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她怎么耳濡目染,他似乎就是无法理解时髦是什么。
钟临还在继续说。
“还有,凌团长其实……早就做好了和您的打算,原本连婚房都准备好了的。”
时蔓想起梦境里那潮湿破旧的老房子就想翻白眼,她忍不住吐槽。
“我知道,不就是你们团部的那个家属楼吗?那种破房子,没有厕所,隔音又差,还不防水,总是湿漉漉的,谁稀得住啊。”
钟临愣住,诧异地看向时蔓,连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蔓蔓姐您是不是误会了?我们团长现在这级别,不用住家属楼了!组织上说等他结婚,就给他分一座独栋小院,离我们团部和您这边的文工团都不远,可方便了。”
“团长带我去看过,那小院可漂亮了,是一个外国人盖的,院子里就是小花园,种了好多漂亮的话,那房子里头还有壁炉,冬天可暖和,除了厕所,还有专门的澡堂子,都不用再来部队的澡堂排队了。”
“……那个叫浴室。”时蔓扶额。
“是是是,除了浴室,那厨房里都贴着白色瓷砖,我看着真好看。”钟临不遗余力地说着。
时蔓微怔地听了一会儿,她想起来,哦是啊,梦境里她和凌振结婚的时候,他还是副团长,没资格分独栋小院。
但那时候,他也不用住那破烂家属楼的,而是分了一套在军区机关大院的房子,才新盖两三年,坐南朝北,有厕所,有自来水,又大又敞亮,一年四季都有阳光。
但凌振那时发挥先锋模范的奉献精神,硬是把这套好房子换给了他们团里一位他认为更需要的人,带着她去挤那破破烂烂的家属楼,时蔓想起就来气。
怎么,现在是独栋小院了,就舍不得换给人家了?
看来这奉献精神也是讲条件有前提的嘛。
时蔓撇撇嘴,叫钟临别说了,赶紧打扫院子的卫生。
钟临放下暖水瓶,拎起扫帚就卖力地扫,一边儿悄悄观察时蔓的神色,心里忐忑着,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能不能起一点作用。
院子里,陆陆续续有排练完的女兵回来,看到钟临在帮时蔓轮值,又纷纷羡慕不已。
“时蔓也太爽了,一分队的副队长,就有勤务兵了。”
“我也好想有勤务兵帮我值日啊……你们不知道,轮个值搞个卫生真的腰都能断掉。”
“时蔓真幸福啊,还能有帮忙干活儿的。”
“人家是凌团长的勤务兵,看来凌团长对时蔓还是惦记着呢?”
“诶,以后时蔓要是真嫁给凌团长,还不知道多享福呢。”
“……”女兵们都叽叽喳喳议论着,声音一点儿都没遮掩。
钟临听着,干活也越来越带劲儿,他就要干得最好,扫得最干净,让所有人都羡慕蔓蔓姐,给自家首长长脸!
姚文静回来也看到这一幕,又嫉妒死了。
她和董庆国最近没什么进展,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又重新回去上班了,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提干还遥遥无期,董庆国也再没有来文工团里读文件,让她那么有面子的虚荣时刻……比时蔓这,真的差远了。
江兰芳也脸色不太好地回到屋子里,看到时蔓,听着屋外不断传来的羡慕声,江兰芳忍不住以队长的身份提醒道。
“时蔓,你不该叫凌团长的勤务兵来帮你轮值。”
时蔓歪起脑袋,不解地问:“难道团里有规定,不许别人帮忙干活儿吗?”
江兰芳顿住,脸色稍黑,“倒是没有这个规定,但这样传出去,对你、对文工团的影响都不好。你和凌团长,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的勤务兵来帮你干活儿,算怎么回事?别人会怎么想?”
时蔓挑挑眉,不在意道:“谁说没关系了?”
江兰芳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急切和焦灼,“你和凌团长谈对象了?”
“那倒没有。”时蔓刚刚故意那么说,果然观察到江兰芳一瞬间的失态,她印证了心里的猜测,更加要气气江兰芳,于是说,“凌团长不是在追求我吗?所以让他的勤务兵来帮我干活儿,也算是他的一份心意吧,怎么能拒绝呢?”
江兰芳果然被气得不轻,但她忍住了。
沉得滴水的眼神里变幻不定,最后挤出来一丝笑容,“希望凌团长能一直保持耐心。”
时蔓寸步不让地回,“他耐力一直是全军区里数一数二的。”
江兰芳更难受,她从一开始就看不惯时蔓,知道凌振和时蔓相亲后就开始讨厌时蔓,甚至不着痕迹地针对时蔓。
可她从来,就在时蔓这里讨不着好。
江兰芳不止一次地惋惜,为什么她年轻巅峰时期,是文工团最漂亮的那支花时,凌振从来都不愿意相亲。
等时蔓来了,凌振却开始找媒人要介绍对象,说要最漂亮的。
这不就让时蔓捡了这么个大便宜嘛!
但凡凌振早几个月去找梅姐说要相亲,梅姐介绍的人一定会是自己!江兰芳怏怏不平。
……
转眼,就到了除夕这天。
军区上上下下,都盼望着新年的到来。
这不仅意味着可以暂时摆脱辛苦的出操训练,能够从除夕这天休息到大年初三,而且各处炊事班的伙食都能有所改善。
尤其是除夕,上午会举办各种各样的文娱活动,下午大伙儿聚在一块包饺子。
饺子皮薄肉多,自己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这天炊事班会将肉类敞开了供应。
晚上的大会餐,一起吃自己包的饺子,管饱。
晚饭过后,运气好的战士代表能和首长们一块去看文工团的跨年晚会演出。
没被选中的也不气馁,他们还能相约去俱乐部放松,打打球、听听唱片或者是看看书,度过一个欢乐、美好的除夕夜晚。
有的空旷地方,临近转钟的时候,还会放烟花。
当然,这具体要看不同部队的首长如何,平易近人的,思想开放的,会买些鞭炮烟火和大伙儿一块高兴高兴。
像严肃板正的,老古董似的,比如凌振这种,他团里没一个人奢望过还能有放鞭炮烟花的好事儿,都老老实实去俱乐部或是其他团里凑凑热闹。
凌振很少笑,即便是除夕这样的好日子,也从他身上看不出半分喜庆。
团里一千多人分成三个食堂吃饺子,他端着碗从一食堂转到三食堂,面无表情说着“新春快乐”的话。
明明是恭喜祝贺,但他所到之处,大伙儿都不由收起笑容,跟着他一起变得严肃。
等他离开去看文工团的跨年演出,大家才松口气,重新吃着热腾腾的饺子,笑着闹起来。
大家都知道,凌振大概从来不觉得新春是一个怎样值得庆贺的节日。
他没有家人,不知道团聚的滋味,在人类社会的感受还不如在狼群待得久,所以也不会明白春节这个词眼对华国人所代表的意义和温情。
大红灯笼艳艳的暖光洒在他过分俊朗的脸庞上,也成了毫无温度的冷色。
所有人都是这么以为的,包括钟临。
因此,当凌振吩咐他带人去军部取烟花来团里放时,钟临半晌没反应过来。
钟临望着凌振冷冰冰的侧脸,凌振的命令只说一遍,他说完已经扭头,黑眸深深地看着台上的演出。
时蔓正在跳舞。
钟临忽然明白了什么,他高兴死了地“诶”一声,撒丫子就跑。
刚跑出大礼堂时,正好看到汪冬云刚跳完独舞出来,他连忙叫住汪冬云说:“我们团里今晚有烟花,一定要叫蔓蔓姐来看!”
……
时蔓跳完舞下台,正在舞美队清理道具的后台帮忙一块收拾。
今晚的演出舞台她突发奇想,要了一些布景,舞美队的道具员完成得非常出色,她们这支舞蹈的掌声从下台后一直响了很久。
为了表示感谢,时蔓特意过来忙着拾掇残局。
刚弄好,就看到汪冬云匆匆跑来,“总算找到你了蔓蔓。”
“怎么了?”时蔓问她。
汪冬云神秘兮兮地笑笑,“我听说,凌团长他们团里今晚有烟花看,去看看吧。”
“他?放烟花?”时蔓有些怔怔然,总觉得很难挂上钩来。
汪冬云也是这么觉得的,“我也反应好久,这实在不像凌团长的作风。不过,我是听钟临说的,消息应该不会有误吧?”
时蔓点点头,拍了下军装,“那去看看吧。”
凌振他们团离这里最近,时蔓挺喜欢看烟花的,但不爱走路,所以选最近的当然是最好的。
爱打扮的女兵们演出结束后,都换上最漂亮的裙子出去看烟花或是去俱乐部玩儿了。
当然,也有直接穿军装的。
但时蔓是最要时髦最爱美的那一挂,今天难得不是必须穿军装的日子,她当然要穿裙子好好美一美。
她俩先回院子里翻箱倒柜找衣服搭配,时蔓忽然翻到凌振送给她的那条裙子。
她动作顿了顿,想起钟临说的那些话,还有烟花。
钟临以为凌振终于开窍,所有人都破天荒地意外凌振居然让放烟花。
只有时蔓在梦境里知道,每年除夕,他的团里都会放全军区最多的鞭炮和烟花。
她很喜欢,他也喜欢,这大概是两人唯一共同的爱好。
时蔓喜欢亮闪闪的东西,包括首饰、珠宝还有烟花。
凌振么,他没解释过,但时蔓猜测是因为爆竹烟花的声音他很喜欢,以及在狼群长大的孩子没见过这么漂亮新奇的东西。
时蔓还记得凌振每一次看到烟火燃起,照亮整片夜空的一瞬间,她能从他一直都没什么情绪的眼眸里发现他颤动的震撼与惊艳。
挺有趣的,那时候她才能觉得,凌振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像那些轻易就被爆竹烟花吸引得移不开眼的小孩。
“蔓蔓,要穿这条裙子嘛?”汪冬云忽然出声,把时蔓的思绪拉回来。
时蔓沉吟片刻,想起许多,她偶尔也会有不忍心的心软时刻,比如现在。
于是,她指尖一扯,将裙边那条薄纱撕下来。
汪冬云慌了,“蔓蔓你怎么……”
“我弄一下。”时蔓从柜子里拿出针线,又开始拆那裙子上满缀的大红花。
因为时蔓不喜欢和人撞衫,但百货商店能买到的衣服总是那些,所以时蔓的针线活儿很厉害,能又快又好地把一条裙子改动成另外的模样。
也幸好凌振这条裙子的布料贵而时髦,颜色也还不错,是很耐看的墨绿色。
时蔓把这条裙子拆到只剩下这样的绿色。
随后,她拿出自己另外一条红色半身裙,扎在这条绿色裙子的腰身处,只在腰间缝上一朵红色的花,大片的花瓣衬得腰肢更加细。
那些亮片也都取下来,点缀两片在她盘好的发髻上。
至于那层粉红薄纱,时蔓收进柜子里,以后可以用作别的用途。
时蔓的审美,向来时髦,领先潮流许多。
她喜欢身上只有两种颜色,可以有深浅变化,但不要更多。
这样改造后的裙子,她穿上去,还没对着镜子照看,汪冬云就已经露出满是惊艳的表情。
“蔓蔓,这也太好看了。”
以前所有人都觉得红与绿搭配在一起,是最土气的村姑才这样穿,因为她们恨不得把所有的鲜艳颜色穿身上。
但时蔓现在这么穿起来,却显得那么高级,再鲜艳的色也只是她明艳美貌的陪衬,她完全可以压住任何色彩。
只显得皮肤那么白皙柔嫩,身形那么纤瘦优雅,止不住的贵气与美丽散发着,像真正的仙女。
时蔓提着小包,穿着这一身走出去,不知多少羡慕震惊地回头看她,感叹一句——
“她不穿军装果然更好看了。”
“这裙子哪里买的,好想也要一条,但我肯定买不起……”
……
晚会结束后,凌振去后台找时蔓,却被告知她早已离开。
没办法,更大的首长们都在,何况看晚会要有始有终,这是纪律规矩,所以他没有提前走。
也正因为这样,他不知现在时蔓去了哪里,只能板着面孔往团部走。
背影连钟临都看出些许失落。
大概是新春节庆的氛围太浓,所以才将他平时掩盖得很深的那份寂寥全都显了形。
还有半个钟头就到十二点,钟临在一旁问:“团长,可以放烟花了嘛?”
战士们都眼巴巴地等着,今年凌振申请的烟花比其他团的都多,都早些放,不然就放不完了。
凌振站在高台上,看似随意地扫了一圈,随后点头淡声道:“放。”
依旧惜字如金。
四处的爆竹声开始响起,战士们欢笑着,点燃一支支烟花。
漫天绚烂,光彩缤纷,凌振在如虹夜空下往前走着,他第一次没有抬头看烟花,眸底有一片烟花无法照亮的黯然。
“团长新年快乐!”
“团长好!”
“团长要不要来放一只?”
战士们热情相邀,凌振只好接过,划了根火柴,点燃面前那烟花筒的引线。
咻——的一声,灿烂夺目的烟花在天际绽开,点亮眼前这片暗沉沉的天。
凌振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看到前方不远处,出现的那道窈窕美丽的身影。
他以为自己看错。
可烟火一簇簇地升空,像漫天流星坠地。
她回过头,恰好视线与他意外对上,被烟花映照出的明艳脸庞露出一瞬间的时蔓式的骄矜。
她身上那条裙子,似乎是他买的,又好像不是,比他想象中还要漂亮更多。
凌振眸中逐渐被烟花燃烧而升起与他极少相称的炽热,但也一闪而逝。
他抬起脚,想往前去,却忽然指尖一痛,引得他低头望去。
原来火柴还一直在烧,他毫无察觉。
……烫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