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湘搁下葡萄:“请县主到偏殿。”连看也没再看芳蕊一眼,起身净手。
“皇上要见吗?”
宣明繁抬眸,摇头:“你去吧。”
宁湘知道因为季翩然的事,他是刻意回避,也不强求,独自往偏殿去了。
季翩然一袭粉绿罗裙,端庄大方,明艳如初,明明还是从前的模样,却仿佛脱胎换骨,少了寄人篱下的谨小慎微。
“臣女见过淑妃娘娘。”
宁湘笑起来:“县主免礼,请坐。”
对于县主这个称呼,季翩然还是赧然,虚虚摆手:“不敢当……”
诏书已下,这是不容置喙的事实,她能有今日,宁湘还是替她高兴。
“搬去新府邸可还适应?荣王妃可有再为难你?”
季翩然顿了顿,温声开口:“皇上思虑周全,让季家的家仆都过来了,我姨母倒是上门来了一回,左不过骂我几句,说我白眼狼。”
荣王妃形迹暴露,如今破罐子破摔,也不把这个侄女当回事了。
“那你后悔吗?”
“不后悔,我把她赶出去了。”荣王妃做到如此地步,她没有胸襟以德报怨,原谅他们对自己造成的伤害。
宁湘咂舌:“你真厉害!”
季翩然看着柔柔弱弱,不想有这样利落的决断,令人刮目相看。果然人善被人欺,过去十几年她就是太温柔和善了,才会一次次被荣王一家欺辱利用。
“上次的事多谢皇上和娘娘。”
万幸宣明繁是正人君子,处处恪守礼节,更没有在得知她中药之后生气一走了之,反而为了保护她的清誉,请来贵太妃相助,甚至为了打姨母的脸册封她为县主。
如此大恩,季翩然不知该如何报答,只能跪在地上,磕上几个头。
饶是宁湘被许多人跪过,也见不得她朝自己磕头,忙不迭地把人搀扶起来:“你如今县主了,不必行此大礼。”
“我这个县主,全仰仗皇上和娘娘。”季翩然红着眼,声音次第矮了下去,“那日若非皇上,若非贵太妃相助,我还不知该怎么是好……”
好在有惊无险,除了一点难堪,并没有遭遇任何伤害。
季翩然迟疑了下:“我备了薄礼,想去拜见贵太妃。”
宁湘颔首:“应当的。”
要不是太妃相助,宣明繁不可能带着中药的季翩然全身而退,宫里人多眼杂,难保不会传出些什么流言蜚语来。
男人倒也罢了,宣明繁是皇帝,无人敢议论天子,吃亏的往往只有季翩然这个女子。
宁湘看出她的不安,放下手里的茶盏:“我陪你去吧。”
季翩然欣喜,“多谢娘娘……”
两人一同到了贵太妃宫室,宫人提前禀报过,去时太妃已经候在殿前,几个宫女正在摆放煮茶的器具。
彼此见过礼,太妃请她们落座。
宁湘在宫里也没个朋友,偶尔来拜会贵太妃,倒是比从前熟稔不少。
看她点燃火炉摆弄茶具,夸赞道:“听闻太妃煮茶的手艺是一绝,一直没得尝,今日我和县主倒是有口福了。”
这几日天凉,燃着火炉也不觉得热。
贵太妃笑了笑:“娘娘嘴真甜。”
煮茶是门手艺活,宁湘对茶艺不甚精通,再好的茶喝进嘴里也是一个味,牛嚼牡丹罢了。
不过贵太妃煮的茶清香四溢,入口回甘,细品之下确有不同。
“改日太妃得空,我要向您请教煮茶的手艺,冬日下雪围炉煮茶定然惬意!”
太妃自然说好,目光落在季翩然身上,和声说:“惠仪县主应当也会吧?”
季翩然微微颔首:“学过,倒是半点不及太妃。”
“不必自谦,你也来试试?”
她起身:“献丑了。”
煮茶讲究茶量、火候,美人一举一动赏心悦目,宁湘不懂茶道,也觉得季翩然这模样真好看。
看得正兴起,底下宫人匆匆来报,“禀太妃,端王殿下来了。”
贵太妃原本正看季翩然煮茶,笑容淡了些,“我这儿在招待贵客,让他回去吧。”
“我都闻见茶香了,母妃你偏心啊。”清朗的声音遥遥传来,宣明呈锦衣玉带,手摇折扇而来。
太妃瞥他:“你来做什么?”
宣明呈还是那副风流不羁的模样,大刀阔斧往季翩然旁边一坐:“听闻母妃招待贵客,我来相陪啊!”
说罢伸手拿过一只茶杯,看向正在煮茶的季翩然:“县主给我也来一杯?”
太妃看到他的动作,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季翩然依言斟了茶,往前推了推:“殿下请。”
宣明呈吹了吹热气,毫不吝啬地夸奖:“好喝!”
太妃嗔他一眼:“牛嚼牡丹。”
宣明呈一来,气氛倒有些变了。
季翩然心思敏锐,察觉了太妃不同方才的随和自在,时不时落在身上的视线让她如坐针毡,也不久留,小坐一会儿便告辞。
“等等我呀……”宣明呈起身要追,却被太妃唤住。
“你留下,我有话同你说。”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嗅到完结的味道?大概应该可能下月初正文就写完了。
不过放心,还有很多番外想写,目前有两个平行时空番外。
湘湘x净闻法师,还俗前在民间的故事。
还有一个,湘湘x废太子,时间节点在文章开头,太子被废后。
想看哪个?扣1或者扣2
第74章
宣明呈不耐烦地摇着折扇:“您要说什么?儿子要出宫了。”
贵太妃平静看着他:“追惠仪县主去吗?”
他一愣。
贵太妃招手,让宫女收拾了茶具,缓缓道:“你是我生的,我瞧一眼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上次皇上把人送我这儿来的时候,你眼巴巴地望着人家,瞒得住谁?”
宣明呈看着折扇上的山水图,淡淡道:“我行得端坐得正,没什么可瞒着谁的。”
贵太妃叹息一声:“你和惠仪县主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去,你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他皱眉,起身便走:“我的事您不必管……”
天边阴云缠绵,墙角晕染出湿润的痕迹,隐隐有下雨的架势。
一路出了贵太妃寝宫,季翩然在宫道停下:“今日多谢淑妃陪臣女走一趟,天快要下雨了,臣女先行告退了。”
宁湘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宫殿,目光落在她脸上,终是微微颔首:“好,我让人给你送把伞来。”
彼此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明说。
季翩然进宫本意是想向贵太妃致谢,看来今后大约是不会再特意进宫了。
送走季翩然,宁湘在原地站了会,抬脚往勤政殿方向走了没几步,宣明呈气喘吁吁追了上来。
伸长脖子左右看了看,低声问:“皇嫂……季,县主呢?”
宁湘停下脚步:“她走了。”
“走了吗……”宣明呈眼底掠过一丝失落,怅然说,“我还没恭喜她呢。”
她抬眼,淡声道:“殿下有这份心意想来就足够了。”
他略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先前从一满月宴,太妃娘娘就托我为殿下留意一位才德兼备的端王妃,殿下老大不小了,是该认真考虑终身大事了。”
他垂下眼,盯着地上青砖缝里的矮草,静默了半晌,才不满地嘟囔:“怎么连你也催我了……”
宁湘牵了牵唇:“你不是叫我皇嫂吗,那我这个做嫂子的,不得帮帮你?”
宣明呈嫌弃地敲着折扇:“我就这么一说,你还当真了?”却也没有反驳她,留下一句,“我心里有数,你看着安排吧……”
说罢大步流星走了。
这语气,似乎真的是妥协,要听从贵太妃的安排了。
宁湘叹声气,也不知他们母子俩方才说了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倒是叫她莫名地为难了。
姻缘大事不可儿戏,宣明繁考虑比她周全,还是把这个麻烦事交给他处理好了……
也正是巧,回勤政殿老远就见他负手站在廊檐下,听侍卫说话,容颜在昏沉的光影里模糊不清。
抬脚走上台阶,看到他微沉的面色,知道应当是朝政上的烦心事。
隔着一段距离,她听不清侍卫说的什么,也没打算打听,转身要进门,宣明繁却偏头看到她,招了招手。
侍卫退下,她还站在原地,宣明繁面露无奈,自己走上前:“没看见我?”
她连忙挽过他的手臂,斜着脑袋靠着:“看见了,见你在说事,没敢打扰。”
天边乌蒙蒙的,细雨如织,飘飘洒洒落在地上。
站在廊下看着雨景,别有一番滋味。
“没什么你不能听的。”
宁湘仰头,眼尾蔓延着笑意:“依照祖制例律,后宫嫔妃不得干政,你真想我当红颜祸水啊?”
他一哂:“你闲散惯了,后宫的杂务不管,那些冗杂的政事你有兴趣?”
宁湘挠挠头,心虚道:“这不是有你吗,我操什么心……”
宫中杂务有宫人打点,自是不必她动手,宣明繁也没想让她劳累,只是说起方才侍卫禀报的事。
“安插在荣王身边的人说,近日荣王和张龄走得近,甚至敬王也参与其中,大约是有了计策,要准备动手了。”
宁湘诧异抬头,宣明繁如今大权在握,在荣王身边安插眼线不稀奇,只是宣明晟怎么也和荣王勾结了?
三皇子多年来默默不闻,若不是这回宣明晟自请去赈灾,宁湘都不曾仔细注意到他。
“敬王殿下向来憨厚老实,怎么会……”
雨势渐大,水珠顺着屋檐滴落在石阶上,流淌着圈圈涟漪,宣明繁的声音也变得低沉:“人心易变,纵是亲兄弟也有反目成仇的时候,何况身在帝王家。”
在他出家后,荣王就曾有意扶持三皇子上位,只是宣明晟出身卑微,为先帝所不喜,虽然动摇过想法,到底最后还是没有改变决定。
这朝堂之上为利益所驱使,他们之间有往来也不稀奇,荣王如今即便有不臣之心想要谋反,也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自立为王,敬王倒是个很好的幌子。
宣明繁和宣明晟虽之间,不如与宣明呈那般亲厚,但毕竟还是血缘至亲,宣明晟若真要倒行逆施意图不轨,便是彻底断了手足间的情分了。
宣明繁温和仁善,从未苛待过身边人,即位过后更是励精图治,匡扶正义。可即便如此,依然有人看不惯他,誓要将他拉下皇位,跌落尘埃才肯罢休。
宁湘想起他身在佛门以一己之力普度众生,从未更改的初心,忍不住心疼。
她伸手,捧着他的脸,不远处还有守卫看着也毫不在意,郑重其事说:“你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你!”
宣明繁怔了怔,握住她的手:“真的?”
她点头:“真的!”
他垂眼,沉沉的目光落在她一本正经的脸上,良久,终是低头把人拥入怀中。
“好,我记住了,你不能反悔。”
当初去江州时,他说等她生下孩子可自行离开,从她有孕到生子,心中都在后悔当日所说的话,担心有朝一日她真的选择自由弃他而去该要怎么办?
她没心没肺惯了,引诱他时无所不用其极,等尽了兴又能一本正经把他推开,半点不留恋。
若是哪日她如在客船那晚一般,收拾包袱一走了之,他还不知能不能再找到她。
所以他不得不使些手段,把宁家人都接来京城,她的念想都在眼皮子底下,就算哪天想走,一时带不走一家子,他还能有机会和她周旋。
她踮脚,亲亲他的唇,笑得像个欺负良家妇女的恶霸:“你是人间绝色,我哪里舍得抛弃你……”
宁湘看不懂其中弯弯绕绕,哪里知道他是这样的想法。只觉得这么一个对自己言听计从,又长得好看的男人摆在面前,白白看着实在可惜。
若是拱手让人更是舍不得,必得长久的据为己有,方不觉得遗憾。
宣明繁揽着她的腰,眉心微蹙:“你就看中我这张脸?”
“当然不止。”她意味深长笑起来,凑在他耳畔,又说了一句话,下一刻便见他抿着唇,红了耳根。
他无可奈何看着她:“你正经些!”
“好好好,我不说了。”宁湘忍俊不禁,举手投降,转而说起方才未完的话题,“荣王那边会有麻烦吗?”
荣王把持朝政多年,若是与张龄为伍就是如虎添翼,当然,若是没有足够的把握,荣王不会轻易动手。到能动手的时候,必然是存在威胁的,他不能小觑。
但这些隐忧,不必和宁湘细说。
他还是风轻云淡的神情,淡声说:“危险还是有的,但不是太麻烦,我自有法子。”
这些事宁湘帮不上忙,心中尽管担忧,却没敢开口,只温声说:“那你千万小心。”
“好。”
*
秋雨下得缓而密,夜色悄然,落叶无声坠地,被脏污的靴子踩进泥泞里。
酒楼雅间相比平日更为安静,有人身披斗篷踩上楼梯,在门前递上书信一封。
座前的人缓缓出声:“进来吧,张统领。”
张龄左右看了看,咬着牙进门。
“王爷有何吩咐?”
荣王倒了一杯酒,往前一推:“有话慢慢说,张统领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