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方渐青的电话来了,让她出来。
很善良地没有用“滚”,但陈青听出了这层意思。
即使看到陈青拖着行李箱走出校门,方渐青也没下车帮忙,只是冷着脸敲方向盘。
等陈青把行李箱塞到后备箱里,打开后车门打算坐进去时,方渐青的声音幽幽响起。
“陈青,你是想把我当司机吗?”
陈青默了默,最后坐进了副驾驶。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把他们的脸也照得通红,陈青不适地眯着眼,却没有遮挡的意思,大抵方渐青有些看不过眼,伸手帮她把遮阳板扣了下来,随后不耐道:“陈青,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同意搬进我家——”
陈青心说我可没同意,但拗不过梁珍。
“——但到我家就要遵守我的规定,如果出了问题,就立刻从我家搬出去。”
车载音乐戛然而止,两首歌的缝隙间极为安静。
这话说的不留情面,陈青思考了一下,提出一个好建议:“那你把我送回学校吧。”
与其过两天被方渐青赶出来,倒不如直接别去,省得到时候和方渐青撕破脸。
方渐青顿了顿,说:“不行。”
要是被梁珍知道陈青根本没搬进他家,过节都是一个人在寝室,方渐青得被念叨死。
两个人僵持着,还没商量出有什么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就已经到方渐青的别墅。
陈青盯着方渐青,像是在询问她该不该下车。
方渐青认命道:“算了,先住吧。”
这一回方渐青主动担起了一个哥哥的责任,帮陈青把行李箱搬了出来,搬的时候发现小小的行李箱重得要命,也不知道里面都塞了一些什么。
别墅有两层,除了一楼的保姆间,剩下的房间都在二楼。
陈青站在楼梯口,问方渐青哪间房间给她,方渐青毫不犹豫地指着离他房间最远的那一间,说:“那间,林妈应该已经整理过了。”
陈青推着行李站在门口往里看,本以为方渐青会给她一个陋室,结果却惊喜发现房间还不错,床大,有书桌书架,采光也好,想来他还是有一些人性的。
“谢谢。”她看着他说。
方渐青怔了怔,撇开脸冷硬道:“没事,我让林妈做晚饭,想吃什么和她说。”
陈青又说了一次谢谢,这一次方渐青没回复,直接下楼了。
这天的晚饭吃得还算和谐,陈青想,既然真搬进来了,那能别被赶出去就尽量别被赶出去,否则多少有些丢脸,所以陈青尽可能少说话少做事,毕竟多说多做多错。
睡前,方渐青敲响了陈青的房门。
陈青已经洗漱完,穿着睡衣开的门,她客气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方渐青垂着眼看了她几秒,紧接着从身后拿出来一张纸,在陈青面前抖了抖。
晚饭的时候,方渐青给陈青列举了一些他的各种习惯和生活规则,陈青表面一句一点头地应着,但方渐青知道她听得敷衍,所以索性列了一个清单给陈青。
方渐青走后,陈青把那张清单丢到一边,没多久又按捺不住好奇心拿起来。
然而只看到一半,陈青就忍不住地骂了一句“傻逼”。
怎么样的人才会列出这种东西。
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方渐青都是陈青这辈子见过最龟毛的男人。
清单上不仅规定了方渐青上桌才能开饭,且过时不候,还要求陈青出门必须向他报备行程,除此之外,上到各种时间要求,下到随手关灯,方渐青几乎是把能想到的都写了上去。
陈青拿着纸,心想,等过了这个国庆,能不来这里还是别来了。
和方渐青在一个屋檐下,这对她和方渐青都是一种折磨。
大抵方渐青也不太想和陈青处在同一屋檐下,接下来几天陈青都没见到方渐青,后来听林妈提了一句,陈青才知道方渐青是去度假村玩了。
方渐青不在家,自然没人管得到陈青,那张清单上的东西也被陈青抛之脑后。
闲着也是闲着,陈青回了一趟以前待的福利院。
她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来一次,院长见陈青过来,笑着招呼她,和陈青聊了聊最近福利院的情况。
院长告诉她,前不久院里又接收了几个孩子,有一个和陈青以前刚来的时候一样,都不爱说话不爱笑,大家都挺发愁的。
事实上福利院里的孤儿只是少数,但凡正常的孩子,像是陈青这样的都被领养走了,留在福利院里的更多的还是残障儿童,他们连沟通都是非常大的问题。
她们路过教室,陈青看到志愿者在给孩子们上课。
课堂的氛围很好,陈青听了一会儿,便和院长到操场上散步。
操场不算特别大,但有很多娱乐设施,都是给孩子们准备的,有一些陈青还在福利院的时候就有了,有一些则是新安装的。
院长感慨道:“你来的时候才多大,现在都已经上大学了。”
当时她还不是院长,只是福利院的一个老社工,每天陪着孩子们聊天玩游戏,做一些融合教育,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得到帮助,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没有烦恼地长大。
她看着陈青说:“当时我很担心你,怕你不能接受新的家庭。”
陈青曾和梁珍谈起过自己第一次见到他们时的想法,她说那是她打的一个赌。
五岁的时候,陈青被亲生父母抛弃,辗转后进了福利院。
陈青在福利院待了一年,有一对年轻的夫妻看上她,他们许诺会给陈青一个家,陈青相信了,所以跟着他们走了,新家有温暖的床,有甜美的食物,像是梦一样。
然而没等陈青高兴多久,这个梦就碎了。
新母亲怀孕,还未出生的孩子成为了爱的承载体,而陈青却成为一个多余的人,就像一个幽灵,没有人看得到她,又或是装作看不到她,陈青得到的只有敷衍。
不久后,陈青重回福利院,性格变得孤僻许多,拒绝了几个想要领养她的收养人。
而梁珍是她拒绝的第五个领养人,但梁珍是唯一一个锲而不舍,非要把陈青带走的人。
通过梁珍以及当时院长的描述,陈青知道梁珍和方世国丢了一个孩子,他们依旧在努力寻找他,但不论能不能找到那个孩子,他们都会对陈青很好。
陈青心动的同时忍不住怀疑,她问梁珍为什么要选她。
梁珍给出的理由没有足够的说服力,十分简单,她说:“你的名字有‘青’字,我儿子的名字也有‘青’字,而且你们长得很像。”
但她拿出了一张照片给陈青看,是一个长相精致的小男孩,他满头大汗,手里抱着一颗篮球,笑得十分灿烂,眼里像是有光,好像世上一切阴霾在他的目光下都无处遁形。
这才是陈青对方渐青的第一印象。
温暖、光明、幸福以及很多积极词汇在他身上堆积。
很久以后,当陈青再一次看到这张照片,才恍然地明白过来,是因为后来回到方家的方渐青与她最初想象的方渐青相差太多,所以她才会变得讨厌他。
但此刻陈青只觉得照片里的方渐青是她最向往的那一种人。
梁珍指着照片说:“你看你们的眉眼,尤其得像,都很漂亮。”
陈青小声说“没有吧”,像在说不像,又像在说自己不漂亮。
“怎么会没有呢,你看,你们的眉毛都很浓,眼睛也都很大,睫毛很长。”梁珍的声音始终轻柔,却在发抖,她摸了摸陈青的眉心,指甲刮到了眼眶,有点疼,眼底的泪花却像羽毛一样划过陈青的心。
那时陈青想,她一定很爱自己的孩子。
也许是梁珍克制的笑容打动了陈青,也许是陈青还对幸福有所向往,又或是……她其实在心底羡慕方渐青脸上那个笑容,那天,陈青鼓起勇气下了一个赌注,最后一次,赌自己有没有获得幸福的权利。
幸运的是她赌对了。
这天晚上,陈青回到方渐青那幢别墅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二点,她从福利院出来以后又去见了几个朋友,一群人聊到现在才结束。
夜里静悄悄的,院外的树在风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在提醒陈青什么的。
别墅的主大门是指纹锁,陈青来的第一天,方渐青就不情不愿地把她的指纹录了进去,想着陈青一走就要将指纹删了。可惜陈青短期内走不了。
她搭着门把,只听见“滴”的一声,门打开。
里面一片漆黑,林妈应该已经睡了。
陈青也觉得疲倦,揉着眼睛往里走,但还没走到楼梯口,一股力忽然拉住了她。
“谁?”她吓了一跳,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前倒去,但没等摔倒,那股力又把陈青拉了回去,陈青结结实实地撞上一个温热的胸膛。
伴随着耳边的怒吼声。
“——陈青,你当我说话是放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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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青:嗯。
ps:?不是倒叙,就插播一段回忆哈,大家缓缓,真不是虐文,我老实人写不来虐的(真诚
第5章
陈青诧异地看着忽然出现的人。
只见方渐青被撞得踉跄两步才站稳,双眼在黑暗中亮得像两个火苗。
还想细看,继而发现火苗变成了火炬。
方渐青快被陈青气死了,他难得良心发现,觉得把陈青一个人丢在家里不太好,于是紧赶慢赶地赶回来,没想到家里根本没人。
他说:“陈青,你大晚上乱跑什么?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你以为爸妈不在就没人能管得了你了吗?”
问句如骤雨落下。
陈青还在思忖先回答哪个比较好,可方渐青已经失去耐心。
他果断地说:“明天你就回学校,我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这根本是找了个借口把她赶出去。陈青闻言也有些恼,她冰冷冷道:“回去就回去,原本我也不想来,反正都是一个人,在这里和在学校也没什么差别。”
没开灯的客厅被黑暗侵蚀着,只有挂钟轻微的走针声。
方渐青瞪着陈青,可能是想反驳,可说出口的却是:“你又喷香水了?”
这话说的好像陈青经常喷香水,可实际上陈青连一瓶香水都没有,更不明白“又”字从何而来,见方渐青凑近,她皱眉将身子往后缩,告诉他:“我从不用香水。”
但方渐青的表情好像在说陈青又在撒谎。
陈青觉得他不可理喻,还想要说什么,客厅的灯忽然亮了。
林妈一脸困倦地走出来问发生了什么这么吵,方渐青这才注意到他和陈青离得有些近,他直起身,说没事,让林妈回去继续休息。
这么一折腾,陈青那点瞌睡都快跑光了。
不欲与方渐青继续纠缠下去,陈青直接转身上楼进了房间。
房间温度适宜,她刚换下衣服打算去洗漱,房门又响了。
陈青一开始不准备理会,但敲门声不停,一股不开门誓不罢休的架势,陈青只好胡乱找了件衣服套在身上。
她打开门,没好气道:“做什么?”
“你——”方渐青只发了一个音节就卡顿住,目光落在陈青长及大腿的衬衣以及显然没穿裤子的下半身上,像是看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几乎是用一种十分仓促的方式把门重新关上了。
没两秒,门外传来他愤怒的声音:“陈青,谁让你开门的?!”
“……”
陈青一脸莫名,不明白方渐青又在犯什么病。
但她也没兴趣知道,于是把门锁一拧,不再管他,再次换下衣服进了浴室。
由于睡得晚,第二天陈青不出所料地错过了规定的早餐时间,于是索性又睡了一趟回笼觉。
盼着醒来就有东西吃,然而等再次醒来,却还没到方渐青规定的中饭时间。
陈青饿得头晕眼花,再睡也睡不着,只好起了床。
等她洗漱完下楼,发现方渐青已经神清气爽地在处理公务。
陈青穿过客厅往外走去,被方渐青喊住:“喂,你要去哪里?”
“找点吃的。”
方渐青看了一眼电脑的右下角,善意地提醒道:“过一个小时就吃中饭了。”
陈青时常觉得和方渐青难以沟通,两个人就好像在两个空间维度,用着两套生存标准,她转过身面无表情道:“不用一个小时,再过一分钟我可能就要饿晕了。”
方渐青:“……”
二十分钟后,这个家第一次提早开餐。
西餐刀与盘子若有若无的摩擦发出古怪的声音,而始作俑者一脸淡定地吃着盘子里的东西,还诚心诚意地道了一声“谢谢”。
“不用谢。”方渐青咽下嘴里的牛排,用一副高高在上的慷慨模样道,“反正就这一次,正好我也有点饿了。”顿了顿,又说,“以后请你把作息调整到规定的时间,我不可能每次都为你改变规则。”
陈青把脸从饭碗里抬起来,问:“以后?”
她还记得方渐青昨晚说的今天就让她从这里搬出去,哪来的以后?
方渐青显然也察觉到自己的前后矛盾,他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解释道:“……你不用搬了。”
今天一大早,梁珍难得给方渐青打了一通电话,但不是关心方渐青的生活,而是问他和陈青相处得怎么样。
显而易见的查岗,方渐青有合理的理由怀疑,如果今天他把陈青从房子赶了出去,下一次他就会被梁珍从家里赶出去。
梁珍对于陈青的偏爱有目共睹,方渐青以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明白了却也束手无策,他只希望陈青不要给家里带来麻烦,尤其是不要给梁珍和方世国带来什么麻烦。
后面几天,两人相安无事地度过。陈青秉持着不要自找麻烦的原则,能不出现在方渐青面前就不出现,除了和方渐青一起吃饭,剩下的时间都是在房间里度过的。
陈青觉得短短七天,她和这个房间已经建立了一定的友情,以至于最后一天要返校的时候,心里还有些许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