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时候都不明白,明明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却要习惯性的撒谎。
如果她拆穿,就会惹来他明显的不高兴,一次比一次对她更冷淡。
时蔓对此,更加嗤之以鼻,她想起之前在公园的事儿,“他那会儿划船票写不写名字都能那么自然地撒谎,就说明是个爱撒谎的惯犯了。”
汪冬云也知道赵文这样很不好,但到底是她的初恋,代表着最美好的一种情感。
她很挣扎,既不舍,又痛心。
时蔓握着她的手,认真道:“冬云,你也别再自欺欺人了,这样的男人咱们不能要,他十句里九个谎,越处只会越惹你伤心。”
汪冬云哭得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冬天的风吹得鼻头也红,但很乖巧地听着时蔓的话,点点头若有所思。
时蔓也忽然发现,男人满嘴跑火车不靠谱的话,倒还不如像凌振那样不说话。
至少,他从不会骗人。
……
第二天,汪冬云告诉时蔓,她托人捎了口信给赵文,约他大年初二在北海公园见面,要和他说清楚。
见汪冬云咬着牙,眼里闪烁出坚决,时蔓也松了一口气,心想她终于想多了。
梦境里对汪冬云来说最难的那一关,看来能够过去了。
赵文是她躲不掉的劫,要受伤,才有成长。这样也好。
时蔓也没什么事儿,主动陪汪冬云一块儿过去。
赵文这次没有爽约,但他看见时蔓似乎有些犯怵,提出要和汪冬云单独聊。
毕竟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有些私隐,也不想让其他人听见。
汪冬云没什么主心骨地看向时蔓,想听听她的意见。
时蔓略一思忖,心想公园这么敞亮,到处都是人,估计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于是她点头道:“好,你们聊。”
她又小声叮嘱汪冬云,“注意安全。”
赵文从兜里掏出一张划船票,“边划船边聊?”
汪冬云眼神略过一些柔软的回忆,她也想好好地结束这段初恋,便答应了。
时蔓背着手围绕湖畔散步,偶尔看一眼湖中心,发现汪冬云和赵文有来有回地聊着,没有再哭哭啼啼的,她更加放心。
看来,她平时和汪冬云无形之间灌输的那些理念,都慢慢对汪冬云造成了好的影响。
时蔓不知不觉走着,忽然听到有小女孩在哭。
她回头张望,发现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很瘦弱,扎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小辫子,蹲在那条长长的地下通道口哭得声音都快哑了。
漆黑的通道像一张神秘的巨口,快能将小小的女孩身影吞噬。
这一幕看起来有些诡异,所以路过的行人不少,但出于对那些地下通道传说的畏惧,都迟疑着不敢靠近。
只有时蔓,她见小女孩抽泣哭着,快不能呼吸,便毫不犹豫地走过去。
“小妹妹,你在哭什么?”她从提包口袋里掏出碎花手帕,动作很轻软地给小女孩擦眼泪,告诉她,“女孩子总是哭的话,会变丑哦。”
小女孩懵懵懂懂抬起头,看到仙女似的大姐姐出现在自己面前,嘴巴一瘪道:“大姐姐,我的皮球被哥哥抢走了。”
她指向身后的地下通道,“他跑到这里面去了,我害怕,不敢进去。”
“这样啊,没关系,我陪你进去。”时蔓朝小女孩伸出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乐乐。”小女孩回应着,伸出她小而瘦的手,放在时蔓的掌心。
她太矮了,时蔓要牵着她,就只能微低着腰,两人走进地下通道的身影被外面几个游人看到,都露出见了鬼的惊骇眼神。
第一次看到真有人进这里。
还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和一个那么丁点大的小女孩。
胆子也忒大了。
地下通道又长又黑,仿佛望不到尽头。
小女孩有些害怕,几乎贴着时蔓的大腿在走。
没走多远,就听到了有人在拍皮球,裹杂着奇怪的声音飘出,像鬼哭狼嚎,很吓人,传说这里头有鬼,所以来公园的人从来都不靠近这里。
入口处的光还能依稀照到这里,能看到一个小男孩正在对着墙壁拍皮球,这场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但时蔓在梦境里被凌振一身凛冽正气熏陶那么久,早已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怕。
她走过去,直接将小男孩的皮球抢过来。
仗着自己是大人,腿长手长,她很轻易就拿到那皮球,小男孩掂着脚,跳起来,都抢不回。
他努力几下,开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有人抢我的球!有人抢我的球!”
时蔓也不客气,白他一眼,“怎么,就准你抢别人的球,不能别人抢你啊?”
小男孩愣了愣,继续哭,“就可以!就可以!奶奶说我是小霸王,想要什么都可以!”
小女孩抱回皮球,奶声哭腔说话,“这是爸爸给我买的皮球。”
“爸爸没良心,就给你这赔钱货——”小男孩话没说完,就被时蔓拎了起来。
他剩下的话没说出来,只剩四肢在空中慌张挥动,“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怎样?”时蔓眯起眸子问他,“以为就你力气大。”
“你欺负人!”小男孩嚎叫着。
“欺负你怎么了,以为就你可以欺负妹妹?”小男孩也就五六岁,时蔓拎他简直轻轻松松。
小男孩昂着头,据理力争,“我没有欺负她!奶奶说了,她的都是我的!”
“你这什么歪理,她是她,你是你。”时蔓教训他,“你想玩皮球可以,找妹妹借,不然你这就是抢劫知道吗?要被警察叔叔抓走的。”
小男孩也并非天不怕地不怕,听到警察叔叔,他瞬间就变乖了。
被时蔓放在地上后,老老实实低着头,也不敢再伸手去捞皮球,但嘴里还嘟囔着,“奶奶明明说她是赔钱货,什么好东西给她都是糟蹋,皮球就应该我玩儿!”
时蔓直接敲他脑袋,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听你奶奶瞎说,妹妹怎么就赔钱了?”
小男孩张开嘴,说不出来。
“妹妹怎么就糟蹋东西了,倒是你真糟蹋,看皮球被你玩得多脏。”
小男孩更加反驳不了。
时蔓重新将他拎起来,扔到通道外面去。
“男孩子天生比女孩子力气大,不是让你抢她东西欺负她的,而是用来保护女孩子的,懂吗?”
小男孩似懂非懂站在通道口,听着自己从未听过的理论,怔怔仰头望着时蔓。
小女孩忽然扯着时蔓的裙角,“姐姐,你可以带我去找爸爸吗?”
“你爸爸?在哪?”时蔓回头,神情瞬间比刚才温柔。
小女孩弱弱地指了指通道深处,“爸爸在里面。”
时蔓不假思索地回答,“好啊。”
小男孩再次震惊,他也很想去找爸爸,但他很害怕,只能大声说:“里面有鬼!”
时蔓问小女孩,“你怕吗?”
小女孩明明很怕,但她抱紧皮球,摇摇头,“想见爸爸。”
时蔓弯起唇角,“好,我带你去找爸爸。”
说完,她扭头朝小男孩弯唇挑衅地笑笑,故意打击他,“看吧,女孩子比你勇敢多了。”
时蔓牵着小女孩,走进长长的通道深处。
一大一小背影都瘦瘦的,消失在阴影处,估计今天在小男孩心里,会留下一辈子难忘的“阴影”。
-
时蔓将小女孩牵得很紧,但没想到小女孩真的很勇敢。
出乎时蔓意料的是,走到尽头,这里竟然悬着一盏黄黄的灯——音乐声在缓缓流淌。
这便是通道外听到的奇怪声音,明明是一支动人的乐曲,但经过狭长的通道和风的影响,就变得不一样了。
一位中年人正沉浸在他的音乐里,他抱着吉他,手里握着一支削得很短的铅笔,闭着眼弹奏,再睁开眼在纸张上修改。
时蔓已经被震到了,她听过这段音乐,在梦境中。
这会是两年后火遍全国的一首歌,别说她,就是大街上随便拉出来一个人都能闭着眼哼唱的程度。
她看着眼前男人胡子拉碴的萎靡样子,很难想象这支以后家喻户晓的歌,会在这样一个晦暗狭小的地下通道诞生。
也很难想象以后他的海报将会张贴在大街小巷,他剃去了现在的胡子,展露出一个三十岁男人最有魅力的成熟年纪。
她有了一丝未卜先知的震动,又觉得好虚幻。
说实话,时蔓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未来乐坛上最有名的大佬,以后将会引领七八十年代音乐潮流的先驱者。
不久后,多少人因为他唱歌痛哭流涕或是兴奋癫狂,为之生为之死,多少人崇拜着他的音乐才华,不管不顾地追逐着他写出来的每一首歌。
其中就有文工团里不少时蔓认识的人,她们都很痴狂狂热,把他的海报贴在床头柜面,手抄厚厚一本他写的歌词,冒着违反纪律的危险躲在被子里听他的录音带。
时蔓很难想象这样的疯狂,她只是欣赏他的才华,听过他的传奇故事后,也很佩服他坚持热爱的勇气。
早听说他是一个单亲爸爸,因为坚持搞音乐,不被周围所有人看好,甚至老婆也嫌他没出息而抛夫弃子离开。
只留下一双儿女由他抚养,他年迈的老母亲劝他找份正经工作,可他仍然埋头创作,直到家徒四壁,他都没有放弃。
终于最后,他一炮而红,成了大江南北很励志的一个传奇。
“爸爸!”已经很多天没见到自己早出晚归的爸爸,乐乐迫不及待跑过去,奶声奶气喊人。
男人从音乐里惊醒,没料到女儿会出现在这里,“乐乐,你怎么来了?”
“是这位大姐姐送我来的。”乐乐指指身后。
时蔓这才走进光亮中,“抱歉,乐乐说爸爸在这里面,我就直接带她进来了,打扰了。”
昏黄的灯光落在时蔓脸庞上,男人这才看清她的模样,瞬间一怔。
她有着他所意想不到的漂亮,从未见过的漂亮。
而且,她还那么有勇气,有爱心。
在地下通道这么久,他没见过女孩子进来。
他也很久没和人打过交道了,长期的闭塞让他说话都有些舌头打结,不自在道:“没、没关系,不打扰。”
时蔓弯唇表示,“这是你写的歌吗?很好听。”
男人更意外地看着时蔓,音乐是他的生命,但从没有人理解过他。
前妻说他没出息,对他失望透顶。
老母亲总劝他赶紧去找份工作,恨不得把他的吉他砸了,成天以泪洗面。
邻居们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是个窝囊废,或是疯子,不明白他每天在做什么。
他只能躲在这无人来的地下通道尽头,在见不得光的地底下,偏执地追逐着他遥不可及的梦想。
眼前的漂亮女孩是第一个会认真听完他的歌,还由衷夸赞的人。
她的语气很诚挚,黑暗狭长的地下通道像是随着她的闯入,忽然变得明亮。
男人受宠若惊,更加手足无措地询问,“那你、你要不要坐下来听?”
他慌忙把唯一那条凳子用袖口擦得干干净净,只不过擦着擦着,他忽然懊恼道:“可惜这首歌还不完整。”
“……”时蔓也听出来了,这首曲子和后来真正的成品还有些出入。
她想了想,轻哼起前奏,只哼了一句,男人反应过来,瞪着眼睛望着她,眼睛里满是惊为天人的震撼。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没想到还能这样!”男人似乎陷入某种灵感迸发的癫狂中,“有了有了!全通了!”
他扯过那张纸,开始疯狂地书写。
音符、词曲,都仿佛有了神的笔触,在迅速修正。
天才就是天才,尤其在他卡了很久的时候,只要时蔓给他一点点小提示,他就可以瞬间找到自己的路。
乐乐有些害怕爸爸这个样子,她看着爸爸兴奋地把自己脑袋抓成鸡窝似的,在纸上大力地涂改着,默默握紧时蔓的手。
“姐姐,我们走吧?”
“好。”时蔓也没打算继续留在这,看到男人似乎有了很多新的想法,她也为他高兴。
“等等!”男人察觉到时蔓转身,忽然叫住她,“我改好了!要不要再听听?”
他这时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亮,望着时蔓这上天忽然赐他的缪斯女神,那是一种极为动容的狂热。
时蔓有意与他交好,便停住脚步,点头道:“好啊。”
男人迫不及待地弹唱起来。
这回,彻底是那首成名曲的样子了。
一曲完毕,男人更加欢欣地看向时蔓,多年不成的惊喜像迎头的大雪,将他盖住。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激动过,甚至让他隐约有了一种预感,这首歌一旦唱出去,必定让所有听众都惊为天人!
男人这时候才想起来问时蔓的名字,“请问你叫什么?”
“我叫时蔓。”
“你懂我的前奏!”男人遇到知己般,紧紧盯着时蔓。
她哼的那段前奏只做了小小的一处改动,但瞬间味道就不一样了。
精彩,太精彩了!
男人在前奏这里就困扰将近半个月,如今竟然一气呵成地把这首曲子全都编好,他觉得时蔓好像从天而降的仙女一般,不仅出奇的漂亮,连才华都那么令人想要赞叹。
时蔓……却被问住了。
她想说,“有没有可能,这前奏就是你后来自己改的。”
只是他后来想了多久才改成这样,那就不得而知了。
时蔓不好解释,蹲下和乐乐说话,有意遮掩过去。
男人也没再追问,毕竟这会儿太高兴了,他捧着那张纸手一直在抖,看到时蔓又打算离开,他再次叫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