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蔺看着他,显得有几分惊异,这个人他见过,是李昀身边信任的暗卫。
听闻京中有人要来,如今李昀又派了暗卫过来,薛蔺再想掩饰太平。如今也只是自欺欺人了,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故作疑惑试探道:“殿下怎么派你来了?”
那人不急不慢道:“侯爷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侯爷手下的人看守不力,放走了只漏网之鱼,任他进京敲了登闻鼓,可是给殿下惹了好大的麻烦。
陛下此番大怒,派人下祁阳把侯爷您缉拿回京问罪。”
薛蔺此刻再也镇定不了,现在才知果真要大难临头。
他与虎谋皮,又怎不了解东宫那位的为人,因他的疏忽让李昀处于困境,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可就真要死到临头了。
而今日这人来的目的,他心知肚明。
他慌张道:“臣办事不利,罪该万死,还请阁下回京后转告殿下,说我明日一早就走,绝不会让他们找到我。”
“侯爷如今想走到哪去?”那人冷笑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想去到那些人找不到的地方,那便只有阴曹地府。”
声音一落,那人身后一把长剑发出刺眼的光亮,剑风凛冽地正向薛蔺喉间刺去。
薛蔺一记闪躲,躲过这致命一击,广袖间迅速取出信号,朝空中放去,耀眼的光亮顿时在空中炸开。
顷刻间,侯府的护卫鱼贯而入,把方才那名暗卫团团围住。
那人见着了道,眼开寡不敌众,身法极快地跃上屋檐,不消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领头的护卫见人逃走,“侯爷,要追吗?”
薛蔺摆手道:“不必了,都撤了吧。”
看来这祁阳果真是要变天了。
这般痛下杀手,他若再不走,恐怕真要被赶尽杀绝了。
季梵等人是第二天午时到的,登门宣平侯府,府中早已人去楼空。
这让站立难安的顾津一时间松了口气。
问了府上还未来得及走的家丁,才支支吾吾说薛蔺今日一大早便急忙动身往蜀中的方向走了。
众人又调转马车朝蜀中方向追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一早才在一条小道上发现些蛛丝马迹。
傅竟思下马查看林中岔路口东西方向各自分开的两条车马的痕迹,“薛蔺狡诈,故意留下这两道痕迹诱导我们,现下只怕要兵分两路了。”
顾津一路上提心吊胆,昨晚追了一路没见踪影还以为薛蔺早已逃脱,刚舒一口气睡了会儿,没曾想天刚亮就发现了踪迹。
看着这两条道,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了。
“傅大人,你同季大人带人走东边,本官带人走西边,薛蔺必定就在其中。”
季梵怎会看不透他什么心思,如今他们已经找到薛蔺。若是任由薛蔺进京,顾津定是不好交差,所以他现下也只能赌了。
“不妥。”季梵道,“顾大人尚且不会武,下官等怎安心让大人一人独去。”
傅竟思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顾津一介文官自是不会武,让他一人独行,若是有什么事,他们都难辞其咎。
季梵又对傅竟思道:“如今也只能我带人追一处,傅大人,你带着顾大人追另一处。”
顾津自从那次驿馆一事后,做事就一再小心谨慎。如今情况所迫,傅竟思同他一起本是情理之中的事。若是一再推辞,难免会引起他们疑虑之心,他也只好应下作罢。
傅竟思与他们作别道:“季大人一路小心,若是路上碰上难事,便可立即发这枚信号。”
两队人马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
第二十五章
▍风雨总会停,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车马还在往前行进,越往前追,施微心里越发惴惴不安。
暮春正午的日光早已没有往日早春的暖阳和煦,日光透过车帘照进施微身上,她平复着难安的心悸,还是显得有几分燥热。
自郗县除去邓致以后,一路上都再无事端发生。
可真的能如此顺利就抓到薛蔺吗?
“怎么了?”
从早上两队人马分开上路之时,季梵就察觉到她神情似乎不太对劲。
她只道是太累了想睡会儿,可如今再看她缄口不语,眉梢满是郁结的愁绪,双眼此刻正紧紧的盯着随风摇曳摆动的车帘入了神。
“看什么呢?你不舒服?”季梵看着脸色不太好的她,再一次问道。
施微眼神终于看向他,嘴唇微动,“没什么,就是心里不好受。”
她掀开车帘望着外面刺眼的日光,“总感觉雨还要来。”
季梵看着她,眼前的身影由清晰淡为轮廓。
她本也是闺阁女子,遇事会哭会闹,性子傲气娇纵,在她的小天地里活得恣意无虑。
如今却抛却锦衣钗裙,离开心中那处桃源,投身兵荒马乱,踏入未知的凶险中。
他想,他要护着她,等一切尘埃落定,她也就能走出那个心中的噩耗了。
眼中她的轮廓又回归清晰,马车行过长路的嘲哳声响也未曾停止,良久,他道:“风雨总会停,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施微长舒一口气,嘴角向他挂起一丝笑意,“是啊,风雨总要停的。”
可能是自己过于草木皆兵了。
此时前路一辆马车疾驰,宣平侯府的马车内,梁蓉正拉着薛蔺的手。
自从昨晚那名暗卫找到他,他心中也明白李昀是对他起了杀心了。
他知道的太多了,若是一旦落到朝廷手里,对东宫无疑是一大重创。
而昨晚那人刺杀未遂,必不会善罢甘休。
如今被两方追捕,薛蔺一路心中都是忐忑不宁,握着梁蓉的手,他再也感不到一丝慰藉。
梁蓉看着他不宁的心神,柔声安抚道:“老爷,再行一日便能出祁阳地界了。”
他已经有十几年没好好看过眼前之人了,今日仔细一看,记忆里那张清丽的容颜再也不复从前,取而代之的是岁月留下的斑驳。
看着她眼中的柔情似水,薛蔺心中这么多年的愧疚成倍涌上心头。
他一辈子做的错事太多了,如今大难临头,身陷这两难境地也是咎由自取。
他罪孽深重,今日不管是落到李昀手中还是朝廷手里,终究都难逃一死。
可他对不起眼前这个人,上半辈子衣食无忧时尚且没给过她什么承诺,如今穷途末路之时又怎么给的起。
早已经回不去了,心中又如何还能妄图日后的光景。
终究,在马车疾驰声中,薛蔺还是开了口:“停车。”
驱马的管家赶了一天路已满头大汗,出声不解道:“侯爷,不能停啊,若是停了后面就追上来了!”
梁蓉也是一脸震惊地看着薛蔺,赶了一天的路,眼看就要出祁阳地界了,为何突然要停车。
薛蔺提高了几分声音,依旧坚持道:“停车!”
管家一时为难,但听到薛蔺不容置疑的语气,还是把马车靠一处隐蔽的丛林停了下来。
“老爷,为何啊?”梁蓉握着他的手又加重了几分,眼中满是不解道。
“蓉儿。”薛蔺抚摸她清瘦的脸庞,轻声道:“我做的错事太多了,任凭躲到天涯海角也是难逃一死,可我这一辈子唯独对不起你,你心中怪我也好,但我不能看着你跟我一同身赴险境。”
梁蓉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虚弱,她知自己时日无多。但这一日,是她十几年来最自在舒心的一日。
把卫氏放走也确有几分私心,她想让薛蔺看到这么多年她的真心以待。如今牵着他的手,即便是一死,也已经满足了。
她摇头道:“老爷若是不想走了,那我也不走了,我就陪着老爷。”
“你胡闹。”纵使是斥责的话,他也是轻声对她道,“蓉儿,你走吧,照顾好自己,只是苦了你日后也要隐姓埋名地过日子了。
你日后若是见到二姐儿,替我和她说声对不起。”
他终于挣开梁蓉的手,翻身下马车,对驱车的管家道:“田平,你带着夫人赶紧走。记住,没到蜀中地界前千万不能停车,日后若是安定下来,也万万不可再回祁阳。”
事到如今,田平又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咬咬牙道:“侯爷放心,我一定把夫人平安送出祁阳。”
车内的梁蓉泪眼婆娑,不等她艰难起身,田平已经策马而去。
薛蔺目送着远去的马车扬起一路轻尘,嘴上扬起一丝如释重负的笑。
他也跑不了,索性就坐在路上等了半日。
半日后,等来的不是李昀的暗卫,而是一辆马车和身后跟着的浩浩汤汤的兵马。
薛蔺心道:朝廷的人,来了也好,反正都是难逃一死。
季梵牵着施微下了马车,看着日夜追逐的朝廷钦犯薛蔺如今就在眼前,也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
只是看着他就独自一人站在路中,身边并无护卫和兵马,季梵让众人警惕,怕其中有诈。
他没靠近薛蔺,下了马车站在旁边冷声道:“薛蔺,你如今已是朝廷重犯,劝你就地伏法,免得吃些苦头。”
薛蔺依旧坐着不动,看着他笑道:“季梵?陛下竟派了你来,想当年我还未曾做官时与你爹还颇有些交情呢。”
“那时候你还只有这般大。”他抬手随意一比划,“如今倒是都能带兵来抓我了。”
空谷中时不时传来几声鸦鸣,凄厉声回荡在幽静的山谷间,层层回声传入耳中,一丝丝心中升起的凉意便悄无声息地攀上脊背。
季梵听着薛蔺那番并无意义的说辞,又环顾四周,见这带地势险峻,不知怎的,他心中也传来不同寻常的感觉。
他看了一眼施微,示意她到车上取出火折子放出信号。
看着薛蔺,季梵又冷声道:“我在朝为官,自知是非曲直,你在祁阳侵田占地又巧立名目搜刮民财,不惜草菅人命。
实乃罪大恶极,我奉陛下圣旨前往祁阳缉拿你回京问审。”
薛蔺终于站起身,发出一丝自嘲,随后又摊开手把全身暴露在众人眼前,“我认罪,你们不用担心我使诈,我将死之人也耍不出这诸多花招了。”
季梵打量他全身,发现并无异样,对后面的人抬手道:“把他拿下。”
施微从车上取出火折子准备到一旁树边发信号,悄无声息间,暗处一只冷箭划过树丛飞速直向她袭来。
“小心!”季梵听见异样声响,疾如旋踵间拉过她的手带到自己身前,她手上火折子滚到一旁,那只箭也直直插入方才那棵树间。
施微看着那只箭惊慌不已,众人齐向这边看过来,副将曾达一声令下道:“所有人,做好戒备!”
季梵和施微被护在身后。
顷刻间,潜藏在各处的黑衣持刀暗卫从四处涌上来,这群人立刻把退路堵死。
为首的那人扬起锃亮的刀尖在众人都没看清间如疾风般直向落单的薛蔺心口刺去。
曾达也知道薛蔺绝不能死,他疾奔上前一脚踢过那人散发着寒光的刀,“哐当——”一声长刀落地。
薛蔺吓得脚一软当即跌落在地。
幽静的山谷间回荡着刀剑相击此起彼伏的厮杀声。
季梵躲过向他腹部刺来的长剑,抬手把那人击退几步,拉起施微把她往马车里塞,“你在里面呆好,千万别出来。”
他在马车周围击退着涌上来一批又一批的暗卫,这些人见这边强攻不上,又立即调转矛头直逼薛蔺。
混乱中一支暗箭击中了季梵的右臂,他强忍着疼痛细微声响却还是传入车内。
施微只听见他闷哼一声,心中猛地一沉,也不管危险下了车。
“你下来干嘛?快上去!”季梵看着她下来了,忍着手臂的剧痛又推她进去。
施微碰了他的手才发觉满手是血,看他右手中了箭,脸色苍白额头已微微渗出汗,她鼻尖酸涩,泪水浸满了眼眶。
“别哭,我没事。”季梵强忍着朝她露出一丝笑意。
听他这么一说,施微更多的泪划落脸庞。
来的暗卫都是高手,他们这队人马渐渐落了下风,不能再一直这样周旋了,她抬手擦了眼泪,目光看向方才滚落在树旁的火折子。
所幸这边的涌上来的暗卫都被季梵击退,多数人都朝着薛蔺而去。
“你等着我,我马上过来。”哭过的声音有些微哑,她轻轻从季梵拉着她的手中挣脱,朝那边走去。
季梵伸手抓了个空,急切冲她喊道:“你做什么?回来!”
前方众人还在厮杀,地上已横七竖八躺满了血肉模糊的尸体。
她悄声绕道树后,几番艰难下终于捡起了那只火折子,就在此时,身侧一道寒光如风向她袭来,情急之下她抬手一挡,手腕被刀剑划破,鲜血汩汩流出。
“嘶——”钻心的疼痛感袭来,她张口微微喘/息,手中攥紧那只火折子。
她忍着痛撑着抬手高举空中,只听见空中一声巨响炸开。
尖刀再次向她劈来之时,只见身后一把长剑直刺那人心口。
施微转头看着身后持剑的季梵,再也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
季梵被她这么一抱,心口猛地一抖似乎要跳出来。
第二十六章
▍原来世间最难的,是生离死别
另一边傅竟思往前追了快半日, 终于抓到前面纵马的人,拦下那人后才发现是宣平侯府的一个普通家丁。
他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刚调转马头往东边方向赶想与他们汇合, 行至半路忽然看见空中乍开的信号, 于是更加马不停蹄地往季梵他们那边赶。
这边暗卫还在一批一批涌上来,损伤惨重的云烈军兵力似乎有些应顾不暇, 为首的几人身上皆负了伤。
身前形成一排人墙,季梵和施微还有薛蔺几个人都被隔在里面。
季梵扶着施微坐到那棵树下,方才伤她的刀尖上沾了毒,她此刻眼前已是眩晕重影, 脸色苍白不堪。
“你怎么样?”季梵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 极力扶着她让她能更舒适一点。
他从来没有看到她这么虚弱的样子,哪怕那天在火场见到蜷缩在角落的她,她也还是手中捧着茶壶,冲天的火光里能看到她眼眸里透出的几丝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