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江兰芳后背忽然莫名其妙窜上几分拔凉的忐忑。
第125章
这次文工团招新,最大的新闻就是时蔓特录田锦欣的事儿。
没等这批新兵来文工团的时候,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更别提接近新兵来报道的这几天,文工团所有的眼睛几乎都盯着这一出。
知道江兰芳将这事闹到了张大首长面前,许多人都等着看热闹。
其中不乏幸灾乐祸的,但也有不少支持时蔓的。
当然,也有两边都不站,只等着公布调查处理结果的。
因为结果还没水落石出,田锦欣也暂时无法报道入伍。
时蔓索性暂时将她们母女二人安置在她们家,反正空房多,住一两晚也没问题。
回家之后,时蔓仍像没事人一样,在公婆家吃了顿饭,也去父母家吃了顿饭。
与家人久违的团聚,就像被温暖的太阳水波包围,只剩温馨治愈,全无半点烦恼。
说实话,这事也实在不需要时蔓烦恼。
她特录田锦欣这事,还有个中心酸缘由,她都已经电话跟张志新汇报过。
张志新在当时就大受感动,并且和她商量,打算在新兵集体入伍训练的那一天,跟所有人解释。
却没想到,被江兰芳这么横插一脚,原本招兵只是文工团内部的事,她却捅到了张大首长那儿去。
估计这会儿团长正头疼呢。
时蔓抿抿唇,这和她都没有关系,她行得正坐得直,并且相信组织也同样充满人文主义关怀。
没几天,这事便有了结果,内部调查一向很快,通知文工团所有人一块到广场上集合开会。
大伙儿都拎着小马扎,齐刷刷地往广场上移动,按照各队平时开会的位置坐下。
路上遇到时蔓的时候,大家都忍不住朝她投去不同的眼神,或同情,或支持,或不平,或愤懑……
时蔓全当没收到,她带着田锦欣来了,两人就站在广场上的红旗下,面对所有坐在小马扎上的战士们。
田锦欣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对上任何人的眼睛,她都想往后退两步。
时蔓却伸手抵住她的后背,告诉她,“不要怕,只要你知道自己是正确的,就永远都不要怕。”
田锦欣深深看了时蔓一眼,站在原地像是被钉住,再也没移动过半分。
等人都到齐,团里的领导们也都一一走到人群前。
最后,是张大首长的出场,全体起立敬礼,表达尊敬。
“你们好,我又来你们京北文工团了。”张大首长微微颔首,开玩笑道,“是不是都心想这老头怎么又来了?还有完没完啊?”
众人掀起一阵笑声,紧绷的氛围顿时放松不少。
不过,一双双雪亮的眼睛仍盯着张大首长,期待从他这儿听到答案,关于文工团内到底有没有公平可言,还是完全凭干部的心情就能做决定。
张大首长拿出一张纸,展开给大家看,“这是京北文工团驻京南城招生办的录取名单,上面关于录取‘田锦欣’的名字,的确是第二天加上去的,属于时蔓的笔迹,而不属于登记录取名单的那位同志。”
现场一片哗然,不少战士往后仰身,朝时蔓投去质疑的眼神。
“同时,田锦欣没有来复试现场,时蔓同志特录田锦欣,并且为她在文工团申请了一间平房,也是事实。”张大首长继续声音洪亮地宣布着。
战士们的哗然声更甚,她们之中不少人都是听到的流言蜚语,现在从大首长口中得到证实,忽然觉得时蔓往日在她们心目中高大光辉的形象正在缓缓崩塌。
……这还是她们喜欢、崇拜、学习的那个时蔓吗?难道去念个大学让她整个人都变了?
江兰芳则在一旁得意地扬起嘴角,她忽然很庆幸张大首长当时没有直接处理时蔓,而是调查过后,在全团面前这样宣布。
看吧时蔓!被大家所唾弃吧!被组织所抛弃吧!你在文工团的一切荣光都将——
“但,请大家继续听我说。我要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张大首长的话锋一转,直接让江兰芳脸上的笑容僵住,她心里那些奔腾着的欢呼也戛然而止。
底下的战士们同样表情凝住,被张大首长娓娓道来的故事所吸引。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是田锦欣。”张大首长抬手往左,将大家的视线引向一旁站着的田锦欣,“她用她瘦弱的肩膀,支撑着她们母女俩走过了十几年的风风雨雨,其中她吃过的那些苦,远比我讲的还要多。”
“……这样的好孩子,难道我们真要眼睁睁看着她为了孝顺母亲,而放弃考入文工团,一辈子靠捡煤球、洗碗、缝补衣服来生活?”
“这简直是对她舞蹈天赋的浪费!”张大首长掷地有声,情绪也有了起伏波动,“接下来,田锦欣会给大家跳一段舞,你们好好看看。”
说完,他让出这片空地,将“舞台”留给田锦欣。
田锦欣与时蔓对望一眼,就好像拥有了无尽的勇气,她走到空地中央,伸出一只手,翻出一连串流畅的跟头,亮相在众人面前。
全场鸦雀无声,不少刚刚听故事听得眼眶湿润甚至已经掉下泪来的战士们,都擦擦眼角,认真地看着田锦欣的舞蹈。
她的舞姿轻巧,如同飞燕,惊艳的跟头翻得层出不穷,四肢柔软,劈个叉更是引起一片惊呼,整个文工团怕是没人比她柔韧度更好。
这简直不像人类的身体,而是像柔软到可以任意弯曲的蛇。
但该爆发力量感的地方,她也丝毫不差,又能带来飞沙走石暴风雨一般的爆发力。
等田锦欣的一支舞跳完,人们比刚开始更加寂静。
张大首长重新走到空地中央,在众人面前问道:“田锦欣的品行、天赋、基本功,你们觉得她哪一样不够加入文工团?”
大家无法回答,至少已经是文工团战士的她们大多数人,好像随便哪一样拿出来和田锦欣比,都还比不过……
田锦欣如果进入文工团,绝对是文工团能引以为傲的战士。
张大首长又告诉大家,“而且,田锦欣虽然没有来复试现场,但时蔓同志对她的特录,并不是直接录取,而是在复试那天和另外一位老师,去了田锦欣的家中对她进行复试考察。”
“……还有,田锦欣能分配到一间平房,是因为她带着她的母亲来了咱们文工团。但她们不白吃白喝白住,田锦欣除了日常训练演出,还要负责另外一份后勤工作。她的母亲干不了重活,但每天闲着也可以缝缝补补。”
张大首长说了一大堆,最后顿了顿,沉声道:“这就是我们调查过后,给大家的交代。现在还有人反对田锦欣被文工团录取,或者是不同意田锦欣带着母亲留在文工团的,可以举手。”
大伙儿都沉默着,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没有一只手举起来。
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忽然喊了一声,“田锦欣!你是我们的好同志!”
其他人也都跟着激动地附和,“田锦欣!你是我们的好同志!”
又有人喊,“我支持时队长的决定!”
不少人也都跟着赞同,“我支持时队长的决定!”
广场上此起彼伏,只剩下这两句话的声浪在交替着。
田锦欣望着底下朝她投来友善目光的未来战友们,被这气冲云霄的喊声震得心潮澎湃,她视线模糊,但扭头仍然觉得时首长是那么的美丽。
“谢谢您……谢谢您……”田锦欣捂着嘴,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多人的欢迎和善意。
张大首长背着手走过来,探身道:“这小丫头,不谢我啊?”
田锦欣愣愣地反应过来,忙弯腰九十度鞠躬,“张大首长,也谢谢您……”
“是啊首长,要不是您慧眼如炬,将事实都调查清楚,我可要冤枉死了。”时蔓也弯唇道,“幸好,我就知道组织会为我们点灯,照亮我们。”
“不愧是大学生啊,这说话一套一套的。”张大首长笑呵呵的,“我啊,一眼就能瞧出你们俩孩子都是心思澄明的人,所以才一定要调查清楚。”
张大首长说着,目光往某处一瞟,正好落在江兰芳身上。
这话外的意思,谁不澄明,已经很明显了。
……
江兰芳简直要气到爆炸。
时蔓竟然又出了一次大大的风头,全团这样大规模的开会不常有,然而时蔓又在所有人面前,被大首长夸赞,被大家拥护,俨然成了“英雄”人物。
不停有人们说话的声音传入江兰芳的耳朵里——
“我就知道蔓蔓姐不会滥用私权,不枉费我崇拜蔓蔓姐那么久!”
“以后更要向蔓蔓姐学习了!”
“是啊,蔓蔓姐好温柔,而且真的好善良啊,我什么时候能成为蔓蔓姐那样的人,太崇拜她。”
“田锦欣真幸运,正好遇上时队长去招生,不过田锦欣也的确让人倾佩。”
“以后她和她妈妈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咱们在团里有什么能帮手的,也帮她一把。”
“听说这次是江兰芳去张大首长那儿告状的,真是烦透了她这种人,能不能弄清楚再去说啊。”
“就是,咱们时队长样样都那么好,她纯粹就是嫉妒!太小人了。”
“……”
到最后,江兰芳实在听不下去,脸色铁青地离开,回家又狠狠拿华志新出了一通气。
在时蔓去念大学的这半年里,江兰芳好不容易感受到文工团没有时蔓在的放松,谁知时蔓这一回来,瞬间又变回了以前那样。
有了对比,就更加有了伤害。
江兰芳恨得牙痒痒,一晚上都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谁知第二天,却在食堂里听到了更让她嫉妒的消息。
“你们听说了吗?这次蔓蔓姐不仅被上面口头表扬,听说还要给她表彰呢!”
“什么表彰?”
“就是这次的事啊,说蔓蔓姐这事值得成为宣传模范,要将她树立成典型。带母亲来团里这事儿多新鲜啊,多能体现组织上对战士们的关怀和照顾。”
“没错,这都还没开始宣传呢,就有其他团的向我问起这事儿了,还竖大拇指,都特别感动。”
“太好了,时队长成了模范,咱们也面子上有光啊。”
“怎么还叫时队长啊,你们不知道吧,团里有了新的任命,要升蔓蔓姐当副团长了!”
“哇,真的吗?太厉害了!”
女兵们谈起“时蔓”的名字,一个比一个冒星星眼,对时蔓的崇拜简直能飞到天上去。
江兰芳沉默地坐在角落里,继续咬着牙,连筷子都差点掰断。
当然,也有人像江兰芳这样,并不喜欢时蔓。
树大招风,没有人可以完美地做到被所有人喜欢。
有两位女兵看到角落里脸色难看的江兰芳,也都端着饭盒坐过来。
筷子往馒头上一插,就压低声音说起来。
“得,时蔓放寒假一回来,文工团就又成了她的天下。”
“我看咱们还叫什么文工团啊,直接叫时蔓团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也激起了江兰芳的同仇敌忾。
江兰芳捏着筷子,低声忿忿道:“就是一开始明明是不合规矩的事,最后却能吹成现在这样。她竟然还能成模范。”
“我看,就是因为时蔓背靠几座大山,所以领导无条件偏袒她。她做什么坏事都能说成好事。”其中一位女兵也哼了声,翻了个白眼。
江兰芳左右看一眼,忽然倾身往前,神秘兮兮地说道:“这次的事儿,团长就没少从中说话。我看他前两天,动不动就往张大首长那儿跑,还不知道怎么打点的呢。”
“团长竟然这么维护时蔓?”两位女兵都有些惊讶,这是她们之前不知道的。
江兰芳表情更加严肃地说道:“团长一直就特别关照时蔓,你们不觉得吗?时蔓说什么他都支持,时蔓要什么他都给她弄来,我看他俩……关系绝对不一般。”
说着,江兰芳又压低声音,几乎快趴到桌子上,鄙夷地说道:“时蔓经常在团长办公室里,一待就是很久,你们猜在干什么?没进文工团之前,团长也总爱叫我去他办公室,只是我不乐意去罢了,哪像时蔓,出卖自己的——”
“哦?我经常叫你去办公室吗?”忽然一道声音打断了江兰芳的说话。
这声音再让人熟悉不过,仿佛惊雷劈得江兰芳身体一颤,脸色大变。
张志新操着手,眯着眼站在几人身后,“你们倒是具体说说?”
江兰芳以及两位女兵噤若寒蝉,其中一人还吓得筷子都掉在地上,只是食堂四处喧嚣,这声音并不显。
人倒霉就是喝凉水都塞牙,江兰芳怎么都想不到这些话正好被团长听到,她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根子。
张志新视线在三人脸上逡巡一圈,挑起几分笑意,“这下好了,我这会倒是真的要请你们三位同志去我的办公室坐坐了。”
三人的脸色都同样苍白,腿脚发软,沮丧无比地跟在张志新后面往外走。
那两位女兵都时不时埋怨地瞪江兰芳一眼,都怪她乱说话,一起说时蔓就好了,干嘛还要扯上团长,这下可死定了。
江兰芳被她们瞪着,心里更不好受,像百箭穿心而过,又像是踩过无数刀刃才跟着张志新抵达办公室。
……
张志新一进办公室,将门合上,表情毫不留情地沉下来,直接就开口处置。
“你们几个,拉帮结派、听信谣言、不懂得团结同志,简直是几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三人被批得一个激灵,头埋得更低。
张志新对那两位女兵说:“念在你们刚刚没说太多,回去写检讨吧,写完要在开大会时,当着全团同志做检讨。记住,态度要恳切,不许耍滑。还有,接下来半年的厕所、猪圈、澡堂都归你们俩人打扫,有意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