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与太子殿下异口同声,“就是那里!”
不论是袭城还是炸宫,北境军直指突厥王城的目的都是擒那突厥王,现如今只这一座宫殿几乎完好,想来兰时和承许,应当都在那里。
兰时提着qiang,已经摸进了突厥王的宫殿里。
与此地之外形成鲜明对比,宫内依旧金碧辉煌,灯火在这样的殿里更加亮堂。
兰时没有贸然上前,矮身窝在高大的石兽旁边,仔细去瞧此处兵力。
这一变故起得突然,突厥王宫反应不及,死伤无数。
啧,兰时猜测,这突厥王必定是炸声起时从睡梦中被惊醒,目见冲天火光耳闻炸裂之声,也稳住没踏出宫门一步,只召了自己的影卫来层层把住他的殿,还未能与宫外的将士取得联系。
他还不知道外头连天都换了,他这突厥王,只剩这一间不知多少人的鲜血筑起来的红墙殿。
兰时四下打量几遍,都没找到她十二哥的踪迹。
最后她的目光落到那宫殿内,神通广大的十二哥,肯定是混进去了。
这炸药都是他着人埋的,他肯定不会被误伤。
“什么人在那里!”
门口的侍卫被兰时的银qiang冷光闪了眼,疾声喊道。
他这一声,将殿门口的侍卫都引了过来。
兰时估了估敌我实力觉着可以一战,提qiang站了出来暴露在突厥守卫视线之内。
“北境军先锋姜兰时,来送各位归西。”
这话,是用突厥语喊的,兰时运气提了声,确保在场每一位都能听清。
北境军打到家门口了,还不清楚外头真正敌我状况的突厥守卫听不得这挑衅,踏着针法围拢过来。
兰时攥紧了手中的qiang,试探着后退。
她见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自怀中掏出此前十二送她保命的一枚烽火弹,力道精准地掷在这群人中间。
兰时拼命跳开,烽火弹波及范围相对小些,只炸了三圈。
余下的人经过这一响,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举刀便砍向兰时。
兰时早有防备,裂风银光闪过,绝不走空,放到一片。
此处影卫居多,与军士不同,影卫无法佩甲。
银qiang挑过,很难活下来。
“住手!”
一曼妙女子自宫殿中走出来,一向弱不禁风的女子,此刻手劲儿大得很,她一手拎着只着中衣的突厥王,另一只手握着匕首,都要扎到突厥王肉里去了。
那突厥王双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是被人将膀子卸下来了,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口竟也不能言,他咿咿呀呀地,一个整句子都没能吐出来。
“若想让你们的王活命,都给我放下武器。”
这女子的声音很好听,让兰时觉得似曾相识。
哪怕这突厥语,她只能听懂零星几个词。
站在那女子身旁的,是穿着突厥军服的十二哥,他身上挂了彩,只看向兰时,暗中朝兰时招手示意她过来。
兰时会意,趁着突厥守卫的目光都落在突厥王和那女子身上,悄悄绕走。
突厥守卫为首那人上前一步,警惕道:“我认得你,你是小王妃身边的婢女,快把王放了!”
“做梦!”
那女子面色不变,眼中杀意更甚,刀往里推了一寸,划破了突厥王的皮肉,突厥王叫不出声,只有脚在地上不停地划来划去。
女子的突厥语方才说得流利,却不愿意再说了,换了大凉话,冷冷道:“突厥王无道,人人得而诛之。”
她一口大凉官话,语中并无大仇得报的快感,只余满心遗恨。
她这一开口,大凉官话,声声入耳,字句如利剑,将兰时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兰时记得这声音,通身气度满腹才华,可为女举人的谢瑶。
她爱在树下饮茶,与旁的女子不同,她不爱熏香,她身上总是一阵墨香气,精通诗书,后来听姑母说,她与苏姐姐可并称京城双姝。
再多的事,兰时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她说过两句话。
她教自己绣鹰,她说:“阿宛啊,女子亦可为鹰,翱翔九天,无拘无束。”
第二句,仿佛是在梦中,她说:“承谅既去,世间便再无谢瑶。”
而后,那墨香远去,她醒来后,再也没见过只待孝期一满便能成为她六嫂的谢瑶姐姐。
她竟潜进这突厥王宫里了,这一别数年,还真是沧海桑田。
曾经背书箱都背不久的谢姐姐,如今也能轻易将个成年男人拎起来了。
男女心事不尽相同,她十二哥必定不知谢瑶姐姐究竟是何打算。
兰时心跳快起来,鼓噪在耳边,不行,她不能过去。
她若过去,谢瑶姐姐心头大石落地,莫不是要随六哥而去?
这可不行!
她那温文尔雅的六哥若在世,也必定希望谢瑶姐姐能好好活着。
因此,她不再走动,原地站定,银qiang杵地,气沉丹田,吼声震荡:“姜家姑奶奶在此,你们的对手是我!”
兰时倒退三步,长qiang横起,率先发难。
一qiang撂倒三人,引得突厥守卫不得不分出人手来围攻她。
其余人见战起,举兵器朝谢瑶而去。
十二挺身在前,手中双棍拼成一杆长qiang。
“兰时闪远些,十二哥再送他们一颗夜明珠!”
兰时依言退开。
十二也扔了一枚烽火弹,突厥守卫,再去半数。
只可惜六哥故去,烽火弹再无寸进,兰时边打边喊,“谢瑶姐姐,这东西是我六哥曾经研制出来的,他故去后,北境军再无有此才者,你不愿承他遗志吗?”
她为了六哥隐姓埋名在这突厥王宫里近十年,兰时只盼提起六哥,能让她打消死志。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谢瑶五指掐进突厥王颈中,鼻尖发酸,“咱们阿宛,也独挡一面了,承谅在天之灵,定感欣慰。”
“六哥不在,阿瑶姐姐可要替六哥陪着阿宛才行!”
兰时说话时不防,被长柄刀划过持qiang的右臂,刀刃划破兰时的护臂,割进肉里划出一道长长的血花。
兰时吃痛,长qiang换到左手上,反杀回去。
“阿宛!”赶来此处的太子殿下,眼前只剩下了兰时被划伤的手臂与那一串血迹,声音比受伤的兰时高上许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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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解结
萧执玉,你前世因何而死?
同行而来的十三, 横刀出鞘,当下便融入战局, 下手极为凶狠, 与他对阵的每一个人都他都当太子殿下狠狠击打。
这人若不是太子,他肯定是要好好修理一顿。
堂堂七尺男儿,喊得比兰时还大声。
姜家三兄妹从未并肩作战, 却有天然默契, 无需眼神示意,便能懂对方在想什么。
兰时回撤, 十三便欺身上前,二人合力,进可攻退可守, 一同朝着十二与谢瑶的方向杀过去。
十万火急的时刻,兰时扯出长鞭,抹了上头的倒钩,急甩出去勾住太子殿下的腰,将他带至自己身侧。
兰时无奈轻叹一声,道:“我说莫要涉险, 你总是不听, 既如此,兰时只能护你周全。”
被束缚起来的太子殿下顾不上窃喜,也并未武断地扯着那鞭子挡到兰时前头。
他乖乖站在兰时身后,时不时自兰时身后探头替兰时给守备补上一刀,太子殿下明白,今日一战, 是兰时两世都渴盼的。
他要相陪, 而不是相阻。
轰炸声渐消时, 兄妹三人刚好在宫殿檐下汇合。
兰时解开长鞭收好,背过长qiang,冲到谢瑶面前,嫌那突厥王碍事,兰时抬手敲晕了他。
拎起来扔给两位兄长。
兰时脆生道:“六嫂!”
趁谢瑶愣神,她劈手夺刃,一并递给兄长。
“兰时至今记得六嫂说过,女子亦可翱翔九天,也明白六嫂对六哥的深情。”
兰时握着她的手,不敢松开。
兰时直视着谢瑶的眼睛,无比严肃,一字一顿,“但若我是六嫂,绝不殉情。”
谢瑶不明所以,不由得回望兰时,一旁的太子殿下亦看向兰时。
谢瑶的容貌并不出众,但美人在骨不在皮,她的坚毅勇敢与至纯至善,世间少有。
兰时眼中酸涩,扯出个温柔的笑意来,“只有你活着,大家才会记得北境军中,曾经有那样一位破敌将军,他的遗志,只有你才能接下去,也只有你才做得到。”
十二十三,也是想到了天资卓绝到近乎怪异的六哥,都不禁红了眼眶。
谢瑶回握住兰时的手,冷硬的面部线条柔软下来,“你的意思我明白,六嫂不会自寻短见。”
谢瑶说得诚恳,慢慢抽回自己的手。
兰时同她一道笑,谢瑶却飞快地退了好几步,从腰间摸出另一把匕首来,刀尖对着自己,“可这人间太冷了,我活到今天就是为了亲眼见突厥覆灭,如今大仇得报,但没有承谅的人间,我熬不下去。”
谢瑶的泪不住地落下来,“阿宛你还记得吗?我与承谅带着你做水车,做机关,我以为我此生都能如此,那时有你,未来会有我同承谅的孩儿。”
可再不会有以后了,她的命,也停在永夜关了。
承谅被突厥蛮子分尸,头颅被高官当作战利品陈列,她如何不恨!
“阿宛,我死后,想与承谅同葬。”
谢瑶举高匕首,想穿腹而过。
“不要!”兰时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上前,在匕首入肉前,双手握住了刀刃。
鲜血横流。
伏在地砖上诈死的影卫也于飞身而起,举着厚刃刀直取谢瑶。
背后来风,兰时虽背对影卫,耳亦能闻,她横步挡在谢瑶身前,那厚刃刀砍破了兰时铠甲,砍尽肉里。
兰时一口鲜血呕出来,溅在谢瑶衣衫上。
“阿宛!”太子殿下掷出佩剑,那影卫当场毙命。
太子殿下将兰时护进怀里,手下不敢轻也不敢重。
兰时拿手背抹干净了嘴边血迹,艰难地回拥了太子殿下,“放心吧,初一哥哥,刀不入骨,这是皮肉伤,养养就好了。”
太子殿下背起兰时,气势骇人,“安营扎寨,北境军要看着此地,尽归大凉!”
转而看向谢瑶,“娘子的心情,我能明白,可如今你这条某命是兰时救回来的,你现在追随姜家六郎而去,你要怎么跟他说?六郎妹妹以命护下来的命,被你当破烂抛弃了吗?”
兰时轻轻摸了摸太子殿下的脸,示意他不要凶六嫂。
十二十三,额上冒汗,脸都卷上来戾气,下去确认底下影卫都死透了。
谢瑶看着匕首和衣衫上的鲜血,拼命忍住哭意,对着太子殿下使劲点点头,跟随十二十三一起确认。
兰时再也支撑不住,靠在太子殿下肩头昏了过去。
此时天已浮白。
兰时沉进梦里,一坠再坠,耳畔是太子殿下的声音。
那声音颇有支离破碎之感,细听起来满腔绝望。
他说:“兰时,我已立好诏书,传位于叙儿,你等等我,我马上来陪你。”
兰时伸手想抓,想摇醒萧褚胤,他在说什么?
一国之君要做什么?殉情还是陪葬?
可天好像是太暗了,兰时看不见,只能听声音。
耳边换了秦观南说话,他好像重新做了和尚,“阿弥陀佛,陛下心诚,元帅定能有所感。”
元帅?是在叫她?
“朕曾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如今有何种方法我都愿意一试。”
兰时从未听过萧褚胤用这么悲伤的语调说过话。
“兰时将朕的后路都堵死了,她拿命拼来的安稳江山,朕不能任性给毁了,只有亲自去陪她了。”
兰时想哭,她竟与萧褚胤蹉跎一世,伸手去抓,此次竟抓住了,有温热触感自掌中传来。
让兰时十分安心。
再醒过来时,眼前一片昏暗。
她挣扎着坐起来,身上各处缠着纱布,包括她的两只手。
再朝四周看去,无灯火光亮,但她逐渐适应下来,看清楚此处乃是军帐,帐内陈设简单,一书桌并一椅,椅子上摊着厚裘,看不清楚颜色,但瞧着极为厚实。床头有衣架,床尾有灯架。
并无熏香,但能隐隐闻到香味,仿佛是花香。
是北境特有的一枝春。
身上已经不疼,但她有些冷,不想起身下床。
再瞧瞧自己这床,比她曾在军帐中有的,宽上许多,床头竟然还悬着风铃,兰时微有动作,那风铃便响个不停。
这被子不厚实,却极为温暖。
兰时的手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摸不出这料子来。
军帐帘子被掀开,进来的是端着碗的太子殿下,一身素色衣衫,风雅无匹。
“阿宛你醒了!”太子殿下自床后挪出个矮几,将碗放到上面,点亮了床尾灯架上的蜡烛。
惜字如金的太子殿下絮絮不止,“你睡了两日了,观南那和尚说你今日会醒,这汤饼做了好几碗,天都黑了你还不醒,我都预备将那和尚打一顿了。”
兰时直勾勾地盯着太子殿下,并不说话。
太子殿下自找话题,“那谢家娘子并未再有轻生之念,好好活着,你可放心了。”
兰时仍旧不说话,像是才从梦魇中醒来,尚未清醒的模样。
太子殿下脑子里扒拉了一圈,捡着兰时忧心的事讲,“此处是突厥城郊,北境大军已在此处驻扎,清扫残局,你的兄长们也都到了此处,你想见我便去叫。”
太子殿下嘴上这么说,却并没起身,紧紧挨着兰时。
兰时将裹着厚纱布的手搁在太子殿下掌心,目光灼灼,“萧执玉,你前世,是因何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