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意:“她是贵妇,不需要做针线活贴补家用。唯一的可能是,她自己喜欢,双鹅交颈的双面绣帕不是买的,是她自己绣的!”
韩成则眼里有了一丝笑意,“会双面绣的绣娘本就稀缺,懂这门绝技的贵妇更屈指可数。”
齐鸣笑道:“还是阿意行!”
欧阳意惭愧。
她穿来十年,一点儿也不通女红,否则也不会想了三天都想不到。
韩成则说道:“齐鸣,明日我和你们再去一趟绣行。”
齐鸣:“好!”
欧阳意又道:“其实我一直在思考凶手的作案模式。”
韩成则赞同,“连环杀手都有规则可循,不论是因为钱、情、仇,或相似面容、举止乃至一句口头禅。”
就从郑敏和孙蔓从来看,显然从长相上找不到相似点,一个胖一个瘦。
年龄差距也大,一个四十、一个二十几。
职业上看,一个是铜板上打滚的生意人,一个是红袖添香的诗人。
从性情上看,一个闷声苦干挣钱,开门做生意,往来都是客,可一个高傲自负,把对错分得很清楚。
还有,一个离异已育,一个却未婚。
从外貌气质到行为习惯,没有一样重叠的,几乎是不同世界的人……
为什么凶手的选择跳跃性这么大?
不,她们一定有共同点,一定有,再仔细找找。
欧阳意眯起眼,沉吟半晌:“她们是女诗人、女强人,还有另一位,绣法技艺高超,定也不是无名者……”
有了!
三位死者长相不同、年龄不同,甚至身份各异,但都不是普通的柔弱女人!
是独立自强、令人敬佩的女子。
巾帼不让须眉,凭借自己的一技之长,成为圈子里的佼佼者,过着优越的生活,见多识广,人迹关系也多,左右逢源,受尽追捧。
她们都不是甘居男人身后的贤妻良母,甚至站在男人前头,享受瞩目。
欧阳意:“凶手的杀人倾向, 有着明确指向性。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他非常讨厌女人身上具有的一种品质——”
韩成则:“优秀,比男人还优秀。”
“有病!”黎照熙怒从中来,“自己没本事,嫉妒姑娘家干嘛!”
齐鸣双手抱胸,冷冰冰地咬牙道:“畜生!”
欧阳意道:“我还有个疑问,作为底层的、混得不如意的男人,他是怎么接触到像郑敏、孙蔓从这些优秀女子?”
几人陷入思索。
“饺子来咯!”
“菜来咯!”
沈静和顾枫分别端着饺子和菜过来。
韩成则看见他们皆是忙碌得满头大汗,笑道:“以后你俩多做做饭,意师妹破案的灵感就来了!”
二人不明所以,直到齐鸣绘声绘色讲适才欧阳意的最新发现告诉他们。
沈静乐极,“太好了!相信很快就能确认那位无名夫人的身份!”
沈静用手随意抹干脸上的汗,顾枫嫌他不讲究,丢了块干净的布过去,“去洗把脸过来,手也洗了。”
沈静对着热腾腾的一桌菜吸溜一下,“那你们等我回来。”
顾枫笑骂,“少不了你的,饿死鬼。”
堂中又是欢笑一片。
只有黎照熙笑不起来。
顾枫喜欢做菜,经常邀约疏议司同僚到家中聚餐。
他、齐鸣、欧阳意和顾枫师出同门,刚开始韩成则他们还在意男女大防什么的,随着相处日久,已经情同兄妹。
陈理和黎照熙是后面加入疏议司,当然随大流。
顾枫对谁都是嘻嘻哈哈,以前也很关照黎照熙这小弟弟,可自从表白后,她对他的态度就有些避之不及了。
“这鸡腿怎么做的,太好吃了!”齐鸣第一个说道。
“那当然,阿枫做的菜都绝绝子!”欧阳意也胡乱夸着。
“是啊,这鸡腿如何腌制的?”韩成则亦追问。
藤椒炸鸡腿,是现代的一道美味。
顾枫笑道:“秘密。”
沈静回来也领了个炸鸡腿,吃得满嘴是油,连连竖大拇指。
韩成则端起酒杯,“大家敬顾师妹一个,谢谢她做好吃的犒劳咱们。”
顾枫又笑,“别别,买菜钱都是大家打牌输给我的哈哈!”
没错,她自制了一套简易版扑克牌,将JQK等全换成公侯伯子男,每每得闲,疏议司内部就会开启八十分、斗地主等游戏模式。
“好,祝我们早日破了此案,再和两位师妹大战三百回合!”
大家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滑蛋虾仁、孜然羊肉、酸菜水煮鱼、炒饭,有鱼有肉,咸淡相宜,一切尽在不言中。
韩成则用筷子挑起一片鱼片,对顾枫说道:“好吃,堪称一绝。”
顾枫有些小得意,“长安人常吃生鱼烩,我看你们也吃腻味了,所以改了做法。”
热食果腹,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案子未破,疏议司诸人不敢多喝,只是浅酌,又边吃边聊了一会儿案情。
桌上全吃干净后,顾枫又上了新鲜水果。
“我去洗刷。”陈理是苦出身,干家务很在行。
“我来搭手。”顾枫说,她可不想在屋里面对照熙弟弟的哀怨眼神。
“俺也不能白吃白喝。”沈静屁颠屁颠跟到院里,“我来给你劈些柴火留着下次用!”
顾枫转头笑骂,“你还想白吃白喝一次!”
“你该去开个店,那藤椒鸡腿是真绝绝子。”沈静边劈柴,边学着欧阳意吹捧,“吃一顿我得回味好久。”
陈理追问:“你也觉得不错?”
沈静用“你这不是废话”的眼神看他。
陈理若有所思,“做熟食虽然累,但应该能养家糊口。”
顾枫道:“你要是想要,我把做法教你。”
陈理来了精神,“当真?”
顾枫道:“当然,我骗你作甚?”
沈静也听出来了,问:“咋地,陈推官想做买卖呀。”
陈理一声叹息,“舍妹夫欠了人一大笔钱,舍妹将嫁妆都贴出去了,仍是不够。我只有这一个妹妹,父母担忧,家中人心惶惶。我倒是可以替妹夫还债,但靠我接济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沈静撇撇嘴,“你这什么妹夫啊,不养家还拿女人嫁妆填债。”忒不是东西。
陈理:“不瞒你们说,当初舍妹这桩婚事,我就不同意,但她执意要嫁给她的爱郎,如今孩子都有了,我这做哥哥的,也只能从旁扶持。”
沈静给他竖大拇指,“你是好兄长!”
陈理摇头,“是父母和妹妹供我读书,没有他们,便没有今日陈理。”
顾枫道:“做吃食,赚多赔少,就是苦一点,只要味道好,销路没问题的!”
沈静嘿笑,“销路这词新鲜!”
陈理问顾枫,“这藤椒鸡腿难不难?”
顾枫只道:“咱们疏议司的人,谈什么难字,你且回去问问你妹妹妹夫,他们想做我就教。”
陈理开怀不少,点头道:“顾推官你放心,到时候给你分成。”
顾枫哈哈一笑,“自己人说得什么见外话,到时销路好,咱们疏议司可以白吃?”
疏议司就这么几个推官,能吃多少,韩成则他们都是正派君子,肯定不会白要的。
这摆明让陈理占便宜。
他一直摇头。
顾枫把碗往水里一丢,“你先和他们商量再说。”
沈静看出顾枫不是爱财之人,欧阳意也拒绝过南安王的追求,心中对这两个女人的钦佩又加深几分。
次日还要走访查案,聚会早早散了。
韩成则、齐鸣和沈静都是腿勤的,加上欧阳意极大缩小了对象范围——
四天后,终于找到无名死者的家。
欧阳意二话不说,立马带人上门。
她名叫柳锦,今年二十八,和丈夫成婚多年,没有生育,原因么,可能在柳锦身上,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了很多大夫,也吃了很多药,就是不育。
丈夫后来也放弃了,纳了小妾,小妾为其生育一子。
从此以后小妾鸠占鹊巢,丈夫与柳锦彻底夫妻离心。
小妾争强好胜,柳锦却性情温和,不争不抢,作为主母,中馈被小妾掌理,她渐渐也不理家中事,家中开辟了另外的小院,单独居住,和丈夫的关系就更淡了。
亲戚朋友都说她傻,一个女人失去丈夫倚仗,还被小妾骑在头上,日子岂不悲惨?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惨不惨,只有柳锦自己清楚。
她有双巧手,从小学双面绣,这可是绝活,天赋和勤奋缺一不可,耗时耗心,一年只能出几幅成品,却是一绣难求,每出一幅,都有绣坊争相出高价抢着要。
沈静把所有能问到的全写纸上:
已婚未育、和丈夫冷淡、精通双面绣、名字带“锦”——
可不就是要找的死者!
欧阳意坐在马车里看,一条信息也不放过,“她丈夫什么态度?”
沈静:“这事不好描述,我就没写。”
“说说。”
“柳锦和丈夫的关系不是一般冷淡,据其丈夫说,当初两人是指腹为婚,所以柳锦不育,也并未休妻。说好听点,叫相敬如宾,说难听点,还不是怕背个始乱终弃的名声,无非是家里多养个人而已。”
柳锦这边,估计是因为喜欢女人,丈夫对于她可有可无。
但也未必,又或者,是夫妻关系的不顺,令她对男人感到失望,改为从女人身上寻找温暖?
沈静:“人家的家里事,我也不好问,问了人家也不说。从她丈夫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知道她在外面有人,柳锦做事隐蔽,没有外人知道,但长年累月的,她丈夫肯定是察觉了。”
欧阳意:“夫妻俩吵过吧?”
“吵过好几回,柳锦是那温吞性子,吵架跟拳头打棉花一样,没下文。”
“她丈夫打女人吗?”
“那倒是不打,他是文人,君子动口不动手。这点我向左邻右舍求证过,从没听见他们家打人的异响,都说这家男主人文质彬彬谦逊有礼,是个好丈夫。”
“口碑可以作假。”
“这就不知了。她丈夫说,柳锦走的时候把她的嫁妆都带走了,连个首饰盒也没留下。柳锦这些年用双面绣挣不少……”
“可以理解了,妻子和人私奔,带走嫁妆,她丈夫觉得丢人。”
“王八戴绿帽呢,怎好意思报官,所以她丈夫说就当她永远不回来了。嗐,谁知死在外头。”
沈静直叹气,“我找画像的师父去他们家画了,又去了趟食肆找老板辨认,没错,就是她。不过老板又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她们最后一次在食肆约会时,吵过一架,声音挺大的,提到过什么周年纪念。老板算了算,斗诗那日,正好就是纪念之日。”
“食肆老板曾提到,孙蔓从那日凶了柳锦,说些有他没我的话。”
欧阳意若有所思,“孙蔓从自外地回来,一别两个月,久别胜新婚,什么气都消了,在周年纪念日这天,去食肆等她。”
风尘仆仆的,那么讲究的女大诗人,跋山涉水回来,靴子都来不及换,匆匆忙忙赶去她们初识的地方相会。
“结果没等到人。”欧阳意在看着沈静拿来的供词,“柳锦还有其他家人吗?孙蔓从就没去找过她?”
吵个架而已,不代表分手,嘴长在人脸上,就不知道问一问?
两人都走到这一步了,年纪也不小,用不着这么含蓄,玩“你猜猜我的心”的游戏。
又不是演狗血电视剧。
只有一个可能——
柳锦以某种决然的态度拒绝了她。
孙蔓从也是真不知道柳锦失踪了,否则以她火爆脾气,还不立马报官,天天催京兆府寻人,什么,寻不到,女大诗人分分钟贴大字报控诉你们这班废物!
沈静:“这谁知道,食肆老板也没听清楚她们具体吵架内容。孙蔓从是个自由身,柳锦有家室,也许那天孙蔓从就是给柳锦下最后通牒。纪念日这天不来,就默认结束她们的关系?孙蔓从那么高傲,不想吃回头草?”
欧阳意思索着道:“也就是说,柳锦丈夫以为她和情人私奔,离开了长安,但孙蔓从以为柳锦选择做一名好妻子,从此留在家里,再也不和她相见。”
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人,都当她是抛弃了对方。
以至于出了意外,无人知。
若不是找到她的尸体,也许这辈子,所有人都以为她在某个地方逍遥快活。
欧阳意微微皱眉,她想不通,柳锦性格温和,为人周到,说话做事都给人舒服的感觉,会是那种不留只言片语就离家出走任由家人担心的人吗?
这么决绝的事,她干得出来?
为什么她的丈夫对此深信不疑?指腹为婚的妻子,父辈应该是交好的,再没感情,也该了解她不是会那种任性之人玩失踪吧?
还有,柳锦应该最了解孙蔓从,孙蔓从性格偏激,柳锦就不怕突然分手导致她做出不顾后果的事?
比如直接上她家里讨说法什么的。
怎么也该好好跟孙蔓从摊个牌吧?
孙蔓从也是,平日里快意恩仇,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狠角色,为什么这回甘愿□□情里被抛弃的一方?
也不上门当面求证一下,只知道躲在她们初遇的角落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