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挂断电话,匆忙换了身衣服,行李也没有整理,在订票软件上订了最近一班飞往北京的机票。煌城飞北京一周才三班飞机,这一班正好在今天下午两点。
她没有心情吃早餐,给刘博士发了条信息请假。刘博士很理解,很快回复她:【没事,等苏教授身体好点了再回来也行。】
【谢谢刘老师,我会尽快回来的。】苏青杳真心感激刘博士。深吸口气,让自己心情平静一些,才切换到网约车APP上看,发现仍没有司机接单。
煌城常住人口少,机场是军民两用机场,平时航班不多,大多是省内的短途航班,或者转机才能抵达大城市。煌城城区和机场之间往来需要一个半小时之久,大多数网约车司机都不愿意接单,就连顺风车也很少。
苏青杳看着手机屏幕跳动的待接单时间,长长叹了声气。手指将网约车APP划出,在绿色的通讯录图标轻点。长长一列联系人,苏青杳在右侧首字母上找到“L”。
楼祁的名字排在前列。
周六清晨九点,太阳正好挂在东南方的天空,阳光落在窗台上,寒冷的空气开始逐渐有了暖意。
苏青杳靠着窗台,手里紧紧握着随身的小包,里面除了证件,钥匙和充电器,再无其他。
手机听筒内“嘟——”地响了一声,紧接着,年轻男人沙哑带着满满雄性荷尔蒙的嗓音响起:“怎么了,小蝉?”
无声地倒吸口气,忽然间似有抑制不住的泪意倾泻而出。苏青杳猛地抿紧唇,努力让自己冷静。但在听见他喊自己“小蝉”的瞬间,委屈,恐惧再也按捺不住。
酸楚汹涌冲向鼻腔,甫一开口,声音就是零落破碎,带着哭腔,苏青杳的眼圈也已经红了。
“楼祁,你能送我去机场吗?”
楼祁的呼吸声一滞,带着金属质感的嗓音再次响起,已经清醒又冷静,他尽量将语速放缓,安抚道:“好,我现在来接你,你不要着急,慢慢跟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没有挂断电话,戴上蓝牙耳机,动作利落地换上便服,简单洗漱一番,抓起放在玄关进门的钥匙就出了门。
耳机内,苏青杳的声音颤抖,因为焦急,语无伦次,半天都说不明白,但楼祁已经听明白了。
坐进车里,楼祁启动车子,握紧方向盘,声音温和,带着强大的包容力安慰她:“别担心,小知了,哥在这儿呢,二十分钟后就到你宿舍楼下。”
楼祁说到做到,甚至二十分钟都没到,车子就稳稳停在了基地宿舍门口。
苏青杳打开门坐上副驾驶,脸色依旧惨白,六神无主地看了眼楼祁,眼里还带着泪意。
她抬起眼和楼祁对视,心头一颤,一瞬间居然无法压抑那股汹涌蓬勃的委屈,急忙别开眼,声音沙哑走音:“谢谢你……”
楼祁叹了声气,长手往后伸去,抓到放在后排的纸巾盒,递给苏青杳:“乖,想哭就尽管哭,别憋在心里。”
声音还没落下,苏青杳的眼泪夺眶而出,手忙脚乱地抽了几张纸去擦拭眼泪,她慌忙背过身,避开楼祁的视线。
身后,楼祁的声音低低地,心疼地叹了声气。
有安全带被解开的声音,衣服摩擦着皮质坐垫的摩挲声,一个有力温暖的力量,贴着她的肩头。
苏青杳缓缓转过身,被那股力量温柔地带入一个宽厚的怀里。
楼祁的手臂轻轻搂住苏青杳的后背,一下一下,温柔地安抚她,轻声说:“叔叔会没事的。”
“可是……我都没陪在他身边……”苏青杳崩溃地哭道,用力吸了吸鼻子。
她像个孩子一样哭着,楼祁又心疼又好笑,抬手轻轻将她和着眼泪黏在脸颊的碎发细细理好,露出一张哭得眼睛红肿的脸。
她鼻子也哭得红红的,瘪着嘴嘴角还在颤抖,鼻尖上的小痣此刻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
默默叹了声气,楼祁低头吻住她鼻尖上的泪珠,手指细细抹去眼角如弦般滑落的泪串,柔声道:“你现在不就要飞去陪他了吗?很快就能见到啦。”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他的声音有多么温柔,像哄着一个孩子一般。
苏青杳抽泣几声,努力让自己的呼吸缓过劲,吸吸鼻子才用力点头:“嗯……”声音一出,又带上了哭腔。
楼祁忍不住捧住她的脸,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意:“小知了,你不是最坚强,最有主意了吗?”
苏青杳靠在他怀里,仰起头,清透的一双眼睛里噙着泪,无辜又可怜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很可口的模样。
楼祁喉结发紧,滑动两下,眼神渐深。
男人身影往下压,苏青杳眼前一阵阴影盖住,猝不及防间,唇瓣上一热,稍纵即逝。
楼祁抬起身松开苏青杳,靠回驾驶座的椅背。大拇指摩挲着唇瓣,仿佛还在回味着什么,一副餍足的模样
苏青杳被他这么一打岔,注意力被转移,心情总算平复下来。
轻咳一声,苏青杳斜睨了他一眼,坐直身子,脸颊哭得通红,也没心情再追究他趁人之危亲她的事,催促:“赶紧去机场吧……”
“遵命!”楼祁得了便宜还卖乖,立刻启动车子。
苏青杳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或许已经变得依赖楼祁。他一出现,苏青杳就自动自觉地放下了原来的坚强,再也不紧绷着。
眼泪只能在自己最信任的人面前落下。
他一出现,她便丢盔弃甲。
车子一路疾驰,吉普车越野车的性能在这一刻很好的展现了出来,楼祁一路从各种小路抄近道,无论是山路还是施工路段,吉普车都很快碾过,没多久,车子就平稳地驶入国道。
一个小时十分后,车子停在了机场门口。
将车停好,楼祁一同下车。
“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值机。”楼祁握紧苏青杳的手腕,带着她到靠墙的椅子上休息,自己快步跑去值机。
小小的航站楼只有三个值机口,苏青杳坐在冰冷的不锈钢长椅上,花岗岩地面透着干燥的冰冷,凉意一点点从手指,鞋底渗透进身体。
她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三个小时,这是一场漫长的等待。
楼祁的队伍不长,很快就轮到了他。拿出苏青杳的身份证,小小的卡片上,照片上是一张熟悉的脸,熟悉到楼祁呼吸一滞。
厚重的齐刘海,大大的黑框眼镜,闪躲内敛的眼神。
身份证制作时间是2014年的9月,八年前。
她刚离开墨县,回到亲生父亲身边时办的身份证,昭示着从此以后,她不再是林蝉了。
那个小蝉,再也不会回来了。
楼祁舌尖抵着口腔,用力呼出一口气,眨掉眼底浮起的热意,将身份证递给工作人员。
他回头看向椅子上休息的苏青杳,眼里染上一层笑意。
他喜欢当年的小蝉,但更爱如今的苏青杳。
从始至终,她都是他的月亮,独一无二。
值完机,苏青杳排安检,安检的乘客不多,队伍前进速度很快。苏青杳回过头,手里拿着登机牌,举起手朝楼祁挥了挥:“楼祁!”
楼祁一直在后面看着她,听见自己的名字,往前走了两步,扬起笑脸高举双手应道:“我在!”
“再见!”苏青杳喊。
楼祁挥手,忽的转身,迈着长腿快速离开。
苏青杳表情一怔,茫然地望着他奔跑的背影。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跑了?
正疑惑间,队伍行进速度很快,还有两个人,就轮到苏青杳进扆崋入安检了。
她将兜里的手机和登机牌拿在手里,做好安检的准备。
身后有快速奔跑的脚步声,只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声,朗声喊:“小蝉!”
苏青杳回头看去,发现楼祁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她从队伍里探出头去看她,努力踮起脚尖,抬起双手,试图让楼祁看见自己。
“接着!”楼祁绕到栅栏侧面,颀长的手臂用力一挥,一包东西从他手里抛出,划过一个完美的抛物线,精准落在苏青杳手上,苏青杳双手接住。
苏青杳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只菠萝包,入手还带着点温热,带着香甜的面包香。
机场进门有一家便利店,什么东西都有卖,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他刚才突然跑走,是去买面包了?
她握着绵软的面包,隔着队伍,疑惑地和楼祁对视。楼祁指了指手里的手机,唇形说着:“微信。”
兜里手机一震,苏青杳将手机屏幕翻过来,是楼祁发来的微信:【候机时记得吃,别饿坏了。】
【记得想我。】
苏青杳轻咳一声,抬眼看了眼四周的其他乘客,耳廓微微发烫,泛红。
她看了眼楼祁,这厮歪头眨了眨眼。
苏青杳白净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打字:【等我爸没事了再说。】
话很含蓄,在楼祁眼里,意思很直白——【等我爸没事了就想你】。
楼祁笑出了声,单手打字:【一定会没事的。】
所以你必须想我。
苏青杳垂眼,转身进入安检,没有再回头看他,也没有继续回复。
楼祁双手插兜,目送苏青杳的背影消失在安检口内。
等了十来分钟,手机在兜里一震。
苏青杳发来消息:【借你吉言。】
低低轻笑一声,将手机锁屏。楼祁心情大好,迈着大长腿阔步离开机场。
等会儿就去找总经理签请假条。
三小时后,飞机在首都国际机场落地,苏青杳下了飞机后马不停蹄地打的前往协和医院。
此时天已经黑了,等她抵达苏世安的病房时,苏世安已经从抢救室出来,住进普通病房内。
因为实验室都是学生,抢救及时,目前情况还算良好。
病房里,苏世安的一个学生照看着他,见苏青杳来,他待了一会儿就先行离开。
近九个月未见,苏世安比记忆里苍老了些许。鬓边多了几根白发,眼角沟壑也更加分明。
他吃力地睁眼,眼里亮亮的,带着笑意,但略显浑浊的眼球告示着苏青杳,苏世安老了。
也是,八年前他们重逢的时候,他就不是那个意气风发,三十岁的年轻副教授了。
身姿再挺拔,气质再温润,也是一个苦苦寻找失踪女儿十多年的孤寡中年男人。
苏青杳视线瞬间模糊,眼泪在眼眶里不住打转。
苏世安抬手去拿氧气面罩,指尖微微颤着,苏青杳握住他的手,吸吸鼻子,小声说:“爸爸,你好好休息,不要摘氧气。”
他不听,执意拿下,氧气罩下是灿烂的笑脸,一如八年前他找回苏青杳那时,小心翼翼又抑制不住的喜悦,声音温柔:“宝宝,你回家啦。”
苏青杳别开脸去抹眼泪,手背一热,苏世安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他笑道:“吃饭了没?”
如此寻常的一句独白,仿佛苏青杳这一年没有离开家过。
她心脏像被一根绳子系住,缓慢收紧似的疼。
她忽然间不想回煌城了。
为了所谓的理想,她离开自己的父亲。可在她二十五年人生中,父女也只不过相处了十三年。
被偷走的十二年都没有弥补,她还丢下苏世安一个人。
苏青杳心里腾升出巨大的歉疚和自责。
似是感受到了苏青杳的情绪,苏世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无声安慰。
苏青杳捡起果盘里的苹果,收拾好情绪,笑道:“爸爸,我给你削个苹果。”
夜深后,苏青杳照顾苏世安直到他沉沉入睡,胃里一阵揪心的酸意,带着空落落的寒意,苏青杳捂着胃,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
两人间的病房内,其余人都已经安然入睡,苏青杳提起包悄悄起身走出病房,将门轻轻合上,靠着墙,想从包里找出手机点外卖,却摸到了一只塑料袋包装的软绵绵的东西。
她忽的想起上飞机前,楼祁扔给她的菠萝包。
因为心情忐忑,一直再和苏世安的学生询问情况,她直接忘了面包。
早晨出炉的菠萝包此刻依旧香甜,入口松软,酥皮奶香味浓郁。
一口咬下,心都跟着甜了起来,暖暖的。
这么多年,他依旧没变,
他很了解她。知道她可能会顾不上自己。
深夜,白惨惨的医院过道灯光下,墙角安全出口的绿色灯牌绿莹莹的,苏青杳倚靠着冰冷的瓷砖墙面,大口大口吃着面包,身体一点一点变得越来越暖。
苏世安平时身体底子好,住院三天后就出院了。出院那天,苏青杳将他的车开出来。苏世安去年换了辆X3,车子很大,苏青杳平时就很少开车,SUV更是没怎么碰过。
从小区车库里开出时,她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车子驶入主街,迎面而来便是川流不止的车水马龙,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苏青杳紧紧握着方向盘,咬着牙小心翼翼转动方向盘,让车子缓缓挤入车流里。
前方十字路口和立交桥入口,四面八方的来车都拥堵在此处。
苏青杳所在的右车道前方是两辆公交车,车速缓慢,正好左侧超车道有了一个车身的空位,苏青杳立刻踩油门,转动方向盘想将车子加塞到坐车道。
不想后面来车也跟着加速,和苏青杳的X3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
车子“吱”一声停下,苏青杳惊出一身冷汗,她匆忙下车,发现自己左侧后车门被擦出了一道划痕和凹陷。
而撞她的车,赫然是一辆保时捷911。
完了!
苏青杳两眼一黑,扶住车门才尽力站稳。
副驾驶车门打开,一个身形熟悉的高大男人下车,唇角勾着熟稔的漫不经心,低声笑道:“小蝉,真巧。”
居然是楼祁!
苏青杳眨了眨眼,半晌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愕然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出差,今天刚到,没想到刚下机场路就能见到你。”楼祁心情极好,黑漆漆的眼睛定定落在苏青杳脸上,看都不看保时捷车头那触目惊心的凹陷一眼。
指了指车子,苏青杳心有戚戚:“那个……现在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