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营房里正在梳辫子的江兰芳忍不住泼冷水说:“梅姐,那样厉害的科学家,会喜欢咱们文工团的女兵?”
时蔓再漂亮,那也只是皮囊。再有点子,那也只是一点小聪明。
这年代科学家在大家的眼里,是镶着金边的,那是知识与智慧的象征。
很难想象他愿意找时蔓这种没什么文化,只识几个字的女人当妻子。
能过到一块去吗?
虽然江兰芳是抱有一点嫉妒心思才这么问的,但她的确提醒到了时蔓。
科学家的名号听起来再响当当的,如果眼界、性格不合,那婚姻生活就只剩下痛苦。
像梦境里和凌振那样,只会导致悲剧发生。
梅姐看出时蔓的迟疑,她一把抓住时蔓的手,连忙说:“你也别有太大的心理负担。要不怎么说大首长就是大首长呢,他也提前想到了这一点,怕你们两人看不对眼,都容易尴尬,所以说啊,这次他是打算请你们整个舞蹈一分队的女兵去他家里表演节目。”
“……你看这样多好,不成的话也没关系,就只当是去做了一趟客。”梅姐看向屋内其他女兵,这也是她今天没有单独把时蔓叫出去说话,而是当着所有人说这事的原因。
提前知会大家,到时候也好见机行事。
女兵们一听,都已经激动起来。
“梅姐,大首长真让我们去他家表演节目?”
“我们都能去?”
“这是沾了蔓蔓的光了呀!”有女兵跑到时蔓身边晃着她的肩膀,“蔓蔓,这么好的机会,你可不能错过了!到时候我们去了会帮衬你的!”
能给首长当儿媳,这是多少文工团女兵的梦想啊。
知道自己没那个福分,看到同屋姐妹有这样的幸运,也是高兴的。
江兰芳坐在离时蔓最远的地方,她手里捏着一面小镜子,眼尾压出一点点蔓延开来的嫉妒,她打量着自己的脸。
柳叶眉,杏儿眼,都说她像古典画里的美人儿,为什么她参加那么多次大型演出,却没有时蔓这样的好运气,能有大首长相中她当儿媳妇。
……
最后时蔓点头答应了这件事。
且不说别的,就只单纯把这个当成大首长叫她们一分队过去表演节目,也是不能拒绝得罪的。
何况,她心里也藏了别的心思。
要是和大首长拉近了关系,说不定她一直挂念着的父母的事,就能有解决的门路了。
所以这一趟,说什么都要去。
梅姐浑身都是劲儿,致力于撮合这事,兴高采烈地走了,说要去找团里商量,约好一分队下月初去首长家里表演的时间。
女兵们也很高兴,就算大好事落不到她们头上,能去首长家里表演开开眼界,那也是非常值得炫耀回味的经历。
都一个个摩拳擦掌,期盼着日子到来。
月底的最后一天,正好轮到时蔓值勤,负责打扫小院,收拾营房,还要清理茅厕。
时蔓最不喜欢干这些活儿,她刚皱着眉拎起扫帚,就见钟临屁颠屁颠儿来了。
“蔓蔓姐,上回不是说以后我来帮你值勤吗?这灰扑扑的,你快放下吧,我来弄。”钟临撸起袖子,热情地抢过时蔓手上的扫帚,这就卖力扫起来。
时蔓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来这里,凌振知道吗?”
“我们团长当然知道的。”钟临朝时蔓咧嘴笑笑,“我手头还有好些事情没做完呢,但团长让我先过来忙蔓蔓姐的事。”
这多罗曼蒂克啊,比送花和点蜡烛吃饭罗曼蒂克多了。起码钟临是这么觉得的。
但时蔓却没有如钟临所愿露出笑容,她反而皱起眉心。
时蔓不喜欢理所当然地索取一些自己不可能回应期待的人。
尤其在她决定要去相亲的时候。
于是她告诉钟临,“你跟凌振说,今晚九点,我在小湖边等他。”
……
钟临屁颠屁颠儿回去告诉凌振这个消息的时候,天边晚霞烧得正烈。
凌振刚带完操,叫战士们各自去食堂吃饭。
他听完钟临的话,沉默了很久,很久。
忽然,他动了,扛起脚边刚卸下的沙包,又开始沿着训练场跑圈,汗湿的白背心已经湿透了,他却仿佛不知疲惫。
钟临正疑惑,旁边还没走远的战士已经满脸震惊。
“团长怎么又跑?他不是刚负重跑完五公里吗?”
钟临:……
疾风一般奔跑的凌振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听到钟临说时蔓约他,奔跑着望向头顶的粉色晚霞,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罗曼蒂克。
……
比起被幸福包围的凌振,姚文静的处境要悲惨了不知多少。
她流产了。
在医院,姚文静哭得歇斯底里,头发散乱,像是成了一个疯子。
事情发生在她和董庆国领证的三天后。
如愿搬进董家,姚文静刚体会到住在城里是多么舒服,与以前她在乡下的日子一比,这里简直像神仙住的地方。
可还没高兴两天,现实就给姚文静来了狠狠一闷棍。
她晚上大出血,被送进了医院。
医生无奈地叹息摇头,问她是不是行房了。
姚文静脸色煞白,没想到这个竟然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
她生命里那么顽强的孩子,即便翻跟头、排练很久的舞蹈都没事的孩子,怎么这么轻易就没了。
董庆国的妈妈差点晕厥过去,她是多么想要一个孙子,所以知道姚文静怀了孩子,才没有嫌弃姚文静,赶紧让她进门。
可现在,董母死命地戳着姚文静的脑门,痛心疾首地大骂:“你这个狐狸精!你怀了孕还做那种事?你说你怎么这么骚?!”
因为激动,因为在乎,董母连自己的体面和优雅都顾不上了,破口往外蹦一个个难听的词。
董父也颓唐地站在门口,他想起多年前妻子流产的那一晚,从此落下病根,再也不能多给他们董家生几个儿子,这是他最痛苦的回忆。
姚文静被扯得头皮都快掉了,她心里痛,身上也痛,被董母打得更痛。
她无助地看向董庆国,希望他能为自己说几句话,维护一下她,至少让婆婆别再打她。
毕竟……毕竟今晚做那种事,是董庆国缠着她要的,她不忍心拒绝他才……
可董庆国竟然逃避了。
他别开脸,小声说:“文静,你太让妈失望了,赶紧和妈认错。我都说了不行,要悠着点,可你非要……唉。”
姚文静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董庆国,第一次发现他那张伶牙俐齿的嘴推卸起责任来竟也这么利索。
董庆国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的话,更加激怒了董母,她气不过,对姚文静拳打脚踢,嘴里的话也如重重的棍棒——
“我们董家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儿媳妇!你说你有什么用?被文工团开除了,正经工作没有,天天吃我们的,喝我们的,家里又在那种穷酸乡下,一个能进我家门的亲戚都没有。”
“……也就看你肚子争点气,好生养,能给我们董家开枝散叶,才让庆国娶了你!没想到你就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啊!怀了孕都不安分守己,把我们董家的好孙子就这么搞没了!”
董母很伤心,捶胸顿足,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姚文静身上,因为医生告诉了她,流掉的这个,是男胎。
最后,还是医生和护士帮忙把董母拉开,姚文静才找回一点尊严和安宁。
只能把脸埋在枕头里,抽泣痛哭,元气大伤。
……
晚上八点半,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军装的凌振“准时”来到湖边。
喂了半个钟头的蚊子后,他终于等到时蔓。
即便心里已经不知绽放了多久的烟花,但见到时蔓,凌振没什么表情,眼波也是淡的,所有情绪都克制到了极致,反而故作正经地问,“找我什么事?”
时蔓看他一眼,开门见山告诉他,“我下个月初,要去蒲首长家里做客表演。”
“嗯。”凌振并没有意识到什么,脑海里炸开更迅猛的烟花。
她要去哪里表演,竟然主动约他,告诉他。
像极了他上辈子不管去出什么任务,都会和她报备的样子。
那时候的时蔓不怎么用心听,因为不关心他。
这时候的凌振也没怎么用心听,因为已经懵了,时蔓忽如其来的转变像一团巨大的烟花忽然击中了他。
时蔓见凌振似乎不太关心,叹口气,估计以他那脑子是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
于是,她只好更挑明了说:“蒲首长的儿子你认识吗?”
凌振摇头,顿了顿,“但听说过。”
军区谁没听说过大名鼎鼎的蒲永言。
年轻有为的青年科学家,前途无量,蒲大首长培养出的骄傲,从头到脚都优秀的人才。
时蔓松一口气,“行,你听说过就行了。那天他也在。”
说得这么清楚,时蔓相信凌振总能听懂。
她听梅姐说秦俊保也喜欢自己,想找梅姐说媒时,也是用的这一套理由。
她要去相亲了。
那么优秀的青年才俊,只要和对方谈得来,性子相合,就肯定能定下来了。
希望凌振也能因此明白,放弃对她这没有结果的甚至有些可笑的追求。
她不会重蹈梦境里的覆辙,不会再喜欢他,也不可能再嫁给他。
但愿凌振早点认清现实,别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
时蔓走远后,凌振依旧站在原地,一边喂蚊子,一边盯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他根本没去想时蔓最后说的这几句话有什么关联。
他脑海里一直重复地放着同样的烟花。
那烟花可以形成一行字——
她第一次主动约他了。
第43章 700评论加更
在文工团众人的期盼下,很快来到去蒲首长家表演做客的这个礼拜六。
已经跟张团长打过招呼,这天一分队的大家下午不用再训练,吃过午饭就直接过去。
下午在那儿表演,晚上在那儿吃了晚饭再回来,可以算得上是休息一整天了。
还能去首长家里玩儿,对大家来说,简直太感激能沾时蔓这样的光,给她们带来这样的好事。
蒲首长家的房子也是组织分下来的,是建国前的一套小洋楼。
上下两层,还有一个小花园,外面看上去是很漂亮的奶白色,粉刷得干干净净的,屋檐瓦片是大红色,搭配起来很饱满。
一进去,就是宽敞明亮的大客厅。
平时看上去严肃的蒲首长私底下非常平易近人,甚至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请大家进来。
皮质沙发上,还坐着蒲首长的夫人,看上去也很和蔼,笑起来眼角有温柔的岁月留下的细褶。
另一边的单沙发上,则是蒲首长的女儿蒲杉月,看上去和时蔓她们差不多的年纪,五官清秀,眼睛很亮。
她笑盈盈地站起来,停到时蔓面前,“你就是蔓蔓姐吧?”
她以前没见过时蔓,但听父亲说过时蔓很漂亮,所以看这些人里最漂亮的一个就能猜到。
“蔓蔓姐,我可喜欢你唱的歌了。”蒲杉月喜欢时蔓很久,一上来就自来熟,拿着几张纸非要时蔓给她签名。
时蔓对蒲杉月也有着莫名的好感,觉得她很面善,似乎两人已经认识好久,只聊了几句,熟悉感油然而生。
等到保姆和司机一起帮忙把客厅都挪开后,一分队的女兵们开始三五成组的,轮流到客厅中央表演节目。
大家都是文工团筛选出来的最优秀的舞者,所以水平自然不用说。
首长一家都看得入迷,每个节目都会由衷地鼓掌,一视同仁,没有任何架子。
最后,轮到时蔓表演的时候,二楼楼梯上忽然出现一道身影,正是被蒲杉月冲上楼从书房里拉出来的蒲永言。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衣,戴着黑框眼镜,无奈地揉着眉心,不得不顺着蒲杉月的手指往下看。
蒲永言向来珍惜时间,因为他的每分每秒都有着重要的科研价值,所以很少参与家里的任何活动。
今天在家,也是被父亲强行命令。
答应相亲,是他出于对父母的尊重和孝顺,其实对他自己来说,更愿意把一生所有的时间都奉献给科研。
可当他低头看向客厅里那个正在跳舞的身影时,沉闷枯燥的眼底好像忽然闯入一份格外明艳的生动。
他从未认真欣赏过舞蹈。
今天第一次看,才发现他不曾想象过的美丽。
走下楼时,蒲永言已经取下了他做研究时惯戴着的这副黑框眼镜。
时蔓刚刚跳舞时很专注,等看到蒲永言时,发现他的眼睛如果不戴眼镜,是很好看的。
像温润的月亮,照亮平静的湖畔,有一股专注认真的力量蕴含其中。
她以前没接触过科学家,但觉得,蒲永言好像和她想象中的科学家,不太一样。
……
众人都知道,蒲永言是专门下来和时蔓相看的,所以表演完节目,都四散开来。
蒲永言望着时蔓,怕她刚来这里不熟悉环境会容易尴尬,便很为她着想地提议道:“不如让杉月带着你先四处看看吧,我去为你泡杯喝的。”
“好啊,谢谢。”时蔓很大方地应下。
蒲永言笑容温润,目送着时蔓和蒲杉月上楼,他才转身走进厨房。
这边时蔓在蒲杉月的热情带领下,开始参观蒲首长家。
除了卧室,其他地方都可以看看,比如种满不同品种的花的小花园,比如贴着瓷砖、装着浴缸的浴室,再比如三面墙都是书架陈列着满满书籍的书房。
时蔓感受到了这个家的氛围,温馨、宁静、幸福,充满内涵,富有文化的气息。
停留在书房里,闻着满屋书籍的墨香,蒲杉月走到角落里打开留声机,放上去的唱片恰好在放时蔓和伍万唱的那首新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