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粒,我想问闻姑娘打探些事,闻姑娘不必隐瞒,我并无恶意,或许,我还可以帮到你。”
闻夕听着她的话,看着眼前此人温和有礼,她终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
看她慢慢卸下防备,施微直接开门见山,“姑娘可认识陈视青此人?”
听到这个名字,闻夕突然神情一恍惚,眼神僵住,持着茶盏的那只手微微一颤抖,茶盏滚落在地,温热的茶水尽数洒出。
她意识到自己失礼了,急忙站起身赔礼,“是我失礼了,姑娘莫见怪。”
施微静静地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若只是像昨日自己看到的一样。只是被陈视青纠缠一番,不该会有如此反应。
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在闻夕转瞬即逝的眼神中看到前世不甘与怨恨的自己。
闻夕和陈视青之间,应该不仅仅是只有那晚看到的那般。
施微笑着摇头表示无碍,她也直接挑明道:“我问姑娘这些是因为我曾无意间看到陈视青对姑娘纠缠。
其实我和他之间也有些恩怨,换句话说,闻姑娘,我可以帮你。
但得请你告诉我,除此之外,你和他之间,还有什么其他恩怨。”
闻夕再也忍不住,跌落在地,泪水夺眶而出,低声啜泣。
“陈视青和萧明这两个畜生,我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萧明?这里面居然还有萧明掺和?施微心里涌起一阵讥讽,这两个蠢货可真是上赶着绝自家后路。
施微抬眼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女子,想起了当初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那个无助的自己。
她忍不住心里有所触动,上前拉着闻夕的手,扶起她坐到木凳上。
闻夕继续道:“我家原在青州,因家里学过一些手艺伙计,今岁开年便随父亲哥哥来金陵做点生意,城北里坊虽破败。但好歹也找着个落脚的地,起初过的还不错。
就在上月,先是陈视青无意看到了我。自那以后,他便多次纠缠强迫我,我不从,他先是打探到我家中。”
“我哥哥想为我出口气,和他带的人动起手来,我哥哥自小体弱,那里经得住这般,竟被他们活生生打死。父亲也因此缠绵病榻,我……我去报官,那些人根本不容我辩解,把我……轰了出来。”
“我真的受不了了,就在前些日子,萧明撞翻了我的摊子,我壮着胆子找他理论。他……他逼良为妾,每隔几日就带人来堵我,我日日……提防小心,如今真的是受不了了。”
闻夕讲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
她没想到这样一个女子,瘦弱坚毅,肩上竟背负了这么多。
如今芸芸众生,谁不沉浮在昏聩不公的皇权下。若非今世机缘巧合遇到,眼前这个女子不过又是像前世那般冤不能申,身不由己。
方才听到施微说会帮她,闻夕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姑娘,我真的受不了了,你真的能帮我吗?”
陈萧两家狗彘不若,恶贯满盈,前世和今生的记忆交合,施微如同置身霜寒,方才的平淡在她眉宇见渐渐流失,冰冷的眼眸染上几丝寒光与憎恶。
“你放心。”她声音带着几分微哑,盯着方才滚落在地的茶盏,“杀人偿命。”
“若姑娘能为我报我哥哥之仇,助我脱离苦海,闻夕愿永生永世侍奉姑娘,来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闻夕正欲向她拜下。
施微连忙扶住了她,“姑娘快快请起,这世道若没有王法,我便为你讨一条王法,他做了事什么终究是逃不掉的,只是此事还需姑娘配合我。”
送走了闻夕,施微伫立在清风筑的窗前。
她来之前拿上了那块很多年都没有碰过的玉玦,环形玉体呈墨绿色,她轻轻捏在手上,想到了那年赠她这块玉玦之人。
随后,她把这块玉玦交给观风,对她道:“你拿着这块玉玦,去京郊庄安坊的醉仙酒楼,就说要找戚老板买酒。
对方若是见了你,你便把玉玦给他看直言我名讳,就说故人有事请他相助,让他务必来壹楼一叙。”
说到这块玉玦的来历,还要提到她十岁那年她和沈芩回祁阳探亲。
那次回京的路上,一位浑身是血的黑衣男子昏倒在他们马车旁,沈芩当时吓坏了,以为遇到什么山贼劫匪了,也不想惹的一身麻烦,赶忙吩咐车夫驱车快些走。
施微回头看着那位奄奄一息的男子,嘴里还在说救我,小孩子哪里狠得下这般心来,劝说沈芩的同意救了这人一命。
那男子随着他们一路前行数日终于醒了,告知他们自己名叫戚澜沧,乃行走江湖之人,专门做些行侠仗义之事,这次进京途中路遭遇仇家派人追杀,这才命悬一线。
沈芩见他并无恶意,也没要他人情,便说是自己的女儿施微执意要救他。
施微问他以后要去哪,他便说要日后都呆在金陵了。
临行时戚澜沧拿出一块玉玦给施微,告知她为报救命之恩,日后若是遇道难事便拿着这块玉玦来京郊庄安坊的醉仙酒楼寻他,能做到的他一定倾力相助。
前世后来因宫中太后莫名遇刺,刺客行刺未遂逃走,宫里宫外东拉西扯四处抓人。
有人受不住严刑怕牵扯到自家便信口胡诌一句乃是江湖之人所为。一时间朝廷在金陵城大肆抓捕江湖之士,大批无辜之人受牵连被捕下狱。
她听到戚澜沧被抓的时候,人已经被当做叛党押上刑台了。虽说只有几年前的一面之缘,但听闻他无辜惨死还是不免心里生出悲意。
看来他那年来决定来金陵不是个好选择。
一刻钟后,观风领着一位身高颀长,眉目俊郎的黑衣男子进了清风筑。
他稍稍打量着施微,眉宇还如同之前,六年不见,倒是长高了不少。
对施微来说,却已经是隔了一世未见,眼前这人还是一袭黑衣,别着佩剑,比初见只添加了几分沧桑。
戚澜沧把佩剑往桌上一搁,坐在木凳上看着他的背影道:“你这小姑娘,如今都长这么高了?我来京六年,也没见你找过我,还道是把我忘了,怎么今日突然有事找我了?”
“戚大哥别来无恙啊。”施微转过身,略微客气道。
戚澜沧当即摆手否认:“别叫我大哥,我看起来很老吗?且我而立之年都不及,你以后唤我名字便好。”
施微被她逗笑了,“好,六年前你赠我一块玉玦说日后若遇难事便拿着玉玦邀你相见,你必倾力相助,此话可还当真?”
戚澜沧喝了口茶,听了她的话,立即不容否决道:“自是当真,救命之恩大过天,当初若不是你救我,我戚澜沧还能有今天?
不过可说好,你若是无缘无故找我杀人放火,这我可不做,江湖之人的规矩,只行仗义之事。”
“除几只阴沟里的老鼠,怎么能算是无缘无故呢?”施微冷冷道。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陈极礼与奸人一党,残害无辜,陷害忠良。
他儿子陈视青,也是骄奢淫逸,仗势欺人之辈,多番纠缠一位姑娘无果,便冲到人家里将其家人活活打死,只因他父亲是京中大官,那位姑娘有冤不能申。我答应那位姑娘,为他哥哥报仇。”
眼前的女子再也不是从前看着他满身是血就吓哭了的小姑娘。
戚澜沧欣赏她眼中的倔强,笑道:“这番说来,倒也不是无缘无故,你做起事来,也有几分江湖之人身上的义气,你想怎么做,我可以助你。”
施微冷声道:“杀人偿命。”
戚澜沧听罢不意外乎,他这番前来务必是会助她,但凭着本性还是想逗逗她,“只是这杀人越货的事,风险太大,这番铤而走险,我若是被抓了该如何是好?”
“你只在暗中就行,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查到你头上。”
看着眼前这人嬉皮笑脸,施微也不同他插科打诨,直言道:“既然六年前我可以救你一命,这次你若助我成事,我便再救你一命,如何?”
“说来听听。”戚澜沧好奇道,他想看看这个小姑娘还有多大的本事。
“事成之后,你即刻离京,日后再也不要回来。”
戚澜沧反问道:“如若不然呢?”
“信与不信,在你自己。你若不走,日后便会身陷事端,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第十四章
▍日后是可以救更多人的性命
第二日,果不其然,萧明又出现在闻夕的摊铺前,闻夕想起了昨日施微和她说的计策。
她要闻夕先假意相邀萧明和陈视青二人,借机尽力挑起这二人的争端,剩下的事便不用她管了。
这次闻夕见萧明前来并未极力反抗而逃,而是强忍着心中恶寒和他交谈起来。
看着闻夕一改从前对她轻声细语,萧明起初还觉有些诧异。但看着眼前人的示好,不一会儿不同寻常之感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闻夕低头轻声开口:“萧公子一表人才又家世显赫,您从前说的不是奴家不情愿,只是……”
萧明听着闻夕这番话,喜出望外,可听到她后面低头不语,又紧蹙眉头道:“只是什么?你别怕,你若跟了我,日后多的是锦衣玉食和荣华富贵,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和你家中之人。”
“萧公子可认识陈视青?”
萧明手握拳青筋暴起,那日因为当街斗殴,回去被萧起元狠狠地罚了一通。
他从小锦衣玉食,无人不顺从他,如今却几次因为他陈视青丢了面子,翻了跟头,现下早已对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恨之入骨。
他恼怒道:“那个混蛋,他怎么你了?!”
闻夕声泪俱下道:“奴家并非是有意拒绝公子,只是那陈视青实在是欺人太甚。
公子有所不知,他几次三番纠缠我未果,还威胁逼迫我拒绝公子您的好意,奴家区区女流,不敢不从啊。
还求公子帮帮奴家,若是能摆脱他,奴家愿意服侍公子。”
“混蛋!”萧明怒目圆睁,“你别怕,我定要他好看!他来找过你了?”
“还未曾,萧公子先别走,奴家也不知他何时会来,若您走了,只怕他来了会为难奴家。”
闻夕昨日邀陈视青今日巳时来琴台巷,陈视青一阵欣喜应下,这会儿还真的来了。
不消片刻,一位身着青衣的男子走了过来。
楼上,半开的窗扉前一人伫立静静把下面所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施微坐下沏了一盏茶,氤氲的热气弥漫整间。
她抬眼看了看倚在窗前的戚澜沧,:“怎么样?看清楚了吗?”
昨日施微和他说的只是杀了陈视青,具体怎么做没和他细谈,可今日看到下面两人都来了,戚澜沧瞬间反应过来,转身看着眼前神色波澜不惊的施微,装作狐疑道:“看不出来啊,你这么狠毒,你想让我借刀杀人?”
“聪明。”施微抿了一口茶水。
戚澜沧听着窗外早已传来陈视青和萧明的争谈不休声,又转过头打量着施微。
“我看你可不单单是为了替那个姑娘报仇吧?”
“你说的没错,我也有自己的私欲。”随后她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只是这私欲又不止是私欲,我今日所为,日后是可以救更多人的性命。
且你放心,今日东窗事发后,死的,都是该死之人。”
街市人潮熙攘,被这二人一通乱闹,人来人往都围起来看热闹。
那边萧明已经恶狠狠地扯住陈视青的衣角,“我告诉你姓陈的混蛋,你算个什么东西?
三番五次来坏我好事,今日小爷就算豁出去了,也要让你竖着来横着走!”
陈视青恼怒地不甘示弱甩开他的手,他一向看不起萧明这个草包,他先不客气在先,那自己也顾不得什么了,大放厥词道:“我算个什么东西?大家都是凭爹,怎么,你还凭出本事来了?你有个当皇后的姑母又如何?不得宠!空有虚名罢了,要我说,你们萧家出了你这么个蠢货,可真是耻了你家的门楣。”
“王八蛋,你再说一遍?!”
萧明被他激怒,一挥拳狠狠朝他脸上砸去,陈视青被打得向后一踉跄,嘴角渗出一丝血来。
他拂袖擦拭嘴角血迹,眼神利刃一般盯着萧明,又冲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
施微听着楼下的厮打声,差不多了,搁下瓷杯道:“时机到了,事后上来会合,切记勿要伤及旁人。”
“放心吧。”戚澜沧轻巧应道,随后转身下楼。
陈视青被他那一拳挑起了愤意,拎起萧明的领口往旁边的摊子上重重砸去,萧明被摔的头晕眼花倒在闻夕脚下,旁边摊铺应声轰然倒塌,闻夕被吓得尖叫一声,匆忙退至人群中,边走边哐当一声从她衣袖里掉出一把出鞘的匕首。
随着匕首落地,她故意朝萧明高喊一句,“萧公子,当心。”
这头戚澜沧已悄无声息潜入人群中,黑衣翩然,他手中正把玩着几颗石子,嘴角一丝浅笑,不屑地打量着眼前这场拙劣的闹剧。
萧明注意到地上那把匕首,此时已经杀红了眼的他仅存的理智也消失殆尽,他缓缓起身,拿起拿把匕首盯着陈视青,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陈视青见转头他手持尖刀向自己走来,没有一丝畏惧。反而向他逼近,他知道萧明是个败絮其中缩头缩脑的蠢货,反讽道:“来啊,皇城根上,天子脚下,你若敢对我动手,你以为你能逃得了?
不过是鱼死网破,你们萧家也吃不了兜着走,萧公子可要仔细斟酌了。”
他边上边一步一步向萧明逼近,两人之间只有一拳之隔。
皇城根上,天子脚下。
萧明发红的眼睛中回过一丝清明,朝陈视青高高扬起的匕首也突然巍然不动,是,若是真动手了,自己也万万逃不掉。
他大喘着气平复心中怒气,缓缓想放下匕首,电光火石间小腿突然像被硬物击中,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右脚失去重力不知被谁一推向前栽倒而去,他还没反应过来,雪亮的匕首已经直刺陈视青的胸口。
顿时鲜血飞溅,把他洁白外衣染得通红,陈视青已经说不出话来,嘴里吐着血沫,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得看着刺入心口的匕首,终于失去重力倒在萧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