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方渐青的手机响个不停,大概是有不少人给他发节日祝福。
是这样的,如果让陈青客观地说,尽管方渐青的性格讨人厌,但他依旧有很多吸引人的地方,无论何时都有前赴后继接近他的人,类似飞蛾扑火。
只不过方渐青不像火,更像滚烫的灯泡,只能靠近,不能相贴。
手机提示音响起的频率开始趋于不正常。
方渐青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转身回房拿手机。
他把陈青赶出来之后就关上了房门,如今再次打开房门又合上,拿完手机又将门打开合上,重新站定在陈青面前,皱着眉看手机里的消息。
手机的光打在他清俊的脸上,看起来有种难以亲近的距离感。
陈青静静地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又过了两秒,她忽然问:“林妈呢?”
方渐青划了两下手机,头也不抬地回复她道:“我给她放假,让她回老家过年了。”
停了两秒,方渐青抬头问陈青:“怎么了?”
“我有点饿了。”
方渐青不悦道:“我没说过吗,我这过了饭点不会再开火。”
“可我饿了。”陈青说。
方渐青皱起眉,觉得陈青的语气和平常有些不一样,但没等他细想这个语气古怪在哪里,却忽然察觉出哪里不对劲。
他的目光落在陈青脸上,片刻后脸色难看地下了结论:“陈青,你没吃晚饭。”
从下午一觉睡到天黑,陈青完美地错过了晚饭时间,这使她不止是饿,甚至有些胃疼。
这几年陈青的身体好了很多,但以前身上毛病很多,方渐青见识过她低血糖晕倒、痛经、流鼻血,还有各类小病症不约而同地在她身上聚集,像毛巾开线似的,牵一发动全身。
但陈青从来不担心自己,甚至对这些事情洋洋得意,因为能得到方世国和梁珍的关注。
方渐青必须阻止陈青这种虚伪的行为。
他打了一通电话,陈青听见方渐青用平稳的语气对电话那头说:“皮蛋瘦肉粥就可以,其他都不要。嗯,现在就要。”
说完看了她一眼,又加了一句:“越快越好。”
挂断电话后,方渐青立刻冷下脸道:“陈青,没有下次。”
陈青知道方渐青在说什么,无非是让她不要卖惨,但陈青早就脱离了做这种幼稚行为的年纪,可惜方渐青忘掉的太多,他让陈青停留在过去,自己也停留在过去。
陈青盯着方渐青看了几秒,毫无预兆地问:“你是怕我胃疼,还是怕我胃疼被妈知道?”
问者有心,但听者听得并不走心。
方渐青认为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差别,所以不想回答这种无聊问题,只是说:“粥半小时内就会送回来,吃完立刻洗漱睡觉。”
他转身想回房,但却被陈青拉住。
“你先回答我。”她说。
方渐青又一次觉得陈青的语气微妙到让他觉得不舒服,他抽回手,下意识抚了一下被陈青碰过的地方,觉得那块出奇的痒,这使他的耐心燃烧殆尽。
他没好气道:“我怕妈又说我没照顾好你。”
陈青的表情像是对这个答案有些不认同。
酒精还没彻底消散,方渐青又困又累,头隐隐作痛。
不想再纠缠下去,他居高临下地俯视陈青说:“陈青,你不是小孩了,要是缺爱就去找个男朋友,不要成天黏在爸妈身边,他们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
顿了顿,又补充说:“我也不可能。”
粥果然在半个小时以内就送到,那时候方渐青早已经回房间休息。
一楼只开了盏小灯,把餐桌的一角照亮,而陈青就坐在这一束光里缓慢地吃着热腾腾的粥。
她的周围是成片的、能把人一口吞下的黑。
陈青小时候很挑食,当时家中保姆做的饭菜不合她的口味,所以每餐都吃不了多少。
本来陈青就瘦,这样更是长不了肉,梁珍和方世国见状都发愁,甚至生出换掉已经为他们工作多年的保姆的心思。但被方渐青拦住了。
方渐青满脸厌烦对陈青说道:“陈青,你挑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不是换保姆就能解决的,谁做的你都吃不了多少,你只是在没事找事。”
陈青为自己辩解,她说如果是梁珍做的饭菜,她一定无论如何都会吃完。
梁珍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因为这句话,开始学着下厨。
一开始的成品并不太美好,后来梁珍学会直接把食材一股脑塞进机器里,依靠科技创造美食,但机器做出来的左右还是失去了一些重要的东西,甚至算不上她亲手做的,所以梁珍又开始摸索着学习做菜。
方渐青看不惯梁珍这么宠陈青,但他知道和梁珍说什么都无用,于是又找上陈青,用陈青熟悉的那张臭脸说:“陈青,你总要长大的,爱吃什么就学着自己做,想要什么就自己努力去拿,不要总是依赖别人。”
然而陈青一直没能做到,因为总是有人能让她依赖。
胃里的疼痛慢慢消散,心里的齿轮却逐渐生锈,陈青木然地吃着粥,平日香浓可口的粥如今却发苦,大抵是饿过头了,连味觉系统都在抗议。
但她依旧一口口吃下。
第10章
方渐青做了一个极其混乱的梦。
他很久没做梦了。
车祸刚醒那阵子,方渐青记忆混乱,几乎夜夜梦魇,诸多他不愿意回想的事情反复上演,大量杜撰的情节在其中添砖加瓦,让他抗拒入眠,精神懈怠,清醒时也躁郁不堪。
直到心理医生来过,情绪才恢复正常,也变得不再做梦。
而这次久违梦境,虽不像之前的噩梦,但惊悚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是梦见某一年的寒假。
那段时间他不知怎么惹到了陈青,陈青不和他说话了。
开学前,陈青在客厅餐桌上赶作业。她可能刚洗完澡,身上有种潮气,头发干得也不彻底,背影看起来十分冷漠。方渐青记得自己走到她身后,踢了凳子脚,让陈青去把头发吹干。但陈青没有一点反应,连眼神都没分给他半个。
可能是担心陈青把地板弄湿,方渐青拿了吹风机过来,很凶地往陈青手里塞。
可陈青死活不接,方渐青气得索性自己动手了。
吹风机开始运作,他的手指插进陈青的发间,胡乱拨动着头发,动作粗鲁而笨拙,嘴上不耐地讥诮她又故意想感冒,还说“陈青,差不多得了,当我这是洗发店吗”“喂,你哑巴了是不是”。
但就算如此,陈青也没有回头,始终不发一辞。
直到方渐青的拇指随着动作无意间探入领口,将衣服勾起来了一些。
从这往后,走向与方渐青记忆中的截然不同。
记忆中陈青终于和他说话了。她忍无可忍地把吹风机抢了过去,转过来看着他,明亮的眼里是愤恨与困惑,说的是:“方渐青,你是不是有病,是我逼你帮我吹头发的吗?还有,不是你让我闭嘴的吗!”
但梦中的陈青一声不吭地抓住他的手,并像青蛇一般缠了上来。
方渐青吓到了,吹风机落在地上发出巨响。
下一秒,世界色彩混乱,视线扭曲变暗,方渐青看见了他从意大利采购的、现在应当在楼下客厅中的黑色大理石方桌,桌沿上搭着一只手,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
周围其他景象看不清,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紧张与不安,让他也喉咙发紧。
十二点的钟声在昏暗中响起,画面又是一阵旋转,大理石方桌变成了木椅,方渐青面无表情地站在上面,抔着水冲洗手臂和脸颊,流下去的水带着淡红色。
之后又是数番变化,情景切换得愈发快速,像各色颜料混在一起搅拌,既荒谬又无厘头,直至方渐青完全不能分清自己在梦些什么,梦里又出现了谁,才堪堪停止。
等方渐青睁开了眼,天已经亮了。
“……什么破梦。”他擦了擦脖子上的冷汗,无语地进浴室洗漱。
七点半,是方渐青规定的早餐时间。
相比于方渐青喝了酒倒头就睡,这一夜,陈青几乎没睡,大概是想的东西太多,等天快亮的时候头脑才陷入混沌,但没多久又被自己设定的闹钟叫了起来。
早饭的时候,方渐青大概是察觉到昨夜酒劲没散,口不择言说了些不太留情面的话,所以表情有些尴尬,心里甚至少见的有些心虚。
想解释,但好像又没有解释的必要,于是方渐青故作姿态地关心道:“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陈青根本没搭理他,只是耐心地将青瓜酱挤在吐司上,接着一口吃下。
昨夜那点古怪似乎已经消失,她又变回和方渐青不对盘的陈青。
口腔被清爽的味道包围,陈青满足地眯了眯眼,又向前伸手,想去拿面前的果汁。
但方渐青动作迅速地把她面前的果汁抽走,不悦道:“问你话呢。”
“不然呢。”陈青语气平平,手停在半空中,又落回餐桌上。
不知怎么,方渐青的眼神控制不住地往下移了移,察觉出不合时宜后又镇定地收回目光,看了陈青少时,把果汁还给她了。
解决早饭后,陈青大抵是想起自己房客的身份,一桌狼藉总不能让方渐青这个房主来整理,便自发整理桌面上的垃圾。
方渐青没阻止她,看着她的动作,他忽然道:“年后爷爷生日,记得提前准备礼物。”
“远得很。”
方渐青冷哼:“等你想起来就来不及了。”
早点准备总是对的。
在方家,方荣林过寿是比过年还重要的事情,更别说这次是他的七十大寿,在今日之前,梁珍就提醒过陈青,让她早些着手,准备一个足够体面的礼物。
陈青难以定义体面的正确含义,在她看来,只要价值足够高,那就足够体面。
但决定价值的要素除了钱以外,还有方渐青。
方渐青本质工作狂,没有休息可言,即便是假期也要回公司处理公务。
近几个月,他忙得焦头烂额,一方面记忆少了大半,他必须重新学习很多知识,搞清楚之前的烂摊子,另一方面,公司的资金流出现一点问题,方渐青和公司管理层正在商讨可能的解决方法。
尽管有方氏集团托底,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方荣林不可能一味撑着方渐青。
方氏是块大饼,无数人虎视眈眈,而方荣林看中的是方渐青的才能和野心,希望他能让方氏继续蓬勃发展下去。
但如果方渐青连一家子公司都营运不好,那让他成为方氏集团的第一接手人这件事就有待商榷了。
宠爱是双刃剑,风光的背后是有利刃抵着他行走,方渐青时常觉得自己像在钢丝上行走,下面是深渊,他必须平衡好一切事情。
陈青被安顿在家中。
询问得到今天她不出门的回复后,方渐青让何平叫餐厅负责人饭点送一份餐食到他家中,以免陈青饿出问题又要叫梁珍忧心。
想到陈青长这么大还是有些挑食,方渐青列了个宜忌清单给餐厅。
其中包含陈青极度喜欢,出现就会吃的;还有包装一下勉强能下咽的;以及无论怎么包装,陈青都能一眼识别其真面目,将其从碗里挑出来的,绝对不会吃的无数种食物。
要是陈青本人看到这份清单都要惊叹两声。
梁珍都不一定能列得这么精准。
有一些陈青自己都没注意过爱不爱吃。
方渐青叮嘱负责人按照清单的要求制作餐点,准时送到且看着陈青吃下。
因此中午十二点不到,方渐青家的门铃响了。
餐厅负责人提着一袋精致的餐品,在冬季的冷风中等了十分钟,无人来开门,迫不得已给何平打了通电话。
何平接完电话,为难地通知了方渐青。
没多久,陈青的手机响了。
铃声单调乏味,但陈青莫名听出了一种暴躁感。
她费力将自己从睡梦中拽起,盲人似的摸手机接通了电话,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何人何事,对方先劈头盖脸地质问道:“陈青,你到底在不在家!”
陈青皱眉从床上坐起来,后知后觉是真的有人按门铃,而不是在做梦。
她说:“……在家,睡着了,没听见门铃。”
方渐青像受不了似的停顿很久,才说:“马上起床去开门。”
方渐青正要准备去开会,公司董事会已经围坐在会议桌。
这一次的会议很重要,在场的还有几位银行的高管以及运营顾问,公司的问题必须尽快解决,否则雪球越滚越大,带来的负面影响也将再难以控制。
挂断电话后,方渐青没有立刻进会议室,而是坐在办公椅上,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一下下敲着,看起来若有所思。
何平在一旁胆战心惊,因为方渐青的脸色算不上好看。
不过倒不是因为陈青。
接到餐厅的电话前,方荣林联系了方渐青,让他有时间去一趟老宅。
能让老爷子亲自打电话,方渐青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方总,十二点了。”何平提醒道。
想再多也无用,方渐青点头,从何平手里接过一迭材料,这才站起来走进会议室。
虽然陈青说过今天不出门,但下午却接到小表妹的电话,问陈青要不要一起去逛街,正好提前选一下方老爷子过寿的时候穿的礼服。
闲着也是闲着,陈青索性换上衣服出门了。
一月份的天气冷得令人难过。
江市的繁华商业区离方渐青的房子有些远,陈青坐了二十分钟的车才到市中心,小表妹早已经在商场一楼的咖啡店等陈青了。
小表妹叫黄师研,说得确切一点,其实她不是陈青和方渐青的表妹,而是方时安的表妹,非按辈分算,方渐青都得管她叫姑,因为参加了几回方家的宴会与他们相熟,现在偶尔会一起出来玩。
看到陈青出现,黄师研高兴地招手:“小青姐!”
陈青把手里的礼物给她,说:“元旦快乐。”
“小青姐你真好!”
室内室外温差大,但陈青的手脚依旧冰凉,打算去点一杯咖啡暖暖身子,但陈青平日里几乎不喝咖啡,不确定哪一种更合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