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扬了眉,抱着自己的算盘要进场,林羡清就在下一场比赛。
一直到坐在了桌子边,她还有些失神,攥着的拳头一直没松开过,就好像她在害怕,害怕掌心的那个“人”在她松手一瞬间,就会消失不见。
天气热,室内虽然开了空调,但是门窗都大大开着没人管,热空气还是往里钻。
小胖子一贯都怕热,周忠涛坐在她对面,额头眉角都已经出了汗,他抬手擦了下,笑眯眯问:“你跟男朋友一起来比赛的?”
这是林羡清第一次听到他说出除了“哈哈哈”以外的话。
她两只手还攥着拳,放在桌子两边,耳朵尖有点泛红。
“不是男朋友。”她低眉。
周忠涛讶异了一瞬,“不会吧,我看你俩腻腻歪歪的,还以为是在交往。”
其实不止他这样说了,祝元宵,包括药店老板,都会误以为她跟温郁在交往,是否是她真的太黏着温郁了才会给人造成这种错觉?
距离比赛真正开始还有二十分钟,别的桌的气氛都剑拔弩张的,就林羡清这边轻松得不行,周忠涛这人一打开话匣子后简直有聊不完的话。
他又问林羡清:“你不喜欢他吗?老是搞暧昧又不确定关系的话,不太好,影响他也影响你。”
林羡清惊讶抬眼,一下子张了嘴想说什么,却愣着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
喜欢不喜欢,她不知道。
林羡清到现在没喜欢过谁,她不知道什么叫喜欢,怎样算喜欢。
挚友和恋人的界线,在她这里有点模糊。
所以张了半天嘴以后,她又只能皱着眉“嗯”了声。
窗外的鸟儿在叫,吱吱唧唧的,几只贪阴的麻雀落在树梢,却很不巧地站在了排风机风口,又被热风吹走了。
林羡清听见鸟叫,听见蝉鸣,听见树哗哗被风吹动,听见会场里此起彼伏的拨珠声。
她尽量专心地算题,两只手拨得飞快,在算完所有题目举手的时候,突然如释重负地吐了气。
对面周忠涛见她率先举手,也没停下动作,因为还要比正确率。
裁判审了两人的题,都错了一道,但因为林羡清更快,于是,她胜出了。
两人站起身来,互相鞠躬,她弯下身子,看见桌案上的算盘上的金纹好像在发光一样。
出了会场,林羡清狠狠吸了一口空气,但是太燥热了,氧气都变稀薄,她有种喘息不过来的感觉。
通道口,祝元宵和温郁都在那儿,还有林杳,她正被祝元宵扯住。
祝元宵哭喊着:“教教我吧师父!”
林杳回头,很无语地看向他,说话:“我不是你师父,松开。”
祝元宵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了,他就是揪着林杳的衣服不让她走,哭嚎着:“你怎么算那么快的啊!明明看起来跟我妹妹差不多大。”
林杳直直翻了个白眼,冷然的表情都快裂开,她干脆侧身,一拳打在祝元宵背上。
祝元宵疼得跳脚,两手一撒,弓着背叫嚷:“好疼!”
林杳头也不回,好像急着走一样,她边走边说:“都说我是练拳击的了,你烦不烦?”
从始至终温郁都站在一旁没吱声,祝元宵疼得慌不择路,到处乱撞,林羡清本想上去拉他一把免得他撞墙,结果后领口一下子被温郁扯住。
他垂了眼,睫毛在眼珠下方投下小片阴影,然后问:“有纸没?破口又流血了。”
林羡清打量了一下他的伤口,确实又冒出几颗血珠,她一边从口袋里掏纸巾,一边埋怨他:“你的嘴别动了,怎么老是把伤口重复扯裂?感染了怎么办?”
她拿出纸巾递到他眼皮子底下了,温郁只是盯着她,却没有动作。
林羡清:“?”
一旁的祝元宵弓着背凑到两人跟前,痛苦地控诉:“你只顾他不顾我哦?不都是朋友吗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温郁嫌他烦,一巴掌推开他脑袋,神色烦躁地扯过林羡清手里的纸,胡乱擦了两下。
祝元宵注意到大神不怎么爽的眼神,突然噤了声。
林羡清还在思考祝元宵的话。
她对温郁确实跟对普通朋友不太一样。
――“老是搞暧昧又不确定关系的话,不太好。”
不太好。
林羡清蹙了眉,这算不算是她无意间在跟温郁搞暧昧?
她太主动了,容易让人误会,男女之间应该有正常的社交距离,温郁万一一直为她逾矩的举动而苦恼,只是不好说呢?
但是她……
脑袋瓜转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林羡清干脆直接把所有的纸都塞给温郁,“都给你了,自己好好擦擦。”
温郁收了她一大团纸,神色有点郁结。
预选结束后,唯心珠算班里只有祝元宵淘汰了,他上大巴的时候闷闷不乐的,被温郁赶去徐寒健那边的时候还颇为埋怨。
温郁又坐到了她旁边,林羡清纠结起来。
快一天了,她俩好像都没怎么分开过,这不正常。
林羡清一转头,本来想说点什么的,却突然看见温郁手里捧了那个美少女角色的手办。
她本来想说的话一下子全都忘干净了,怔愣半天只是呆呆吐词:“……这是?”
温郁t了她一眼,把手办放在她掌心。
“你想得到的,我拿来送你。”
林羡清的手有点失去知觉,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个不是要打赢一百场比赛才可以兑换吗?”
温郁神色淡然,自然得不像话,只是嗓音还是很疲惫:“没,我出钱让老板卖给我了,六百九十九。”
“真的吗?”林羡清狐疑问他。
他又说了“嗯”,辨不清真假的“嗯”。
林羡清慢慢皱起眉,趁着温郁还没睡觉,她突如其来问:“你在跟我搞暧昧吗?”
温郁眉梢跳了下,他一下子瞥过眼看向她,神色迷茫起来。
大巴开得慢,窗外景色变换也慢,林羡清的语速也慢:“那你为我找人修算盘、作证、在你家握我的手、在院子里摆灯为我庆生、打自己不喜欢的一百场游戏送我手办,都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对吗?”
温郁不错眼地盯着她的脸,眼睫很轻地抖,他启了唇,却错开话题:“都说了手办是买的。”
林羡清不给他机会挑开话题,她逼问:“那不管这项,前面几项,都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对吗?”
别再声明了。
别再声明这件事了啊。
他都知道的。
温郁撇过头,后脖颈抵在座椅靠背上,半阖住眼睛,他扯了唇角,嗓音有点发笑:“不然呢?我们还有别的关系吗?”
“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朋友不都该这样?”
林羡清听完,无言反驳,因为他说的好像也没问题。
她对温郁好,温郁还她的好意,礼尚往来而已。
她侧过身子,低低地“嗯”了一声。
林羡清说不上来自己怎么会觉得难过,朋友还是朋友,一切好像没有变。
夏天还是夏天,蝉还是在叫,桦树仍旧在婆娑,石榴花还是开得艳,她还会拥有下一个暑假。
每一年也都还是有四季,还是会有夏天,但是好像,不会跟这个夏天一样了。
跟她十七岁度过的这个夏天,不同。
在她十七岁的夏天,她拥有一个新朋友,却也止步于朋友,不该再前进。
她撇过头去,塞了耳机在耳朵里,放着最躁动的音乐,仿佛这样才能压下心里的烦躁。
林羡清后知后觉,她所有的奇怪感觉,好像只是因为有点喜欢温郁,但是已经被拒绝了。
她仰靠在座椅上,闭了眼,冲动地决定:
既然只是有点喜欢,就放弃吧,反正又不是没放弃过重要的东西。
大巴里的空调仍旧在吹,林羡清没带小毯子,也没心思给温郁把吹风口挑上去。
温郁抬了眼,自己伸手把空调风口往旁边拨了下,动作间有凉风钻过他手掌心,吹散了掌心的那个“人”字。
他闭了眼,又重新把下唇的伤口咬破,然后把血卷进嘴里,等伤口凝血后,再度咬破。
如此周而复始,他却还是烦躁。
少年要近乎疯狂地告诉自己:
――及时止损。
作者有话说:
林杳在隔壁《他的黑月光》,喜欢的宝子去瞅瞅呀~
第24章 珠算
◎“朋友游戏”。◎
拉开家门回去的时候, 客厅里乱成一团,小霹雳在家里捣乱,撞碎了桌上的杯勺,瓷片散了一地。
温郁光脚走过去, 手指捻起几块瓷片丢在垃圾桶, 橘猫还在他眼前懒洋洋地晃着尾巴走来走去, 温郁没管她, 瞳孔有点失焦,他突如其来地抓了一把瓷片渣, 本想使点劲攥住,结果发力到一半又突然放弃, 还是转身把瓷片扔进垃圾桶里。
尽管这样, 他掌心还是有几道小划痕,温郁低头看了几秒, 随手扯过纸擦了, 沾了血的纸巾被他团成一团随手扔在地上, 温郁浑身失了劲,侧躺在凉席上, 阳光透过后窗堪堪照亮他发尾。
小霹雳从一旁踩上他的头发,少年“啧”了一身,抬起胳膊把猫推开, 嗓音很轻很疲惫:“我好累, 别烦我了也别再捣乱了。”
小霹雳缩了缩脑袋, 又跳上桌子, 上面有一堆游戏券, 日期最早的大概是两周前, 一张连着一张, 积了一百张,每一张都是夜里跟不同的人打出来的。
好在他游戏玩得不赖,美少女的技能虽然鸡肋,温郁还是赢了一百场,换回了林羡清想要的手办。
――【都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对吗?】
不对。
温郁很轻地眨了几下眼睛,翻身仰躺在凉席上,用胳膊挡住眼睛,掌心的细小伤口还在渗血。
他突然用很哑的嗓音说了句:“才不是因为那个。”
屋檐上挂着的风铃响动几下,声音清脆又悠远,玻璃窗外刮了风,撩动少年心绪。
可惜风听不懂,蝉听不懂,夏天听不懂,猫也听不懂,林羡清没机会懂,只有少年自己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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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选赛结束后,出了一轮赛的名单,林羡清、温郁、徐寒健三人都有一轮赛参赛资格,一轮赛时间在三天后,珠算班还专门开了个三人小班给他们进行培训。
林羡清这几天很纠结,她突然不知道要以什么态度面对温郁,现在两人应该还是朋友,但是她又很懊恼之前在车上那样直接地逼问,一下子把关系搞尴尬了。
她长叹一口气,双手环住脑袋趴在桌面上,空荡荡的教室里目前只有她跟徐寒健两个人,温郁还没来。
一直到过了上课时间快十分钟了,温郁还没来,明明之前提醒过他,重要时期不可以缺课的,当时他还点头答应了来着。
刘老师皱眉问:“你俩能联系上他吗?我记得他好像没有手机?”
林羡清慢慢从桌面上抬起头来,慢吞吞说了句:“我有他电话,我打一下吧。”
刚把手机掏出来,徐寒健突然侧过身子皱眉看着她,那眼神很莫名其妙。
电话嘟了好久都没人接,林羡清又打了第二次,才听见他沙着嗓音说了个:“喂。”
林羡清哽了几秒,尽量把声音放自然:“上课了,你到哪里了?”
电话那头有穿衣服的声音,OO@@的,磨人耳朵,兴许是收音筒离得很近,林羡清能听清楚他的每一次呼吸,吐气声总在耳边回荡。
“在家,快了。”他说。
林羡清又催了他几句,然后实话跟林老师说了。
徐寒健单脚摆在桌屉的隔板上,前后晃着凳子,笑了声:“能劝他买手机还成功把他叫醒。”
说着,他看了眼手机,现在是八点四十二分。
他又看了眼林羡清,吐了两个字:“奇迹。”
林羡清被他说得莫名其妙,回了他一句话:“总有人能做到你做不到的事。”
这句话是徐寒健曾经说过的,林羡清连语气语调都拿捏得入木三分。
徐寒健被她怼得噎住,冷笑一声后不再说话。
温郁大概在九点过一会儿才到,手上绕了几层纱布。
他本来下意识想扯开林羡清旁边的凳子坐下,结果动作又很生硬地停住,硬是转了个弯坐在了她右前方。
林羡清把笔捏得紧了些。
她扣着老旧木制桌子上的坑洞,扯过一页稿纸,笔尖在上面停滞好久,洇出墨圈来。
她指尖松了一下,失神的眼重新聚焦,林羡清觉得很难过,她写:【为什么被讨厌了?】
朋友关系还没挑破,为什么被讨厌了?
是因为她问出的那句触线的话吗?
她心烦,把稿纸揉成一团,塞进了抽屉里,声响很大,刘老师停止讲注意事项,问她:“林羡清你怎么了?”
她慌张抬眼,但温郁没回头。
“这页纸用完了,我换张新的。”
第一节课结束,休息二十分钟,温郁起身想往外走,林羡清直接伸手扯住他衣摆,换来少年很轻的一眼。
她发觉自己有点害怕这样,声音很刻意:“你吃饭了吗?”
温郁沉默看她,不说话,眼瞳里融了化不开的墨色,黑得纯粹,很轻易就能控制她的心跳。
“……别不理人啊。”她瓮着嗓音,很别扭地说出这句话来。
这样也不错,至少没到相见两厌的地步。
好半晌,温郁的指尖轻蜷起来,触到了掌心的伤口,泛起细细麻麻的疼痛,仿佛身体上的疼能代替精神上的。
他尽量模仿一贯清淡平常的语气,挨个回答她的问题:
“在路上吃了。”
“没有不理你,位子又不挤,总坐在一起太刻意了。”
林羡清松了手,很闷地“嗯”了一声。
这很正常,即便是男女正常朋友也不能总是时时刻刻待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