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黑蝠团杀手一样藏了毒药在牙根,你想服毒自尽吗?恐怕有困难。我早已给你准备好牢房了。”
梁柏声音不高,但杀气十足,字字清晰。
空气忽然安静了。
罗秀伊的嘴动了动,又动了动,在发现异样后,她眼睛一垂,盯着地上她自己吐出的血沫,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就在这时,梁予信第一时间掐住了她的脸。
“你藏在牙根的毒已经被掌掴出来,现在又想咬舌自尽?”
罗秀伊风度全无,歇斯底里的扭动起来,嘴里含糊着道:“让我死!让我死!我儿死了,我早不想活了!我死了,你们也都别想活!”
“啧……”梁予信找了块布团,给她塞上,“如此聒噪,要不是看在你还有用的份上,真想割去舌头!”
梁柏挥挥手,梁予信将人押走。
……
来俊臣第一次来奉宸卫卫所,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自己提着工具箱,不敢放下。
梁柏也不客气,点点头,示意他动手。
“罗秀伊是吧,你应该知道朝廷的态度,若你肯戴罪立功,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唔唔唔……”
“你可有办法联络上在南方的黑蝠团成员,让他们做朝廷的眼线,输送叛党情报?”
“唔唔唔……”
“还不肯就范是吧,那我上手了?”
来俊臣讨好地请示梁柏,后者点点头。
来俊臣搓搓手,“嘿嘿”笑了两声,对疏议司诸人道:“小弟要动手了,场面些许有碍瞻观,要不,韩郎中、久推官,几位外面稍候?”
欧阳意眉头一皱,正有此意,对梁柏说:“我出去等。”
梁柏:“嗯。”
她和韩成则、齐鸣、沈静、顾枫齐齐退出,刑房里头便想起罗秀伊凄厉的嚎叫声。
罗秀伊昏过去,来俊臣又把她弄醒。
等一行人再回到刑房时,浓重的血腥味涌入鼻腔。
来俊臣拔光了罗秀伊的牙,令她再也无法咬舌自尽。
□□霸主一朝跌落泥潭,没有黑蝠团加持,没有傅森庇佑,披头散发,血水和汗水打湿了长发,黏糊糊地粘在脸上,凌乱不堪,她仿佛一下老了十岁,状若癫狂。
“你们这些鹰犬、畜生!我呸!”
“你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我死也不会和你们合作!”
“可如今你死不了了。”
“我活着会诅咒你们,一直诅咒,我咒武曌别想活过今年!她别想登基!”
梁柏皱眉。
“这女人疯了吧,尽说些胡话。”
梁予信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梁柏。
罗秀伊哈哈狂笑,“死!你们一起死!”
罗秀伊陷入疯癫,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见她不肯合作,也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梁柏便让人堵住她的嘴。
罗秀伊常年深居幕后,利用美色和花言巧语操纵人心,可遇到真刀真枪的紧急关头,临机应变能力却远远不足,除了疯狂扭动、和奉宸卫对着干,给自己讨打,什么也不会。
梁柏道:“你派人去了衢州一趟,找王自强的左邻右舍画像。她天生丽质,容颜不老,数年不变,想必很容易确认身份。”
梁予信应诺。
梁柏又对疏议司诸人道:“有新消息会及时和你们说。”
韩成则叉手行礼,“有劳大将军了,我等先行告退。”
说着,疏议司诸人纷纷行礼退出。
梁柏想了想,终究放弃和疯婆子计较,选择送欧阳意回家。
一进家门,她丝毫不嫌弃他还未洗澡,纤纤双臂绕着他的蜂腰,把头一骨碌埋进他坚硬的胸膛。
那里面有一颗蓬勃跳动而柔软的心脏。
“意意、意意。”
梁柏深吸一口,低声呢喃着,俯身亲吻她的额头,蜻蜓点水,分开后,定定凝视她泛水光的双眸。
“多谢夫君为我报仇,谢谢你。”
他说过夫妻之间不必言谢,但这个“谢”很有必要。
梁柏勾唇一笑,“夫人如何谢我。”
欧阳意垫脚,吻上。
第二次的吻,很用力,再不分开。
梁柏的心跳得很快,将妻子打横抱起……
自从恢复原身记忆,身体对这种事的排斥也就烟消云散了。
终于,他们合二为一。
“累吗?”梁柏歉疚地问。
欧阳意白一眼,这不是废话?
室内的蜡烛还燃着,他平素不苟言笑的的侧脸在烛光里,格外温柔。
又有点傻里傻气的。
忽然有种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他原本是那么强悍凶狠的人,因为她,他变得柔软可亲,收敛起悍然的威严,有时甚至会像个听她话的孩子。
“好了,睡吧。”欧阳意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否则她真不知该作何表情。
一个充满珍惜的吻落在她后脑勺。
“嗯,睡吧。”他轻声说。
*
次日,疏议司。
面对堆积如山的档案,韩成则道:“沈静,你再去云韶府走走,查查和王璇儿走得近的舞娘。”
沈静抱拳:“是,我这就去。”
如今罗秀伊、庄戊俱已伏法,只差一个王璇儿了。
韩成则紧接着对齐鸣道:“师弟,你和我重新看看御前杀人案的卷宗。”
“好。”齐鸣应下,“希望咱今天能发现新线索。”
只须臾,整个疏议司开始了一天的运转状态。
韩成则扭头看了看仍旧在大桌案前,盯着一排卷宗不知在想什么的欧阳意,语调放柔和一些道:“意师妹,你和顾枫去看看小陈探花吧,有消息随时告诉我。”
“嗯。”
“好嘞!”
路上,二人同乘一马,不紧不慢地在聊着。
黑蝠团这么大的案子破了,抓到案首罗秀伊,朝廷不想公开此事,也没办法给疏议司表功,但所有人依旧十分欢喜。
顾枫有点怅然,“阿意,你要一直这么躲下去么?”
欧阳意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认真,因疑惑道:“什么?”
顾枫顿了顿,“我听说了,武则天本有意收你做贴身女官,你拒绝一次、两次,总不能拒绝第三次吧。我总有个预感,你这么优秀,该找上你的,迟早会找上你。”顾枫掰着手指头数数,“这次是黑蝠团案、洛水沉银案、通州水灾案连带御前杀人案,四个大案齐破,天后应该很喜欢你。”
欧阳意:“梁柏已经替我婉拒了,应该不会再提吧?”
顾枫摇头,“未必。伴君如伴虎呢,万一武则天要给你升官?不一定是贴身女官,调去其他要职也是可能的?”
欧阳意迟疑,“这……”
若再拒,会不会惹武曌不高兴。
欧阳意叹气,“走一步看一步,总不能为了这,明知线索不去查,明知真相故意不破案?”
顾枫作智者沉思状沉思片刻,郑重点头,“咱们是想过咸鱼日子,但上天既然让咱重活一次,就不能放过一个罪犯。”
“不愧是我志同道合的好阿枫!”欧阳意被她一本正经给逗笑了,说着咸猪手朝身前的家伙腰上捏一把,把顾枫惹得浑身乱抖,差点牵不住马绳。
两人一路说笑到陈家。
王璇儿仍未寻得,不过作为通州水灾的关键人证、一直神隐在外的小陈探花之父苏越却出现了。
第84章 美人泪 24
奉宸卫卫所。
罗秀伊归案, 她在傅家的两个丫鬟也被抓起来,问话的问话,逮人的逮人。
罗秀伊在长安罗织的蜘蛛网正在逐渐显露。
但所捕获的都是一些外围, 如罗秀伊所说,黑蝠团的核心成员和杀手都迁移到徐敬业叛军基地。
“罗秀伊为何不走,你觉得她会对傅森日久生情?”
“也许, 但可能性极低。”
“她留在傅府,定是还有密谋之事。”
“狄公所言,亦是我在考虑的, 若她有所筹谋, 那么这事只能是报复朝廷。”
梁柏说完这句, 狄仁杰也锁起眉头。
狄仁杰道:“她能孤身留在长安,说明几点:其一, 黑蝠团已与叛军达成协议,或说,徐敬业对黑蝠团非常信任,愿意接纳这些杀手, 且不担心罗秀伊反水;其二, 罗秀伊所谋之事, 不需要大量杀手, 她自可完成;其三,此事非办不可, 罗秀伊不愿假手于人,宁愿冒险留下。”
梁柏道:“目前掌握的证据是,罗秀伊通过她的丫鬟给一个打铁铺送信, 打铁匠是曾经安北军阵亡士兵的父亲, 他将信交给了一个男人。而后, 此人若有回信,亦是通过打铁铺回复。那铁匠在见到我们的人时,就服毒自尽了。”
“罗秀伊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招揽了许多安北军阵亡士兵的家属。”狄仁杰拍案道,“利用他人的痛苦,太险恶了!”
梁柏也道:“我从未如此厌恶过一个女子。”
“是啊是啊。”丘神绩匆匆进来,嘴里小声咒骂着,“最毒妇人心!”
他的军服满是褶皱,衣角有血渍,手上有青印,脸上也红了一块,显然在勉强压抑着情绪。
“问出什么了吗?”梁柏修养极好地问道。
“这贱人什么也不肯说!”丘神绩烦躁地在厅内转了个圈,咬牙切齿道,“这种贱骨头,真想将她千刀万剐!”
梁柏嫌弃地看了丘神绩一眼。
狄仁杰兀自低头吹热茶。
罗秀伊嘴硬是预料之中,她很清楚自己必死无疑,她也不在乎自己生死,否则以她的能力,早在奉宸卫盯上傅森时,她就可以出城,即使暴露她是“七爷”的身份,至少可以全须全尾而退,之后改名易姓,找个僻静之地安稳度日。
罗秀伊选择这条死亡之路,心里是做好一切准备的。
来俊臣拔了她的牙,一番严刑拷打,依然撬不开她的嘴。丘神绩听说后,自告奋勇来问讯,他还和来俊臣打赌,看谁能让罗秀伊招供。
但梁柏和狄仁杰知道,丘神绩打赌是假,觊觎罗秀伊美色是真。难保他不在刑讯时做了下三滥的事。
“罗秀伊不是一般人。”狄仁杰接了一句,“所谋之事近在眼前,她是不会松口的。”
“是啊。”丘神绩愤愤道,“我跟她说了一堆道理,她一概不听。”
梁柏道:“此女出身草莽,是吃过苦头的,所以能挨得住刑讯。她的儿子是她命根子,只要能为儿子复仇,什么都值了。”
丘神绩问:“那就这么让她好好活着?”
梁柏道:“我们现在只有她丫鬟的口供,其余安北军家属是外围,所知不多。说到底,只有先查到罗秀伊到底想做什么,才有和她谈的筹码。”
“对啊,她死到临头了,还能作甚?”
“但愿疏议司能为我们解惑。”
“希望御前杀人案那边有进展。”
*
这边,欧阳意正在问话。
原来苏越在洛阳也置办了别庄,这次是去洛阳打理家业去了,依他解释,别庄地处偏僻,孤陋寡闻,回了长安才知道发生这么大事,当即去自首。
苏越承认和罗骏山串供的罪名,此案已有定谳,苏越的证词基本无关紧要。
念在他主动投案,当年是在庄戊逼迫下才作了伪证,而他的独子陈凌陈探花又因此案受重伤,予以轻判,判流刑以下,折臀杖二十,并以铜百斤听赎。
要说这苏越,真是运道好!当年诬陷程县令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只有他,被判了个不痛不痒的罪,接着减罪免刑,就连他的探花郎儿子也恢复了,据说已经可以在别人搀扶下行走。
顾枫出了门就感慨:“这家伙欧皇附体啊,今天必须去蹭蹭欧气。”
到达陈家后,十分客气地敲门,在小厮引路下来到陈探花门外,门内响起小陈探花中气不足的声音:“恕下官行动不便,有失远迎,久推官、顾推官请进。”
没错,陈探花自称“下官”,是因为武曌惜其少年英才,赐了他一个散骑的闲职,七品武职,官很小,却足矣保障他日后不会因失去武力而被闲杂人等欺凌。
苏越大小也是个武将的爹了。
顾枫心里再次感叹“欧气很重要”。
陈凌卧榻数日,屋内难免有潮霉之气。
三个人,一个躺在床上,另一个是一名看着二十出头的小医师,正背对着门,埋头为陈凌扎针。而“欧皇”苏越正坐在床边削着苹果。
欧阳意开了口,“探花郎不必介怀,我们叨扰你,望理解,是为了将王璇儿尽早捉拿归案。”
苏越听到王璇儿名字,手里的小刀一抖,原本连成串的苹果皮忽然断了。
陈凌听见加害者的名字,倒毫无波动,只是他头顶插满了针,有些滑稽,见顾枫有些好奇地看过来,苏越解释说:“犬子高处跌落,筋骨损伤事小,撞上脑袋,时有眩晕,脑为人之中枢,我重金请来名医诊疗。”
接着又道:“还请两位推官见谅,他现在还很虚弱,大夫说不能过喜过悲,不宜多言,有人来探望我也不让他多聊。我儿需要充足休息,所以还请二位长话短说。”能不说尽量不说。
欧阳意表示理解,于是询问了他当天的一些情况。
问罢,又柔和道:“想起多少是多少,不必勉强。”
陈凌看了一眼大夫,对方会意,十分稳定地将手上一针落在头顶穴位后便停了手,陈凌艰难地坐直,他现在确实还很虚弱,仅这个动作就让他额头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