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关上窗户打开衣柜门纠结起今天的穿搭。
她今天该穿什么呢?沃尔纳喜欢她穿小黑裙,但是圣诞节穿一身黑明显不适合,又不是奔丧,圣诞节就
适合红配绿。她从柜子里扒拉出一件绿外套和红裙子,往镜子面前一站………噢,对不起,丑出认知领域,说
不出话。
她又规规矩矩找了条墨绿色的裙子,在墨绿色的贝雷帽和墨绿色的发带之间来回斟酌,白蓁蓁戴起了绿
帽。提起她那装了香水就再也装不下其他的小包,临走前再往镜子一瞧,天哪,这是哪来的森林小仙女,真
是该死的好看,那看破红尘的凛冽眼神一看就知道死过好几百个情人。
她下了楼梯,沃尔纳已经等了很久,新换了一身军装,薄唇没有血色。怎么说呢,看起来有点虚弱?他
是不是受伤了?
“可以出门吗?”她站定在他面前询问,沃尔纳戴起军帽,“走吧”
只字不提身体状况。
白蓁蓁其实是有点在意的,可他不主动说,她也不愿意上赶着嘘寒问暖,一跺脚也跟着走了。
沃尔纳先带她去剪了头发,长度要求控制在腰部,一厘米都不许多,一厘米也不许少。他习惯独自安排
一切而从不考虑白蓁蓁的感受。有他在的时候,白蓁蓁不需要担心托尼老师手抖,但也没法指望托尼老师大
显身手给她创造出意外之喜。
趁着沃尔纳去付钱的空当,白蓁蓁摸出了巴黎地图。向左是香榭丽舍大街,巴黎最繁华的地段;向右是
西南郊外,凡尔赛宫的所在地。那儿有座金灿灿的大宫殿,散发着我等贫民窟女孩不配靠近的奢华气息。
是去香榭丽舍砸钱,感受一下被资本主义支配的命运顺便填饱肚子,还是空着肚子去郊外呼吸金钱堆砌
的甜美空气?白蓁蓁站在人生的岔路口,陷入漫长的抉择。
“我是个成年人,为什么不能做多选题?我全都要”
既不空着肚子,又能去凡尔赛宫玩。
凡尔赛五点闭馆,从市中心开车到郊外最少半小时。现在是上午十点,等白蓁蓁选完餐厅点好菜填饱肚
子起码三点以后。如果全部由沃尔纳决定,算算时间勉强是够的,但前提是白蓁蓁得控制好自己的眼睛。
他太了解她的拖延症和选择恐惧症了,更了解她只要一看见橱窗里的奢侈品就走不动路的拜金特质。毕
竟他俩之间的相处模式完全遵照你我本无缘,全靠你花钱的基本原则。
“你能保证你自己不逛街吗?”
“我……”还真没法保证。
哪个女孩子能控几好寄几花钱的手?
“那还用得着选吗?”沃尔纳没收了她的地图,二话不说就带她走向了左边的香榭丽舍大街,他今天身
上带着伤,不方便开车。
很早的时候就听过一种说法,法国女人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女性。以同性的眼光看来,白蓁蓁看不出
来,只能说很直观的感受到一种低调的精致。穿着打扮在人群里也许不是很抢眼,乍一看还挺容易忽略。可
是一旦你将目光放过去,不论看到的第一眼是腰身还是脸蛋,都让人不舍得挪开眼。
白蓁蓁在巴黎街头能看到很多这样的女性,她们有着深邃的眼窝和白皙的皮肤,身边围着一至两位德国
军人。忽略掉制服上的鹰徽与勋章,男帅女靓,般配的很,望过去就是街头一道优雅的风景线。冬日和煦的
阳光笼罩着他们,新仇旧恨都埋在雪地里,年轻美丽的脸庞还能透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每每看到这一幕,白蓁蓁就会无端地联想到,在不远的未来,在巴黎光复的那天,这些女人会是什么下
场?会不会就像她很多年以前看过的那部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那样,被愤怒的人们剪去头发无情殴
打,衣不蔽体地赶出小镇?她记得影片最后玛莲娜和丈夫回到小镇,重新被人们接受,她不再年轻,不再美
丽,余生日子过得平凡且平静。
如今这些依偎在德军怀里的女人就像西西里挣扎求存的玛莲娜,可谁能没法笃定她们的结局能如同玛莲
娜一样宁静。法国人的报复心只多不少,放在‘卖身求荣’的同胞身上就更为苛刻。
“我想吃意大利面了”白蓁蓁盯着窗外忽然说。
合上菜单的沃尔纳微顿了下,他刚刚遵照她的意愿把明虾换成烤羊排:“你刚才说你想吃烤羊排”
白蓁蓁哦了一声,作精属性上身,“我现在突然想吃意大利面了,不行吗?”
“可以”沃尔纳把菜单递给服务员,“请帮我把烤羊排换成意面”
“好的,先生”服务员面带微笑地应下。在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白蓁蓁又出声了,“算了,我不要意
大利面了,我想吃烩鸡”
这下服务员和沃尔纳同时皱了眉。
沃尔纳往服务员手里塞了一把数目不少的小费,“抱歉,她性子有些挑剔。意面和烩鸡一起上”
“好的,先生,请稍等。”
服务生收了小费,再次面带微笑地离开。白蓁蓁撇撇嘴,身子一软,窝进座椅里玩起了手指。看到透明
的五指指甲时,她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没做美甲了。
上回做还是在波兰,热情漂亮的尤米拉喜欢给她扎辫子,喜欢和她一起挑裙子,更喜欢帮她做美甲。墨
绿色的那款就是她做的,颜色是白蓁蓁自己挑的,很像沃尔纳的眼睛,尤米拉努力了五个小时出来的成果让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满意。
她想她是喜欢过沃尔纳的,尤其喜欢他拿那双眼睛看着她的时候。总会让她想到一捧春雪在手心里慢慢
融化的样子,温度微凉,刺不进骨。
可她不喜欢被约束着,沃尔纳对她真挺好的,只是……控制欲太高了,谁也不愿意和一个妄图禁锢自己
一生的男人过一辈子。
“我下午要去做美甲。”
做沃尔纳最讨厌的大红色。
菜还没上,白蓁蓁面前的餐巾已经被她拿着刀切割成了破破烂烂的碎布。沃尔纳非但没有阻止,看她无
从下刀了居然还叫服务生给她一下子换了四五张上来。别人看白蓁蓁,老觉得她精神失常,可白蓁蓁看沃尔
纳才最像那个不理智的疯子。
第68章
东线作战始于1941年6月,彼时的沃尔纳刚从捷克斯洛伐克回到巴黎休整。收到调令的时间是凌晨六
点,酣睡中的白蓁蓁似乎被吵到了,一头缩进被窝里,把头蒙的紧紧的,那样子有点像.....刚破壳的鹌鹑。
她一如既往起的很晚,一如既往赖床,一如既往不想吃早餐,一如既往讨厌牛奶……那天早晨的她一切
正常,异样就发生在沃尔纳刚说完那句‘我要去乌克兰了’,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她不慎打碎了手里最喜欢
的玻璃杯子,玻璃是渐变的深蓝,杯底和杯壁都藏着一堆亮晶晶的齑粉,散落在大理石铺就的地板,像是打
翻了一整片星海。
“失手。”
白蓁蓁一边解释,一边蹲下去捡。倒没出现什么割到手之类的烂俗情节,她一片一片捡得小心又认真,
仔仔细细观察过每一个容易忽略的角落,扫把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却一眼都没发现。
已知的历史告诉她,冰冷残酷的东线战场会掩埋住几乎所有的德国党卫军,苏联人对德国人的怨恨在东
线得到了最全面的爆发。沃尔纳就是党卫军,会枪毙平民,会枪杀战俘,再典型不过的纳粹。
他一死,她就不用继续待在这里,不用每天都听他的话,按他的想法,毫无自主意识地活一辈子。她盼
了这么久,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当这一天骤然而至的时候,本该喜颜于色的她,情绪反而乱做了一团,别说
笑了,她连最基本的扯动嘴角都做不到。在看到弗朗茨手里同款抄送的电报时,她的目光像是看到了什么洪
水猛兽,慌乱和无措来的更强烈了。
她根本开心不起来,心里还在隐隐埋怨着他们的统帅部决定太过草率。西线的占领区都还没有完全安抚
好,三天两头需要武力镇压,怎么就能直接把战线拉到东边?
他们怎么就不想想他们的东亚好盟友日本?中国有一千多万平方公米,日本人从1931年就开始打了,打
到现在九年多了,结束仍然遥遥无期,未来还要持续整整五年多。
苏联的国土面积就更大了,起码两千多万平方公里以上。德国统帅部意识不到冬季的苏联有多可怕,对
德国的先进武装充满信心,却也完全忘记考虑到德国本土的人力生产力耗不耗得起的问题。
经济决定政治,政治决定战争,而战争又时时刻刻影响经济。那经济是什么呢?经济是生产,是分配,
是打起仗来一路炸一路抢。他们抢法国的铁,抢波兰的银矿,抢罗马尼亚的石油,抢西班牙的钨,抢斯洛伐
克的兵工厂……几乎掠走了一大半的欧洲资源,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他们是众矢之的,在这个
时候不怕死地去碰苏联,还是在年中,在冬季来临之前拿下苏联?根本是天方夜谭。
苏联战场跟西线战役都不一样,弗朗茨的狗不能继续窝在家里边休假了,他一大清早就要把它领回军
队。缺乏运动的这几个月,舍弗尔连反应都有点迟钝,栓狗链的时候满脸不情愿,但在弗朗茨掏枪的那一
刻,条件反射似的挺直了身子,神态气质赫然一只刚从前线阵地下来的威风凛凛大狼狗。
就是长了点膘,不太美观。
“我们的前线需要这个小家伙。”
虽然长的有点蠢,血统也存疑,但舍弗尔能追捕逃兵,能咬死战俘,运送物资还不迷路。
“以后你想出门就出门吧,不过,我希望你出门仅仅只是因为无聊,而不是因为其他多余的想法”
弗朗茨摸着她的长发,脸上带着不可言述的苦恼。
士兵上了前线,最后喜欢的姑娘跟着别家男人跑掉的故事他在军队里听了不下一百次。白蓁蓁不会跟着
别的男人跑,她喜欢自己一个人跑,稍不留神就永远找不到的那种。
“不会跑掉的”
在不确定他和沃尔纳是死是活的情况下,白蓁蓁做不到心无旁骛地离开。
“没骗我?”
弗朗茨的样子像是不信,白蓁蓁老是骗他。比如上次明明是胖了三斤硬说自己瘦了五斤;又比如上个月
用买狗粮的钱买了四盒巧克力,硬说是巧克力先动的手;再比如之前流产的事,她至今没跟他坦白,看样子
是准备瞒到天荒地老了。按时间来算,那并不是弗朗茨的孩子,但打胎对女孩子身体不好。
他报复性地掐了一把她的脸颊,白嫩嫩的肌肤上霎时多了块红印。疼痛微微传来,并不是很强,但它真
实存在。就像是咽下鱼肉的同时,喉咙里卡着一根小刺,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它哽在那里难受的很。白蓁
蓁挪动身子,拱进弗朗茨怀里,命令似的开口,
“抱老子!”
“噢,好”
弗朗茨伸手搂过她,白蓁蓁的头就靠在他的肩膀上,眼前就是喉结。弗朗茨一说话,那喉结就上下滚动
一下。
“你今天有点黏人”
“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她伸出手,往他喉结的位置轻轻一按,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弗朗茨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你想干嘛?”
“没想干嘛——”就是好奇。
弗朗茨说话的时候喉结会有轻微的振动感,刚摸了一下白蓁蓁的手就被攥住,目光上移到他渐深的眼
眸,他不自觉地笑开,“别玩这个,你受不住的”
还会被他弄哭,直哭到嗓子沙哑,而他从不记得心疼。白蓁蓁一听,立刻停了手,埋进他怀里,活像个 ——怂爆了的鹌鹑。
调令上的日期是6月22日,军队的集结需要时间,真正动身是在六月中旬,盛夏才刚刚开始。本想等到
白蓁蓁睡着了以后再走的,可都到了深夜,她房间的灯还没熄灭,沃尔纳敲开了她的门。她果真是醒着的,
圈着膝盖坐在床上,手里抱着本厚厚的书,书名是——《悲惨世界》,一页没翻,光顾着抬头盯天花板去
了。
哪天她能看懂这么高深的书,那太阳就真能打西边出来了。
“睡不着吗?”
平常这个时候她都已经开始做梦了,有时候还会流口水,碰一下还要打人。
“不想睡”
白蓁蓁担心自己这么一睡,明天早上起来,屋子里又变成空荡荡的一片。这两个男人老是这样,哄她睡
着了以后就离开,去罗马,去意大利或者去希腊,放她一个人在这里孤苦伶仃等着,和一个常年不说话的女
仆和一条不会说人话的蠢狗。
——留守儿童既视感。
去那些近一点的地方也就算了,最多等三个月他们就会回来了,可这回不一样,这回他们要去苏联。苏
联多远啊,中间有德国,有意大利,有波兰,有罗马尼亚,有大大小小好多个国家。
上世纪的汽车那么慢,开个几百公里要花半天,苏联有几百万平方公里那么远。她这回要等多久?一
年?两年?三年?还是五至十年?
“你们现在走了,以后不回来了该怎么办?”
等待是件很煎熬的事,不知归期的等待比什么都可怕。
“会回来的,我们不是空军,也不是海军,能走多远?”
空军的飞机飞太高会迷失方向,无线电里的讯息消失在数万米的高空,多少年都找不回来;海军的军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