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葵?小葵?”忽然时蔓推了时葵两下,在叫发呆的时葵。
“姐姐,怎么了?”时葵回过神,抬起小脸,额边点缀着两颗小痘痘,这是青春的气息。
时葵被找回来的这几年,寒来暑往,她的变化也很大。
不仅变白变胖,也不知不觉步入了豆蔻年华,有了少女姿态,不再是稚嫩的小豆苗,和时蔓、蒲杉月在一起也更相像。
时蔓歪起头一指,问道:“你在想什么?你瞧瞧你。”
时葵低头一看,小脸微红,原本是要把唱片放进留声机的,结果她心不在焉的,一直在把唱片的包装套往留声机里放,唱片还拿在另一只手上。
“姐姐,我——”时葵有些慌张。
时蔓本觉得只是一件小事,但看时葵这样心虚,又不由认真打量起时葵,“怎么了?”
“我知道。”蒲杉月古灵精怪地凑过来,小声道:“小葵肯定是在——想她的——”
还不等蒲杉月说完,时葵赶紧去拦她,“杉月姐,你别……”
时葵神色间的慌张,时蔓看得很清晰。
妹妹长大了,竟然也有了情窦初开的这一天。
时蔓抿唇笑了笑,打断道:“好了,快把唱片放进去吧,听歌。”
她没有再追问时葵什么,这是妹妹的小心思和秘密。
时葵愿意分享那就听,如果害羞那也没关系。
梦境里,妹妹被找回来后感情很不顺,但时蔓知道那是因为妹妹成长的过程中遭遇了太多痛苦。
可现在不一样,妹妹被早早找回来,她和父母都在,悉心照顾教导着妹妹,她的性格也和那时候被找回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所以,梦境里的悲剧肯定不会再重演。
从各方面来说,都不至于造成那样的后果。
时蔓并没有很担心,可到了晚上,快睡觉时。
凌振在她身边躺下,忽然说了句,“时葵的事,要小心。”
时蔓讶异地看向他,“什么?”
“……”凌振却不愿再说,看他神情,似乎觉得自己不该多说这么一句。
时蔓抓住他遒劲有力的胳膊,“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真的和她一样,也做了那样的梦,所以知道时葵未来的一些事?
但时葵的命运轨迹完全不同了,应当不会再……时蔓皱起眉心,原本放松的心忽然又悬起来,拉近警惕的弦。
然而,凌振却不愿意再说什么。
他背过身去,无论时蔓是缠他还是闹他,都没用。
他只留给她沉默的后背,还有那句熟悉得不得了的——
“睡觉吧。”
……
不管凌振怎样缄默,这事儿到底还是给时蔓心里留了一道痕迹。
她回娘家的次数变得更多,每次都关心时葵一番,幸好没什么异样。
就在她渐渐放松下来的时候,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这天,团里的干部们开会,时蔓发觉气氛好像有些不一样。
大家都很沉默,心思各异,不像以前开会之前那么熙熙攘攘地说笑着。
时蔓来得最晚,拎着小马扎莫名其妙坐到最后面,问旁边歌队的队长,“这是怎么了?”
歌队队长正要说话,就见最前面桌子前,团长张志新放下茶缸,清清嗓子道:“好了,既然人都来齐了,那我就说说啊。”
“这次开会呢,主要是为了推荐工农兵大学生的事。”
“团里一共五个名额,我和几位副团长商议过,你们舞蹈队、歌队、器乐队、曲艺队都推荐一名普通战士来,得是初中文化以上的,又红又专,越苦越穷的战士越好,让他们能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张志新说得慷慨激昂的,顿了顿,又看向所有人,“最后一个名额,我打算推荐你们其中一位干部去。”
“……不过,我也不能完全拍板,你们也知道,这之后还得经过重重审查,咱团里推荐上去的五个人,能有三个真正成为工农兵大学生就不错了。”
张志新先打着预防针,也没公布他决定推荐谁去,而是让大家好好争取,这段时间他要看大家的表现再决定。
这就是他作为领导的手段了,有根萝卜吊在前面,大伙儿总归会更卖力些。
散会后,他让想报名的干部去他办公室登记,并叮嘱时蔓她们几个队长回去后认真筛选考察,至少每个大队报三个名额上去,他和另外几个副团长再决定选谁。
这样一来,不止干部们,文工团的普通战士们为了去上工农兵大学,也都斗志昂扬,精神抖擞,摩拳擦掌想要成为被推荐的人选。
时蔓也不例外。她一直想去念大学,这可以称之为她的梦想。
梦境里,文工团也有过一次这样的机会,但她没能把握住,留下深深的遗憾。
毕竟那会儿的她满腹牢骚,生活都不如意,更别提在文工团的表现也不行,推荐名额怎么会想到她。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觉得自己有很大的机会。
所以,时蔓去团长那儿报名是数一数二的积极。
不过,像她这种已婚的干部,填报名表的时候张志新都会反复询问,“得去京南城上大学,这一去就是脱产学习三年,家里同意吗?”
时蔓不假思索地点头道:“团长,您放心吧,我家人肯定都支持我。”
张志新放心地收了时蔓的报名表,点点头,“行,那这段时间好好表现,争取拿到推荐名额。”他也是挺看好时蔓的。
时蔓万万没想到,她回家把这事告诉凌振之后,却遭到了他的反对。
“凌振,你怎么能这样?不就是去京南城念个大学?你凭什么不同意我去啊?”时蔓气得眸子炽亮,插腰瞪着凌振。
凌振不看她,也不和她比嗓门大。
他油盐不进的视线微垂着,咬定两个字,“不去。”
时蔓气不过,扭头道:“我就要去,你难不成还能把我绑在家里?”
她胸口起伏,气氛僵持片刻,见他不为所动,胸口翻涌的气愤掀上来,抓起床上的枕头往他身上砸。
“凌振,你太自私了!你不能因为想我待在你身边,就阻止我更好的发展。”时蔓义正严辞地对上凌振的脸,郑重地一字一顿,“我要去上大学。”
“不行。”凌振也很斩钉截铁,他眉头皱得死紧,瞳眸微微晃动,声音低沉,像一块岿然的顽石。
时蔓双手抱胸,扭头道:“随便你,反正我去定了。”
两人眼神交汇,无形对撞。
正在沉默的时候,忽然响起敲门声——
“小蔓,我能进来嘛?”是蒲母的声音。
时蔓赶紧弯腰,凌振快她一步把枕头摆好,营造和平气氛。
“妈,您请进。”时蔓也很默契,起身开门,笑容娇俏。
蒲母披着外套,没走进来,站在门口往里看,“刚刚怎么了?我好像听到你们在吵架?”
“没有没有。妈,你肯定是听错了。”时蔓连忙否认。
“是吗?我听着声音还挺大的。”蒲母张望。
“哦,那是我们在朗读呢。”时蔓拿起桌上的报纸,晃了晃。
“真的?”蒲母好像还不相信,视线在遥遥相隔的时蔓和凌振之间逡巡。
“妈,我们怎么会骗你呢。”时蔓抿抿唇,回到床边挽住凌振的胳膊,“您看,我们俩感情好着呢,从来不吵架。”
凌振没有时蔓这样安慰家人不让其担心的经验,他更不会撒谎,因此浑身一僵,腰身笔直地撑着。
时蔓将脑袋垫在他肩头,纤细的手臂环住他刚硬的腰,对门口的蒲母露出灿烂的笑。
蒲母总算松了一口气,满意点头离开,“那就好,那就好。”
说着,她转身拉上了两人的门。
门一合拢,凌振还没反应过来,正愣愣坐在床边,感受着时蔓靠在他身上的柔软。
可下一秒,他就被时蔓踹下了床,连带着被子一起。
“你打地铺睡去!”
第91章
不管凌振怎么想,时蔓都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全力争取这次的机会。
实际上,时蔓在梦境里已经看到过,很快就要恢复高考,不会再进行推荐工农兵大学。
所以她这次,肯定是最后的机会了。
如果可以这么直接上大学,时蔓当然觉得要比到时候恢复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要容易很多。
时蔓自忖不是很擅长应付考试的人,她从小就学习一般,没必要挤破头去参加恢复后的第一次高考,那种各路神仙打起架来的考试,肯定比这次文工团推选名额要激烈得多。
这样的好事不止是时蔓,谁都想去。
这年头,谁对工农兵大学没点儿渴望?没憧憬过大学校园?
尤其是文工团里的,都思想积极,要求进步,如果能多学点文化,无论是对评先评优还是提干都有很大的帮助。
所以就算他们不知道即将恢复高考,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也都报名十分踊跃。
时蔓变得很忙。
她不仅需要筛选器乐队里作为推荐的名额报上去,也要想办法让团长看到她的表现,争取属于她的名额。
可文工团的干部那么多,时蔓想要脱颖而出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幸好,她足够优秀。
无论是她在文工团内的履历,还是她的文化程度,以及她的发展潜力,综合起来都是很好的。
只要近期的表现不出什么大问题,时蔓觉得自己的希望很大。
时蔓的心态挺稳的,她一心一意做好自己的工作,却没想到有人开始耍其他的手段。
这人正是团里的后勤处长,张良俊。
时蔓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队里几个分队的队长都来找她汇报,说去后勤处领不到东西,张良俊说,要她这个总队长亲自去领,才能给批。
以前可没这样的规矩,但时蔓不想耽误时间,就直接去了后勤处。
“张处长,听说你——”时蔓话才说了几个字,就被张良俊手一挡,插话道,“时队长,你可算来了啊,我这想见你都见不着,看来你真是一个大忙人。”
时蔓拿出口袋里的单子,“张处长,你看这些物资,什么时候能送到我们队里?你知道的,我们器乐队那些琴啊管啊的,平时需要维护用的东西多,也耽误不得,不然那演奏出来的声音就不一样了,所以,麻烦了啊。”
张良俊却没接那单子,反而坐回去,吹了吹刚泡的茶水的热雾,“时队长,坐,咱们慢慢聊。”
“张处长,我忙得很,实在没空。”时蔓敲敲手腕的手表,“你看我那儿还堆着好几件事没处理呢。”
张良俊沉默两秒,忽然低头笑道:“时队长这么忙,还有空去上大学?”
时蔓看向他,神色自若,“张处长,我们现在是在聊物资的事。”
“哦,那就聊聊物资吧。”张良俊往后一靠,耸肩道,“我这后勤部也不是专为你们器乐队开的,每年上头拨下来的款项就那么多,我也不可能全给你们器乐队买那些琴弦、松香、润滑油之类的东西吧?其他地方也都得用钱。”
说着,他皱起眉,“就你们器乐队用得太多,半月前刚领了一批松香、黄色尘布,喏,还在这本子上最新的一页呢,结果今天又找我要,哪来那么多。”
时蔓心平气和解释,“这说明她们训练认真勤奋,损耗才快。”
“她们训练勤不勤跟我没太大关系。”张良俊无所谓地本子一合,“反正我这儿的东西就这么多。”
“……”时蔓也没什么耐心跟他这儿兜圈子了,直接问道:“要怎样你们后勤处才愿意把这些东西批下来?”
张良俊看一眼时蔓,笑了笑,“这就得看时队长了。”
时蔓不动声色看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如果我要去京南城念大学了,这后勤处我就会委托时队长帮我代管,这样的话,你们器乐队想要多少物资,还不是时队长你说了算?”张良俊意味深长地看着时蔓。
时蔓眯了眯眼,“张处长,你这是在威逼利诱我?”
“时蔓同志,话可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我只是随便说说我的事。”他抿了一口茶,看向窗外,“反正能说的我都说了,要物资是真没有了,你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张良俊说了这句,就起身开门,意思是不想再聊下去了。
他的态度明摆着在这儿,算盘也打得很明显。
时蔓板着脸回去,问起队里有谁知道张良俊的情况。
有姐妹告诉她,张良俊都报名好几回了,但团里一直没给他推荐的名额。
所以他才对这次的名额势在必得,甚至不惜用这样的办法厚脸皮讨要逼迫。
知道两人的对话后,器乐队的大伙儿都很愤慨。
“他是不是疯了?蔓蔓姐,我们直接去找团长,请他主持公道!”
“就是!凭什么不给我们东西啊?我们弹琴吹曲这么勤奋,他还嫌我们有错了?”
“蔓蔓姐,咱们不怕他!大不了让团长以后给我们的经费多拨一些!打申请就是。”
“嗯嗯,他不给我们物资,我们就找副团长、找团长要去!”
“……”
时蔓安抚好大家,但其实知道大家也有些心虚。
以前张良俊挺好说话,要多少物资都给,从来没出现紧缺的情况,所以大伙儿平时也有些“挥霍”的。
张良俊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吃准时蔓不好去团长那儿打小报告,毕竟她们器乐队也理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