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子前途无量。”年纪虽小,往后也必定差不了。
兰时深以为然,“杜蘅姐姐拿毕生所学养出来的孩子,就该是突厥的克星,引着突厥消磨斗志,安于臣服。”
“这事宜早不宜迟,眼瞧着都过年了,太子殿下得回宫去同陛下一起受百官朝拜才是正经。”太子殿下的战场,在朝内,不在北地。
兰时站起身来,握住肖夙的手,“我带他去好好洗洗,兄长们,突厥易主的消息可得在三日内传遍突厥,不对!”
兰时反应了下,寻思反正都到这一步了,干脆闹个大的算了。
“最好传遍四境,这消息自己长着腿跑到大凉境内,,到陛下耳朵边去,京城里可还有个回不去家的突厥使团呢。”
当初留那二皇子一命是怕突厥狗急跳墙,现在可没什么畏惧,就算这一帮,无声无息地死在京城,对外只说悄悄回突厥去了,也没人过问什么。
“知道了!快走吧!”姜帅听兰时提起太子就心口绞痛。
旁人家是嫁出去的女儿,既嫁出去,便由夫家烦忧去。
他们家这个,不嫁出去还把太子招进门来了。
二人双双往他眼跟前一站,便给他添了无尽的烦恼。
兰时带着肖夙,忙不迭退下。
不过百步便碰上了十三。
兰时才要开口便被十三拦住,十三单臂将肖夙举起来,“这便是那孩子吗?刚刚吴钩已经寻我报过了。”
肖夙乖乖地没有挣扎,任由十三将自己举过头顶,北风吹乱了他一头卷发,带起的沙砸在他脸上,让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我方才将整个俘虏营都走了一遍,不得不说,杜娘子真是高招,她这法子换个人都用不了。”
满屋子神态各异的突厥俘虏,听守卫说,只有杜娘子带着小家伙,平和地不像话,与其说是被俘,他们母子,更像迁居,很是安之若素。
而后便是今日,她想讨口水喝,说着说着便吵了起来,吵没两句,她身后的突厥人都围了过来,守卫看情形不对亮了刀。
杜娘子觑着这机会便撞了上去。
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变故上,小家伙从一众成人的脚底下爬了出去,当真寻到了关押突厥王的营帐。
“小家伙滚了一路,脏死了,我带他去洗洗。”
十三故作轻松,单臂夹着小家伙走得飞快。
兰时在后头瞧着,肖夙绷直了腿,还伸直了手臂,做出了个凌空飞行的姿势,看起来还挺高兴。
能让这小家伙没防备的开心,这也是十三的本事了。
“走吧,你身上伤还没好呢,莫在外头吹风了。”
太子殿下才给陛下写了信寄出去,立刻捧着兰时的斗篷追了出来。
太子将那斗篷给兰时披上,揽着她往回走。
“已经柳暗花明,剩下的都无须你操心了,若不放心肖夙,重开突厥王庭时,你陪着去便是。”
出来半日,兰时身上都是冷的,太子殿下不由得搂得更紧些。
“初一哥哥,咱们真的很幸运,对吗?”
前世已成夫妻,还能得这一世解开心结,修正错处的机会。
她的兄长们,杜姐姐,他们却连亲眼看着愿望实现的机会都没有。
尤其是杜姐姐,她明明可以不用寻死的。
兰时往太子怀里靠了靠,汲取他身上的体温。
“是啊,我的确是太幸运了。”
幸运到愿意当即完婚,愿意放弃帝位。
太子低了低头,兰时头顶温热片刻,她闷闷说:“虽然……”
有些事做得,也不悔,但兰时说不出口。
佯装镇定命令道:“但你现在不许提亲求娶,还没天下大定呢。”
四境不稳,何以成家。
太子殿下讨价还价,“那你不许赶我回京!”
兰时抿唇,这个不行。
“北境军还在突厥境内呢,重开突厥王庭替突厥易主,美化此次出兵突厥的动机,很容易激起民愤的,你在这里,有个闪失我该如何?”
兰时没法想,杜姐姐和六嫂能一忍九年,可她不确定她能不能忍得下去。
“那你有闪失,我又该如何?”眼看着她身上新伤叠旧伤,一点儿不心疼自己,他怎么能在这个当口走。
“你不是派了飞羽卫在我身边吗?有太子近卫保护,我怎么可能会有事。”
兰时拿一双哭肿的眼睛去看太子,被太子殿下半捂住,冰凉的手贴在兰时眼皮上,让她舒服地叹了一声。
“少来!能被小将军一招制住的飞羽卫,显然护不住你。”
眼瞧着兰时的营帐近在跟前,太子殿下却揽着她依旧往前走,“既供了杜师姐,那帐子就给肖夙住吧,十三将军说会陪他一起住。”
太子殿下暂时缚住了雄鹰的脚,将她挟回了自己的营帐中。
帐帘一下便无赖道:“我已经上书给父皇了,会留到突厥事了,现下端看突厥何时能稳下来。”
兰时脱了斗篷搭到架上,“初一哥哥可不许言而无信,你答应我的!”
“若是没有肖夙,我的确是准备过了年就走,回京里押着那突厥二皇子过来再与你汇合。”
可如今有肖夙,于大凉,的确有了个十分正当的理由。
协助突厥王清君侧,铲除了大皇子二皇子逆党。
但突厥官员与百姓,认不认这半大主子都不好说,更不必说,兰时还想顺势让肖夙举降书将突厥国土并入大凉。
等到那时,世上再无突厥,这名正言顺的突厥王,成了大凉异姓王。
谁知会不会又是一场祸事。
“总之我不愿再与你分开。”没人能与他保证他能在京城等回来一个活蹦乱跳的姜兰时。
若是北境军再抬回一架棺椁呢?
前世是对不住独子,那今生就要对不住父母与社稷了。
“所以初一哥哥之前说过的许多都是骗我的?你说让我做我自己的!”
兰时眼也不抬,把玩着桌上新插瓶的一枝春,心里将可能发生的祸事想了一遍又一遍。
还是觉得太子不能在此地久留。
太子殿下却软化下来,将她圈在怀里,二人双手交叠按在那瓷瓶上,“这也好办,速战速决就好。带兵行军,阵前杀敌,是你的强项。算计人心,稳定朝局,便交给我,没道理能镇住大凉的太子,拿不下一个小小的突厥。”
兰时看太子殿下这胸有成竹的模样,还真放心了许多。
萧褚胤言出必行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相信。
也似是要验证这一点似的,突厥王的传位诏书,在一夜之间传遍了突厥,绢帛宣纸,雪片一样飘下去。
北境军攻入突厥王城时的确来势汹汹,还引了火,几乎炸掉了半座突厥王宫,收缴了军械粮草,羁押了突厥王族与几位手握实权的大臣。
城内百姓几乎没受到什么伤害。
起初百姓也内心惶惶,人人自危,不敢出门,但见北境军清理了战场便只退到城外围城,真的不迫害无辜,胆子也渐渐大起来,从试探性地出来采买,到大大方方打开门来做生意,也不过几日时光。
今天城里到处在传这诏书,有小半数人都信了这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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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回京
好一副圆夜图。
这等大事, 姜帅特意着人去同战俘营内关押的突厥大臣说了一声。
被扎成一捆的突厥权臣们,各个面如菜色, 十二琢磨出来捆人法子, 乌泱泱捆了一圈,偏偏谁也瞧不见谁的脸。
十二按着猪蹄扣捆的,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三步一人地围着他们守着。
怕这些文臣歪心多, 自己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脱困法子,十二还选了专人轮岗, 熬鹰一样看着。
这会儿听了这消息,也没能将人诈得清醒些。
太子殿下正是在这时候带着十二踏进这四面漏风的营帐里的。
飞羽卫摆了桌案,熏香并太子殿下那铺着厚毡的圆椅。
太子殿下披一袭黑氅, 墨玉一样的眼扫过那一圈人,不带任何情感,如同在看死物。
太子殿下在圆椅上落座,立时有飞羽位捧热茶奉给他。
北境的陈茶,谁也只是寻常井水,但在此刻, 茶香丝丝缕缕飘起来, 勉强能传到帐内俘虏鼻端。
还真有几个闻着这香气清醒了些,尽力聚着精神朝这锦衣男子身上瞧。
能在突厥做到位极人臣,眼力起码是一等一的,都能瞧出这人,身份贵重,且绝非善类。
太子殿下将那粗瓷茶盏搁在手里, 并不去喝, 只让这茶香和着熏香, 去去这帐子里的馊气。
十二站在太子殿下后方,银甲配刀,来者不善。
太子殿下一个眼神,便有一人拿出突厥语写就的传位诏书,抖开,再次给这一圈人看了一遍。
“诸位可有看法?”太子殿下说的是大凉话,此话一出,突厥臣子皆静默不语。
十二扮演护卫,十分入戏,尽职尽责地将太子殿下的话译了一遍。
连语气也模仿地惟妙惟肖。
“大凉撕毁协定,侵我国土,已是不仁不义,还想颠倒黑白,坏我突厥国祚!”
中间那人,满脸胡茬,眼窝凹陷,眼睛费力瞪得溜圆,怒视太子。
只是到底是饿了多日,原本应当气势逼人的话,说出来有气无力,半点威慑都无。
纵使太子殿下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能料到不会是什么真心顺服的话。
不等十二弯腰翻译,太子殿下一抬手,方才抬案的飞羽卫走上前去,薄刃寒芒一闪,方才叫嚣那官员便软趴趴地倒下。
瞪大的眼睛,始终没有合上。
血慢一拍自他脖颈渗出来,顺着流下,飞羽动作之快,鲜血都不曾喷溅,只是越流越多,滴答滴答地点到地上。
声音不大,却能清楚地敲在余下每一个人的心上。
太子殿下身后的十二也在飞羽卫出手的那一刻瞪大了眼睛。
随即立刻恢复正常。
心跳却渐渐快起来。
乖乖,他们家阿宛看上了个什么东西,他以为太子殿下进来是怀柔来的,结果是进来杀人的吗?
十二的目光不由得移到太子殿下身上,才命令杀一人的太子殿下没有半分触动,气定神闲地品茶香。
过了半刻,才施舍给突厥俘虏一个眼神。
他重新问道:“可还有人有异议?”
十二跟着译了一遍,这次不敢再仿语气了,中规中矩地,倒引得太子殿下歪头看了他一眼。
这下没人愿当那个先出头的了,不敢出声,只在心里惴惴。
当下,明明帐子里全是人,各个敛声屏气,只听得北风吹帐子破洞,呼呼作响。
“孤奉劝诸位想好了再说。”太子殿下搁下茶盏,站起身来。
明明只一人,却好似有千军万马立在他身后,迫得被捆诸人又矮下三分去。
“如今诸位愿意了,还能保得住曾经的富贵与一家老小,突厥百姓也能安生活着。”
十二自觉挡在太子殿下前头,怕有俘虏挣脱束缚,暴起伤人,也将这话译过去。
太子殿下漫不经心地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是我大凉仁善顾念百姓无辜,不忍屠戮。可诸位得想清楚,孤说得是不忍,不是不能。”
等十二将这两句译完,下最后通牒,“诸位若是想不清楚也无妨。大凉将突厥这一域变成大凉州府也不过两三日的事,到那时,诸位也只有下九泉去做突厥梦了。”
太子殿下自觉也不是那般不通情理,更不是残酷弑杀之人,站在原处等了一盏茶。
等这帮阶下囚想通这笔划算的买卖。
有二皇子一党的官,试探着问道:“这三皇子头上还有二皇子,为何不立二皇子?”
太子殿下一抬眼,方才那出言试探的官员,即刻被抹了脖子。
半张着嘴,似是还要说些什么,可已经再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脑袋无力地垂下,靠在旁边那人身上,那人冷不防被靠这一下,惊声尖叫着想跳起来,却因被绑着未能如意。
太子殿下嫌吵,皱了皱眉,余下飞羽卫,皆亮刃上前,凉刀搭在每一个俘虏脖颈侧,营帐内再次噤若寒蝉。
“诸位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孤此番可不是来商量的,你们同意肖夙继位,那突厥便划为他的封地,一切皆可保全。诸位若是不同意,突厥便划入北境,算作北境州府,世上再无突厥。”
十二在心底暗叹,不愧是大凉储君,杀伐果决。嘴上也没闲着,一字不落地转达太子殿下的指示。
太子殿下懒得废话了,撂下最后一句,“突厥全境都被大凉接管,诸位一早便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包括那位至今仍在大凉都城里的二皇子。”
说完便迈了出去。
训练有素的飞羽卫也搬着太子殿下用的器具撤离。
太子殿下在外头等了一会儿,见十二出来,他低声吩咐道:“承许将军,那两人的尸首先别处理,先放上是三天。”
太子殿下嗤了声,“若是这群人能忍上三天的话。”
十二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一朝重臣,总是会有些风骨的吧?”
“风骨?”好教养的太子殿下没笑出声来,“若是真有风骨,早在北境军兵临城下那日便以身殉国了,被俘之后以死明志也能让人高看一眼。”
太子殿下引着十二一同看了一眼这破旧的帐篷,“可他们宁愿没有尊严地被捆在这四面漏风的帐篷里,任人鱼肉,也没有一个真的寻死了,可见,家国大义比起个人性命,不值一提。”
一个人铁了心想寻思,总是有千百种法子的,哪怕有人看得紧,也能死得无声无息。
北境军接管突厥几日了,除了杜师姐,没有任何一个突厥人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