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手电筒走远了,就又露出头来呼吸着新鲜空气,继续小声地说着。
直到不知道多晚,才渐渐一个个睡着了。
……
时蔓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第二天被哨声叫醒,仍然睁不开眼皮子,太困了。
但今天是来歌队的第一天,她总不能一来就犯懒。
只好强撑着起来,漱口、洗脸,穿戴整齐去练声室。
谁知刚到门口,就被团长张志新叫住。
“时蔓,你先过来。”
时蔓不明就里地过去,还以为团长是要叮嘱她一些刚调来歌队的事情。
哪成想,张志新忽然说了句,“你今天不用练习了,回趟家吧。”
时蔓很懵地听着。
“你父母回来了。”
第46章 11.13更新(修)
听到团长的话,时蔓半晌都是懵的,完全回不过神。
实在是这个消息冲击太大,她毫无准备,甚至都没敢幻想过。
张志新也看出时蔓是高兴傻了,怕她没听明白,再次重复道:“时蔓,你父母回来了,你也回去看看吧。”
时蔓终于转动了漆黑的眼眸,目光落在张志新的脸上,又惊又喜。
张志新笑笑,对她的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去吧,在家住一晚,明早再回文工团就行。”张志新很有人情味儿地说着,挥挥手。
他是念在时蔓很久没见到家人,便特批了她一天一夜的假。
当然,也念在时蔓父母回来可以恢复的身份和工作——
时蔓父亲是京北大学的文学教授,很有名气,出过不少书,学生遍天下,如今回来,可以说又能成为京北文学院的镇院之宝了。
时蔓的母亲很不赖,身为京北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她救死扶伤的事迹曾上过新闻报纸,也在全国大会上点名表扬过,被评为劳动模范,得过的锦旗在办公室根本挂不下。
时蔓父亲要去边疆时,她母亲是可以不去的。
但伉俪情深,她毅然决然地跟过去,声泪俱下地告诉时蔓,“你爸爸去了边疆,如果没有我,他活不成。”
时蔓当时也才十六岁,她点点头,说没关系,她一个人在京北城也可以坚强地活下去。
没想到她从梦境里看到,她是好好活着了,父母却那么早就双双离世。
到了边疆,不仅父亲没活成,母亲也是。
幸好,现在他们都回来了。
回来得比她预想的时间还要早,什么危险苦痛都没发生,就好好地回来了。
时蔓回家的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她忍不住,飞奔起来。
什么形象都顾不上,麻花辫都快跑散,只剩额前的碎发被吹得飘起来,身上的军装感受着冷冷的风灌进胸膛。
她喘着气,跑到家门口。
不是做梦!
他们真的回家了!
那几个装着行李的木箱子还码在门口,那是父亲走时一定要带走的书。
少了几箱,但没关系,回来了就好。
他们正背对着时蔓,在清点行李箱。
时蔓看到父亲的背似乎佝偻了些,母亲的脖颈也悄无声息爬多了几根皱纹。
”爸、妈……”时蔓的泪水不争气地喷涌而出。
她带着哭腔,颤音,喊出喉咙间有些陌生的称呼。
父母不约而同回头,怔怔地望着时蔓。
似乎都有些认不出对方。
时蔓穿着绿军装,皮肤娇嫩雪白,俏生生站在那儿,像开在京北城阳光下最美丽娇艳的一朵花。
而她的父母,两鬓斑白,脸庞沧桑,在边疆的风沙磨砺下,他们的岁月曾被快速地燃烧着,以至于看上去比真实的年龄要老了许多。
时蔓的眼泪越哭越汹涌,母亲张开怀抱,她扑过去,哭的稀里哗啦。
“爸、妈,你们终于回来了。”时蔓委屈得声调呜咽,麻花辫散在母亲的臂弯。
父亲眼含泪光,拍着时蔓的后背,“好孩子,没事,都过去了。”
是啊,一切的苦难,当你彻底释怀,便都可以用轻描淡写的四个字揭过去。
但时蔓不行,她没有父亲开阔的气概,也没有母亲坚韧的心性,所以她百感交集。
为自己的经历,为自己做过的噩梦,哭得一塌糊涂。
时蔓不是爱哭的性子,但在父母面前,她可以掉再多的眼泪,也不会被嫌弃,被批评。
……
哭得感觉眼睛都快肿了,时蔓才停下来。
她还是要小心些,不能变丑。
父母看她的“水龙头”终于关上,摇摇头,这孩子果然没怎么变,依然那样爱臭美。
一家人坐到沙发上,时蔓把随身携带的梳子拿出来,递给母亲,撒娇着要她给她梳辫子。
“妈,你们怎么能回来了?信里完全都没说。”时蔓睁着大眼睛,想起自己还在计划着怎么盘算让他们早些回来。
没想到如此惊喜,他们就这么回来了。
时母给时蔓梳着她又黑又亮的长发,垂下眼说:“我们也不太清楚。都是上面忽然通知的。前两天才通知,就让我们赶紧收拾行李,转眼就把我们送上了回来的火车。”
“是啊,都还没来得及给你写信,我们就像做梦似的,这就到家了。”
父母怔怔说着,比时蔓还懵,都好几天了,这都已经重新踏上了京北城的土地,站在了家门口,都还没缓过神。
“蔓蔓,不是你在部队里帮忙走动的关系?”时母见时蔓这么问,觉得奇怪,他们一路上回来,都非常顺利,还以为是时蔓的功劳。
“我哪有这个能耐。”时蔓如实回答,虽然她去蒲首长家里做客表演过,蒲永言也在追求她,但没有确定关系前,她是不可能拜托他这种事的。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时父紧皱着眉,还在拼命想。
他实在想不到谁会帮他家?
“算了,以后总会知道的。”时蔓搂住母亲的胳膊,“爸妈,先别想了,刚回来,家里什么都还没有,我们去国营饭店吃吧,再去百货大楼买些东西。”
时蔓盘算得清清楚楚,脸上洋溢着幸福得如同小孩子一般的笑容。
只有见到父母,待在父母身边,才有那种无法形容的安全感,无比轻松。
“对了,妹妹呢?在楼上睡觉?”时蔓拎起包,“她那小馋猫不是最喜欢吃好吃的了?得叫上她,不然知道我们去饭店、逛商场不叫她,回来又得吵我们。”
话说出口,父母的表情瞬间凝固。
随即,他们的眼神黯淡下去,唇瓣轻轻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时蔓心头一紧,顿时意识到什么,拽住母亲的手问:“妹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时父痛苦地闭上眼,有泪水从他褶皱丛生的眼角滑落。
这是时蔓第一次看到父亲掉眼泪,心头仿佛被重重捶了一下。
时母顿了又顿,生涩艰难地说道:“你妹妹,在回来的火车上,丢了。”
又一把重重的锤子,敲得时蔓的脑袋嗡嗡作响。
她还以为,还以为父母回来了,一切梦境里的苦厄都不会发生。
可妹妹怎么还是被拐走了。
难道梦境里的有些事情,是注定发生,无法更改的吗?
提起伤心事,巨大的痛苦将一家人重逢的喜悦拍打得粉碎。
时母是一家人里最能保持冷静理智的,她眼眶虽然红,但硬生生将眼泪都逼了回去。
搂着时蔓的肩膀,时母喃喃道:“我们一定能把妹妹找回来的,已经报了警,也有那人贩子的线索,妹妹很快就能回来的。”
时父掩着脸,自责道:“都怪我,如果我不在火车上看书,一直看着她,就……”
时蔓连忙去拍时父的后背,安慰道:“爸,这和你没关系,你不知道现在的人贩子有多少你想不到的手段,如果他们盯上了妹妹,你再怎么小心都没用,所以你不要太责怪自己。”
“现在最主要的,是打起精神来,把妹妹找回来。”时蔓鼓励完父亲,又鼓励母亲。
噩梦里的事再一次重重地击打着她。
妹妹被拐走了,她怕梦里更糟糕的事情发生,比如父亲因为自责愧疚而卧病,母亲也因为照顾他而倒下,两人甚至一病不起,双双病逝。
时蔓绝对不能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只能一边安慰着父母,排解他们自责的情绪,一边想着如何能把妹妹找回来。
时蔓在梦境里看到,妹妹后来被找回来了,把她辗转流连去过的地方都写下来过,时蔓记得。
但她不确定因为父母的提前回来,拐卖地点变了,所以拐走妹妹的人贩子不知道是不是和梦境里的一样。
她只能抱有希望,既然梦境里那么多事情都印证了,希望这个也不会错。
可当下这样的境况,她如果忽然将妹妹所在的地方说出来,那也未免太耸人听闻了。
她只能暂且忍住,将那个地名憋在心里,先暗地里进行调查寻找,再找到合适的时机,顺理成章地找到妹妹。
在梦境里,妹妹最后平平安安被找到了。
她深深地祈祷着,希望现实也能这样。
时父时母身边有时蔓在,消极难过的情绪也至少能得到一些缓解。
他们更懂得珍惜眼前的女儿,也绝对不会放弃寻找妹妹。
“不如待会吃了饭就去派出所问一问,说不定又有了新的线索。”
“嗯,妹妹一定不会有事的。”
……
时蔓好好陪了父母一天。
一家人久违地团聚,经历过梦境里的失去,即便妹妹还没找到,还不算分外完整,但她非常珍惜父母回到身边的幸福。
至少,两件棘手的事情已经先解决了其中一件。
晚上九点,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就开始催父母去睡觉。
他们在边疆一直吃不好睡不暖的,一路上又舟车劳顿,回来后还总是胡思乱想担心妹妹的事。
倒不如去好好休息,睡一觉,养足精气神。
“你们去睡吧,我收拾一下家里。”时蔓居然主动挽起衣袖,拿起扫帚,开始打扫。
虽然动作不太娴熟,但她心疼父母的样子很明显,想要努力照顾好他们。
“这怎么行,你……”
“妈,我现在可会收拾了,不信的话,你明天起来检查。”时蔓推着母亲的后背,“你们快去休息,明天不是又得去派出所等消息吗?明天我要回文工团了,就只能靠你们了,一定要养好身体才能更好地找人啊。”
时蔓妈妈手足无措被推着走,眼眶不知不觉就又红了。
上楼后,她心疼地对丈夫说:“蔓蔓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
都变得不像她们那个娇生惯养的女儿了,以前动不动就撒娇,现在却似乎能够独当一面,撑起家里的一片天。
她有些不适应。
时蔓的父亲沉默地抽了支烟,叹一口气,满是褶子的眼皮微微有些湿润,“不知她受了多少苦。”
……
从家里离开,回到文工团后,时蔓一直记挂着家里,却再也没找到时间回去。
因为快到五一劳动节,是一年里的大节日,文工团上上下下都在筹备重要的五一演出。
时蔓也不例外,身在歌队,她被安排了一个合唱、一个独唱的重要节目任务。
除此之外,舞蹈队也邀请她帮忙编排新的舞蹈,她没有拒绝。
所以一个人干脆当好几个人在用,压根没心思想别的。
每天睁眼闭眼,都在想如何能让节目更好,达到最优的效果等等。
当然,五一能有好几天的假,也是大家走亲访友的好日子。
许多从外地来京北城探亲访友的人,提着沉重的行李,来到文工团的大门外报信儿,给女兵们捎来了她们家乡的好东西。
或是晒干的果脯,或是母亲烙的结实的大饼,或是一双阵线纳得密密实实的布鞋。
都不贵重,但都代表着她们远方亲人的思念,其中藏着的情意,是用任何都衡量不了的。
到了夜晚,女兵们都搬了把椅子在楼下纳凉,分享着各自家里捎过来的吃食或是物品,说着自己家乡的事。
时蔓很晚从舞蹈队那边回来,孤零零的一个人,空手空脚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叽叽喳喳的女兵们忽然都收了声,不敢再提这些。
因为陡然的安静,气氛反而显得很怪异。
时蔓看了她们几眼,奇怪道:“你们继续聊,别管我。”
摆摆手,她就上楼洗漱去了。
等她走远,女兵们才松一口气。
“别看蔓蔓姐这么说,你们可千万别当着她的面说。”
“是啊,这些天蔓蔓姐的家里人都没捎东西来,她肯定伤心死了。”
“听说她父母在边疆吧,那边交通本来就不便利,路上也不好走,人能过来就不错了,哪能捎太多东西呀。”
“嗯,所以都别提起蔓蔓姐的伤心事。”
“唉,一直觉得蔓蔓姐多幸福啊,凌团长喜欢她,蒲科学家也追求她,现在才发现,蔓蔓姐也挺可怜的,她父母在那么远的地方,根本回不来,连东西都捎不了。”
大家都为时蔓惋惜着,啃着手里的果脯或瓜条。
对比起来,才发现属于她们的,平凡的小幸福。
……
第二天,就是正式的五一演出。
这么重要的大型庆祝晚会,自然会在京北城最好的人民大礼堂进行。
为了这场表演,大家都准备已久,在后台更是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一边化着妆,一边背诵着歌词,看着曲谱。
时蔓忽然提着一个不锈钢饭桶进来,招呼道:“大家饿不饿?来吃点东西吧。”
“这是什么呀蔓蔓姐?好香。”盖一打开,喷香的肉味儿把大家目光都吸引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