是我们家富贵出事儿了?”
高强心里也是一惊,一句话就被家属给猜中了,他一时难以开口,“薛同志...你不要激动...”
完了,薛玲一听政委没有否认自己那句话,当即就明白了一切,她脑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在往外冒,一个箭步冲到高强跟前,“政委,您跟我说实话,富贵是缺胳膊还是断腿儿了?”
说着说着,薛玲的眼泪直往下掉,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她急切地想要从高强嘴里得到答案,只要人活着,受什么伤她都能接受。
然而,高强沉默了。
薛玲看着一脸为难的高强,像是明白了什么,她眼眶通红,脑子发晕,想起那天自己男人回家来说了几句话就要出发,两人最后说了句什么话来着...哦,她想起来了,那晚她做了黄富贵最爱吃的菜饼子还在锅里温着,可这人说时间太紧,等他回来再吃。
“他...他可说了要回来吃我做的菜饼子的...啊...”薛玲嚷了一句话,两眼一黑,脚上无力,眼看着就往后倒了下去。
“嫂子!”
“薛玲!”
院里一众人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将人接着,送回了屋里。
*
这场自卫反击战打了二十多天,我军大获全胜,攻占了敌军数十个城市,歼灭对方五万余人,可我方也牺牲八千余名战士。
下令撤军那天,顾天准在后方的野战医院包扎了伤口,他在作战中右腿被炸伤,现在正拄着根拐棍,估摸【看小说加QQ群521721998】得休养两三个月才能好全。
战役的后半阶段,他和冯翰王卫国等人分编进不同作战队伍,倒是一直没再见到。
在战场上就是如此,曾经并肩战斗的人不知道生死情况。
野战医院混乱又忙碌,伤员不少,在最后一次攻占作战中,我军遭遇敌军的一次猛烈反扑突袭,伤亡惨重,顾天准见到不少战友牺牲,心里难受。
哪怕上过不少战场,还是难受,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最终还是结束在了异国他乡。
“顾天准!”
正当他难受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顾天准抬头看去,竟然是冯翰。
难得见到个熟人,顾天准扯了个笑容,同他握了拳。两人十多天没见,倒像是十多年未见的老友,丝毫不见生分,毕竟大伙儿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
“不知道另外几人怎么样?我一直没见着人。”冯翰手受伤了,现在正吊着手臂,他扫一眼顾天准受伤的脚,再看看自己的手,“得了,咱们也算是难兄难弟了。”
“那还是你好些,至少走起来没问题。”顾天准还支着拐棍,行动起来有些不便。
“不跟你说了,我们军区的今天下午撤走,快出发了,你在医院再养几天走吧,有机会咱们再见啊!”冯翰在西南军区,和昭城距离挺远,这一别,两人都清楚,不一定还有机会再见。
“好,有机会见!”两人握手拥抱,十分珍惜这次短暂的相遇和曾经并肩战斗的感情。
“要是你见到王卫国和小张他们,记得替我说一声啊,哥几个有机会再见!”冯翰摆摆手,转身离去。
顾天准送走了冯翰,准备先回病房待着,说是病房,其实是个简易病床,这几天我军在组织撤军,处理善后,受伤暂时不方便出发的伤员便在野战医院歇着。
他拄着拐棍缓慢地走过医院,见到前方正兵荒马乱地抢救伤员。没多久,医生护士散开,将白布盖上了烈士的遗体,宣告了死亡。
顾天准立在原地,看着两名战士抬着担架将烈士遗体运走,一块白布将人掩住,看不清模样。可是,不论是哪个战士的离去都让他心里不好受。
他怔怔看着担架,突然见到白布下有什么东西掉落了出来,抬着担架的战士没有发现,直直往前走去。
顾天准拄着拐棍上前几步,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等他走近,看到泥土地上躺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年轻姑娘,脸微圆,梳着两条马尾辫,笑起来很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