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时蔓没想到这几天她什么都没说,团长张志新就把她叫去了办公室。
眼看着张志新那汗都快滴下来了,他擦擦额头,语重心长说时蔓,“你说说你,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跟团里说嘛,咱们内部的事情就咱们自己解决,何必劳烦上面的领导呢?你说是吧?”
时蔓一头雾水地看着张志新,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张志新后怕地说:“你婆婆现在虽然退休了,但她到底是老革|命了,在咱军区上头随便哪位都和她都有旧交情,所以你可千万要在她面前美言咱团里几句。”
“……张良俊犯了错误,故意打压你,我一定会好好批评教育他!”张志新言辞俱厉,提高嗓门,表现得十分愤慨。
随后又压低声音,双手合十道:“所以时蔓啊,祖宗啊,算我个人拜托你了,一定得跟你婆婆说,咱团里可没亏待你啊。”
时蔓一挑眉,听这来龙去脉也已经反应过来。
估计是婆婆不知从哪知道她被张良俊针对的消息,替她打抱不平,所以反应到上面去了。
看张志新这满脑门子的汗,还有苍白的脸色,估计是刚挨完批回来,这才郁闷心虚地求她。
都是一个团的,时蔓本来就没想着要搬外面的救兵,也没想过和家里说。
她耸耸肩,安慰张志新,“团长,我也不知道这事我婆婆怎么知道的,我没跟她说。”
“真的?”张志新懵懵地睁大眼。
“嗯,我回去会跟我婆婆说的,咱们团里的事,团长会处理好。”
张志新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你放心,器乐队的物资一定会按时供应,绝对不耽误大伙儿训练!”
他把时蔓送到门口,又赶紧吩咐人把张良俊叫到他的办公室。
张良俊也不知道什么事呢,劈头盖脸就被狠狠骂了一顿。
张志新插着腰,恨铁不成钢道:“张良俊啊张良俊,咱俩都是本家,我平时还挺照顾你的,可这次,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想上大学,你得凭自己的本事竞争啊!你怎么能耍这种小聪明小手段呢?嗯?”
张志新伸出手,一个劲儿戳张良俊脑门,戳得他脸色铁青,难以言语。
……
这边,时蔓刚回她和凌振的那个小院,就看到婆婆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婆婆站在门口,时蔓赶紧过去,“妈,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提前回来给你开门呀。”
“没什么,我也刚来。”婆婆和蔼地笑了笑。
“妈,谢谢你为我说话。”时蔓想起刚刚经历的事,心想婆婆也挺神通广大的,不仅对她们文工团内部的事了如指掌,还哪里都能说得上话。
“小蔓,我知道你的心思。”婆婆忽然拉住时蔓的手。
时蔓听婆婆提起这个话茬,有些忐忑地垂下眸子,她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大学,去好几年,也难免会让家里人担心。
她们团里,不少干部想报名最后却又放弃,都是因为家里。
要么就是有孩子了,要么就是打算要生孩子。
对大部分人而言,女人到了这个年纪,传宗接代才是最重要的事。
可时蔓不愿意这样,她有自己的追求和想法,想要弥补遗憾,让自己变得更好。
她攥着指尖,正想着要说什么来劝服婆婆时。
婆婆已经先她一步开口,“去吧,我支持你。”
时蔓有些诧异地抬起眼皮,没想到婆婆这么通情达理。
婆婆笑道:“这是进步的好事情,要是你真能拿到这个名额,我们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阻止你。”
时蔓脸上浮现出感动的笑容,“谢谢妈。”
“你好好干,想去哪念大学就去,家人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婆婆抓着时蔓的手紧了紧,眼里都是慈爱与包容。
她特意过来,不是劝时蔓放弃的。
而是发自内心,为时蔓打气鼓劲儿。
……
婆婆这么好,让时蔓不由有些唏嘘。
尤其是婆婆走后,等到凌振回家,他还是那副冷冰冰坚决不同意的样子,对比起来,就让时蔓更加不高兴了。
她收拾着东西,说要去蒲家住几天。
两人在家也是闹得不愉快,凌振不松口也不吭声,比一块臭石头还硬,时蔓还不如去和婆婆、蒲杉月她们说说话。
凌振当然不会让时蔓一个人回去,他跟在她身后,提着东西,充当沉默的守护者。
他知道,自己不能说什么,不然又会吵起来。
回到蒲家,两人在家人面前很好,完全没让他们看出吵架的端倪。
吃过饭,时蔓还挽着凌振的胳膊说要去散步,笑容甜蜜,举止亲昵,看上去就是很恩爱的一对小夫妻。
只是到了外面,时蔓又马上变了脸。
她看四下无人,指着分叉路的两边,对凌振道:“我走这边,你走那边,别跟着我。”
凌振怎么可能愿意走另一边呢?
他杵在原地不动。
时蔓白他一眼,懒得再和他说,直接转身就走她自己说好的这一边。
抬脚走了几步,他果然跟了上来。
时蔓回头,威胁他道:“不许跟着我。”
没用,凌振依然跟着她。
时蔓望着身后他长长的那道影子,只好再次回头道:“你要是跟着我,就代表你支持我去念大学了。”
凌振的脚步戛然而止,他停下来,沉声道:“我不支持。”
晚风吹着他的声音漫过来,冷清且笃决,没有分毫商量的余地和温柔的态度。
他冷硬地反对,微皱着眉心,因为没有笑意,所以他天然气场中自带的凶厉越来越多的蔓延。
时蔓皱起眉,“凌振,你这是又要凶我了吗?是不是还打算骂我?甚至打我?”
她委屈起来,脸一垮,不知自己脑补了什么,反正就很伤心的样子。
凌振心头一紧,忽然变得慌张,可还没来得及等他说话,就见他妈忽然从角落里冲出来,抡起巴掌就往他的胳膊上打。
“你说你犯什么倔呢?小蔓想去念大学是好事,你怎么就不同意?还敢凶她?看我不揍你这臭小子!!”
第92章
凌振被母亲“打”了好一会儿,时蔓没劝架,反倒借着夜色悄悄离开,等蒲母发现她的背影消失,才停下发麻的手,揉着手腕没好气地说他。
“小蔓是个有上进心的好女孩,你不能就想着把她拴在身边,这样的感情长久不了。”
凌振垂下眸,没应声,很难看出他在想什么。
蒲母习惯了儿子的内敛深沉,她叹口气,问他,“疼不疼?”
凌振摇头。
他不疼,反而更担心母亲。
因为母亲身体本来就不好,如果再让她为他们操心,那他真的就太不孝了。
再有就是,时蔓也因为这事,和他闹得很不愉快。
好像又回到了让他窒息的上辈子,她吵着要离婚的时候,也和现在差不多。
凌振很不想这样,可没办法,她如果去了的话……
他在夜色中沉思良久,拳头攥紧又松开,眸色沉沉,很难做出那个在心头萦绕很久的决定。
就这样,凌振在外面待了一个晚上。
直到看见东方露出鱼肚白,凌振望着那一抹曙光,填满目之所及的视线。
他终于重新握掌,下定决心。
既然她那么想去,非去不可。
那好,他陪她去。
京南城与京北城是天南海北的两座大城市。
京北城是华国的首都,而京南城则在与京北城南北对称,是华国南方所有城市中的经济中心,发展同样很好。
凌振不喜欢京南城,但没办法。
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后,没有先告诉时蔓,而是直接去了军区总部,向上面的首长汇报。
凌振他们团里也有推荐的名额,他提出申请,想去京南城上大学。
首长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匪夷所思地看着凌振。
“你,凌振,想去上京南城的工农兵大学?”
凌振点头,“是。”
首长摆摆手,以为凌振是在开玩笑,“你可别瞎胡闹,你去上那个干嘛,你这文化水平已经够用了,就算要上,那也得上军校才是。”
“那我申请京南城的军校。”凌振顺坡下驴。
不管去上什么学校都行,他只是想要和时蔓一起去京南城。
可首长依旧不同意,他直接道:“你去京南城上什么军校?咱京北城就有军校,以前问你你不去,现在你要是想去,下礼拜就能给你安排上。”
凌振不为所动,坚持道:“首长,我想去京南城的军校。”
首长抬起头奇怪,“怎么,京北城的军校在你心里比不上京南城的军校?”
“不是。”凌振否认。
可这次的工农兵大学推荐名额刚好是去京南大学的,时蔓去京南城,所以他也想去京南城。
首长语重心长地摇头,“凌振啊,其他人想去京南军校那我也许会同意,但是,你不行。”
凌振陷入沉默。
首长叹气道:“你得知道,咱们京北军区有多少任务,都非你莫属。你去京南那太远了,有什么事要叫你那根本来不及。”
“……还有就是,你如果去了京南军校,那就是京南军区培养的了,到时候他们要是把你调过去,我怎么办?”
话里话外,凌振是京北军区的宝贝疙瘩,绝不可能就这么送到京南去。
更何况,凌振除了军校,也没有上工农兵大学的必要。
首长们对凌振寄予厚望,他们不需要他学更多的普通文化知识,他们只要他能成为部队里最精锐最有杀伤力的人型武器。
……
凌振最后被首长劝返。
知道凌振是因为时蔓的原因,才想去京南城,所以领导劝他,等时蔓的事儿定了再说,别着急。
文工团不少人都在竞争那个推荐名额,也不一定是时蔓被选上。
凌振也曾想过直接找首长说情,别让时蔓被推荐去京南城。
可这个想法只冒出脑海里一瞬,他就为自己的卑鄙自私感到挫败。
他扇了自己一巴掌,将这个想法掐灭,回去后告诉时蔓。
“你如果要去京南城,我陪你。”
时蔓先是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惊喜地看着他,“凌振,你终于想通了?”
“嗯。”凌振低下头,牵起她的手,为之前自己的执拗而道歉。
“可是,你怎么能去京南城呢?”时蔓高兴过后,又反应过来,凌振的军事任务重,只怕想要长期去京南城并不容易。
“首长会同意吗?咱爸也不好为你说话吧。”时蔓直接问出来。
要不是亲生儿子还好,蒲大首长还能坦坦荡荡说几句话好话。
可现在他反而不好说什么,免得有“走后门”的嫌疑。
就是时蔓这个推荐的事儿,公公也主动避嫌,免得别人说他为儿媳妇打招呼,别人都去不成,只有时蔓有靠山,能去念工农兵大学。
凌振抿紧唇,很难回答时蔓的这个问题。
他只能缓了缓,沉声说到时候再看。
而事实上,就算时蔓没想过要靠公公婆婆的人情关系来给自己竞争这个名额,也有人会用最大的恶意来这么揣测她。
这张良俊就是其中的一个。
自从上次领物资的事情发生,张良俊被团长提溜到办公室好一通责骂后,时蔓就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他拒绝器乐队领物资的事情明明也说得过去,却还是被团长骂得狗血淋头。
所以他彻底意识到,时蔓的背景远超于他,想用普通的办法让时蔓放弃,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没有人知道张良俊对学习的渴望,也不明白他有多想去上工农兵大学。
那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一辈子的追求,死而无憾的事情。
所以,这根刺越埋越深,已经到了他做梦都会惊醒,浮现起时蔓的脸,然后捏紧拳头暗暗垂下眼睛盯着黑暗深处发呆的地步。
张良俊知道,他必须得尽快想办法,解除他的这块心病。
这个大学,一定得是他张良俊去上!
……
张良俊偷偷摸摸把团里报名的干部都打听清楚了,他早就估计过,时蔓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
也是最难对付的那一个。
不过只要他足够耐心,足够眼尖,那就有机会找到时蔓的把柄!
这不,他经过仔细留意,就发现时蔓在没事的时候会带着一群器乐队的小姑娘看书,她们坐在空的排练室里,几人挤在一块看一本,或者在交头接耳地讨论。
看书不要紧,可她们看的书那都是什么?
张良俊看到的第一眼就气血上涌,直接踢开门闯进去。
“好啊,你们居然躲在这里,看这种书?!”张良俊看向人群中央,“时蔓,你带的好头!”
“怎么了?”时蔓放下书,皱起眉,“张处长,你就这么进来打扰我们,是不是不太礼貌?”
“礼貌?你觉得现在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吗?”张良俊指着她们手上的书,抢过来指着封皮,“看这种书的都是臭老九!时蔓,你这个队长怎么当的?”
张良俊脸红脖子粗的,大声嚷嚷。
他既高兴自己抓到了时蔓这么严重的把柄,也暗自心惊咋舌,时蔓的胆子居然这么大,敢公然带大家看这些书。
时蔓一挑眉,“我这队长当的不挺好吗?还带着大家学习呢。”
器乐队不少人都看向时蔓,表情有些忐忑。
时蔓眼神镇定,视线扫过去,安慰大家不必慌张。
她有这个底气,知道她这样做是完全没问题的。
中央已经有了新的号召,提倡大家多学习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