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羡爽快应下,“自然行!明日我把马牵到西侧围栏处等你。”
东郊围场每年举行初春击鞠会已是大景开国以来的娱乐风俗,邀请的是金陵城一些官家子女前来游玩观赏,由几家勋贵人家每年轮着办,今年便轮到谢家主办。
施微今日特地拉着季梵早来了些,前世路过东郊围场的必经之路知雀街发生了流民生事的动乱,那时坐在马车里差点人仰马翻,耽误了好一会儿才到。
如今避开了那场动乱倒是早早地来到东郊围场。
他们刚到便看见赵衿衿也刚下马车,她喜静,原本寻常这种场合她是不愿来的,可想到施微要来,还是应邀来了。
场中分男女落座,东边为男席,西边为女席。
“上场当心点,我过去了。”季梵示意要去东边落座。
施微点头道:“快去吧。”
由于来得早,会场这会儿还没甚么人来,她就在西侧门转悠,几个小厮正在负责打理今日要用到的马,她的目光落在队伍里最后那匹马身上。
那匹马矫健强壮,纵使形态相同,施微一眼就认出了就是前世使她差点坠马的那匹马。
昨日她放心不下,还是同江子羡借了马。
现在一想,全明白了。
谢菱假意把这匹马放在第一个,谦让着让她先选,她还以为谢菱是出于好意,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现在一想真是果然好手段。
谢府的马车到了,跟着谢菱一同下车的还有赵兰佳,她一向巴结谢菱,事事都要吹捧一番,施微见状心底冷笑,上一世赵府落魄,也没见身居高位的谢菱拉赵家一把。
谢菱果真是把装腔作势学到极致,温声细语道:“施微妹妹来的真早,方才路上我就在想,我愚笨不擅击鞠,还得请妹妹指教一番了。”
矫情饰诈。
施微强忍着愤意与她应和。
赵兰佳心直口快,被人当棋子四处树敌也不知,她一阵明里暗里嘲讽:“谢菱姐姐粉妆玉琢又才艺卓绝,旁人才疏鄙吝,左右不过是虚有其表,何及你半分,谢菱姐姐又何必对旁人自谦。”
谢菱嘴上斥责赵兰佳无礼,实则脸上笑意不减。
施微别过头也不恼,她经历生死,如此尖酸之言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如同跳梁小丑。
倒是站在旁边的赵衿衿,一改往日的细声细语,“二妹如此口轻舌薄,难免太过失礼,细想也不过应了你方才所言,只是虚有其表罢了。”
语出旁人皆是诧异,都道赵家大姑娘是个没脾气的,今日之言却不同往日所见。
施微第一次见她如此这般,往日赵衿衿低声下气毫无怨言,今日此言居然是为了她。
赵兰佳双眼狠狠盯着赵衿衿,如何也没想到平日在府上里暗弱无断的姐姐,今日能三言两语让自己下不来台。
“都是相熟之人,大家玩笑几句罢了,衿衿妹妹莫要放在心上才是啊,瞧着人差不多来了,我们落座吧。”谢菱出来解围。
言罢拉着愤愤不平的赵兰佳走了。
赵衿衿道:“她出言如此讥讽,我竟觉得比冲着我来更不好受。”
说完这番话,赵衿衿又觉得稍有不妥,施微看着她为难的神色,拉过她的手道:“谢谢你衿衿,你并没有说错,人活一口气,日后不光是为了我,为了自己也要在不平中讨一个公道。”
江子羡也牵着马来了,挥手向远处的施微和赵衿衿示意。
待走近江子羡朝她们道:“真对不住啊,耽误了时间,我这才溜出来,你们两个都要上场吗?我觉得吧,那些人肯定不如你们。”
赵衿衿浅笑:“打趣我,我哪里会这些啊,今日是来看微微的。”
施微打量着他这匹马,放到方才那批马里还真一时认不出,也就只有江小世子人傻钱多,卖马的吹嘘几句千里良驹就把他唬的团团转。
施微点头夸赞道:“子羡,你这马瞧着强健逸尘,定能逐风追日,在场上一马当先啊。”
江子羡拍手即和,“还是你有眼光,同我一样慧眼如炬啊。
我爹却道俗马一匹,非说我让人给骗了,现在看来,是他不懂啊。”
施微和赵衿衿两人忍俊不禁。
“好啦,马给你送到了,此处是女席,多有不便,我走了啊。”
他正要走之时目光扫到旁边那群供上场的马,不屑地看了一眼道:“不过你们可得帮我看好,别让那群狸猫之辈,以假乱真了我这山中猛虎。”
因赵衿衿不上场,施微嘱咐她在此处帮忙看着马。
按照每年的旧俗,击鞠会开始之前,场上还要舞一曲迎春舞。
施微返回席中,正如所料谢菱看着身旁空位朝她招手示意,施微如她所愿与她侧身同坐。
谢菱为她斟了一杯温茶,用丝帕掩着口细声细语对她道:“施微妹妹,围栏旁的第一匹马,模样着实不凡,你我二人为一队,我同其他姐妹都不如你精于击鞠,妹妹用那匹马定能如虎添翼,赢了敌队。”
虽说施微也对击鞠不精,但前世因为谢菱的这番话对她这般吹捧,她心中喜悦,还暗暗还道谢菱心善,转头便答应了。
如今再听到这番话,心中涌起一阵恶寒,她强忍着不适装作答应了。
只是这些诡计她早已识破,害人者必害己。
施微镇定自若端起方才谢菱给她斟满的茶盏,趁着她不留神之时故意撞翻茶盏,茶水洒了谢菱一身。
“啊!”谢菱惊起,滚烫的茶水全数泼到衣裙上,谢菱叫出了声,目光看着施微时一改表面上的温和,眼神寒光毕露。
谢菱的女使急忙用手帕帮忙擦着衣物。
施微却装作无辜的慌张道:“都怪我一时看得入了神,姐姐没被烫到吧,都怪我……”
谢菱平复下来,故作镇定强压着怒火,“无碍。”
看着迎春舞还没完,谢菱起身退席,“你也并非故意,我去后场整理一番就来。”
▍作者有话说:
击鞠,也叫马球,古代一种骑马打球的运动。
第八章
▍前方即是春光灿烂,有心中之人一起同行
看着差不多快开始了,谢菱还未回来,施微离席走到候场区,看见其他人也陆续离席过来选马准备。
她抢先众人一步牵过谢菱方才指定她选的那匹马,因怕被后面的人误选,她把这匹马牵至远离马群的后方。
苏家的二姑娘苏玥一边挽衣袖一边看到施微牵着马往后走,又旁边的赵衿衿也牵着一匹马,打趣道:“施微姐姐,断断没有一人占着两匹马的道理呀。”
苏玥年纪小,天真烂漫。
“玥儿误会了,可不是我一人独占,谢菱姐姐方才嘱咐我让我给她挑一匹马。”
施微看着人都过来了,趁着谢菱还未回来,示意着大家尽快选好马匹,“约莫是要开始了,大家都准备的如何了。”
言罢施微拿上球杖,接过赵衿衿手中的马辔,翻身上了马。
前世烈马飞驰的场景在脑海略过传来阵阵不适,施微强忍着由心底散发的恐惧,让自己抬头目视前方。
谢菱姗姗来迟,看着大家都选完马了不免有些诧异。
施微看着她走过来,冲她笑道:“谢菱姐姐,你给我挑的这匹马瞧着可真好。”
谢菱方才赶过来还在想施微今日实在不对劲,现下看到她还是像往常般毫无心眼,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便又假意同施微客气了一番道:“那就靠你了。”
两边都要上场了,谢菱看着后方还剩一匹马,想也没想立马扯过马辔上了马。
迎春舞毕,击鞠正式开始。
谢菱趁着对方的空隙一马当先现夺过对方的球,席间一阵叫好声迭起。
施微充耳不闻,她只能驱使着马缓缓走着,一跑快了,那种铺天盖地的恐惧感就会袭上心头,让她呼吸不过来。
罢了,反正今日的目的也不是赢这场赛。
她倒想看看谢菱作茧自缚。
场上几匹马狂奔而过,传过去的球在众人的球杖间几番辗转,都是要强之人,谁也不肯相让。
谢菱纵马去往球门处,伸出球杖欲要拦住对方投过来的球,球杖碰到球的一瞬间,身下的马突然嘶鸣着四蹄翻腾,极度亢奋地喧嚣嘶吼起来。
当她发觉不对劲想下马之时,马已经不由她做出下一步便驰骋至远远偏离主赛场外,在场地外风驰电掣般狂奔,场上众人看此场景都生怕被伤及,匆匆策马站到场中央。
马依旧发了疯般在场上肆意狂奔,不时翻腾嘶吼,仿佛要把身上的人甩下来,谢菱胆战心惊,只能紧紧攥住手中的缰绳不肯放手,一时慌不择言胡乱叫唤,“快来人啊……快……快拦住马!”
旁边的人意图上前拦下,奈何马跑得太快,竟把欲上前拦马的几人重重掀翻在地。
施微坐在马上静静地看着,眼底神色平淡,上一世她也是如眼前谢菱这般惊恐绝望,而谢菱应该在一旁幸灾乐祸。
害人终害己,自己有幸躲过一劫,谢菱可就没这么好运了,没人会来救他。
马如此癫狂,看着那几人被撞翻在地,这下谁也不敢向前。
事发突然,席上观看的诸位早已坐不住,被这般场景吓得张目结舌,更别提场中女子,苏玥骑着马直接吓得哭出来。
马最终发疯般奔向围栏,嘶鸣着向围栏撞上去,那一瞬间谢菱被巨大的冲击力晃下了马,强烈惯性之下使她头部被重重地甩在围栏上,马蹄踏过她的腿,依旧向前狂奔而去。
谢家其他人见此情景心急如焚急忙一拥而上。
马被拦下后场面混乱不堪,众人早已退至远离会场。
施微翻身下来,牵着马往席间走,进场西侧门,三个人都在那等她。
季梵独步上前一把接过她手中的马,和她并排走回去,他也心有余悸。万一马上的是她,他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吓着你了吗?我就不该让你上去。”季梵问道。
施微故意道笑嘻嘻道:“真是吓死我了。”
江子羡被吓得不轻,马受惊事常见,可今日如此癫狂确是不得见,“别说你,我们都被吓死了,你再不过来乘溪都要上去拉你了。
话说还好你骑的是我的马,索性没事,真是谢天谢地,不过谢家姑娘这回可真是遭了罪了。”
谢菱头撞上围栏,直接昏迷过去,她母亲余氏早已吓得泣不成声。
“早知这般凶险,我也该拦着你上去的。”赵衿衿也面露忧色。
“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看着眼前三人,施微眼眶微红。人生太难,路途凶险万分,当初她无知任意一步,下场就是万劫不复。
如今失而复得,她绕过等着她踏入的陷阱,识破请她入瓮的诡计,发觉前方即是春光灿烂,有心中之人一起同行。
四人从东郊围场出来,由于不同路,施微同季梵一块先走了。
路过壹楼,施微这才发觉饥肠辘辘,早上来的匆忙早膳也没怎么用,这会儿是真饿了。
季梵猜出了她的心思,“别看了,进去吧。”
壹楼是金陵城最大的酒楼,据说厨子来自五湖四海,各色菜式一应俱全,便是连皇家宫宴的御膳也做过。
正厅里掌柜的眯眯眼熟练地摆弄着手中的算盘,小伙计在宾客叫唤中提着一壶梨花白正奔至楼上雅间,施微看着,壹楼还是如同从前般烟火喧嚣。
最后一道松鼠鳜鱼端上桌,施微抄起碗立马动筷。
如此狼吞虎咽,季梵嫌弃又无奈地道:“吃慢点,你是饿死鬼吗?”
施微边吃边道:“等我吃饱了,我就是饱死鬼了。”
季梵望着一桌子菜无甚食欲,思索着方才的事情,“寻常来说京里驯养的马大多温顺,可那匹马受惊时不同寻常,如此癫狂难驯,倒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从前和父亲哥哥到过校场,在校场见过如今日这般癫狂的马,军中一查才发现是有人在马的吃食里动了手脚。
“纵使是有人故意动手脚。”施微夹起一片鱼肉放入碗中,“那也是查不到的。”
谢菱吃了个哑巴亏,不可能把事情闹大查到自己身上。况且此事本就不齿,应是她一人所为,谢家其他人只怕是不知。
查不到,季梵心头一震,她如何知道查不到?
因为上次赈灾款一事,施微一语成谶,季梵便发觉她隐约同从前不一样了。
这次击鞠会一事,如是真有人在马上动手脚,谢家主办定是提前备好的马匹,如何能有人有可乘之机,况且害的还是谢府的姑娘。
但若是一开始就不是冲着谢菱来的呢?
他听江子羡说施微并未骑场上的马,而是借了自己的马,一开始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现下一细想,才猛然发觉。
“你老实说,今日之事是冲着你来的吗?”季梵开门见山问道。
他不敢想,如果出事的是她。
她知道瞒不过季梵,索性直言,“寻常人谁有这个胆子,也就只有他们谢家自己人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做如此不干净的手脚。
若是东窗事发,以谢家的地位,不过是道声马受惊了,打死几个驯马小厮,谁又能查的到甚么呢。”
前世事发,谢家也就是这么做的。
施微继续道:“我知道谢菱想对我不利,问题是出在马上,索性我就未用场上的马,用了子羡的。
谢菱如此歹毒不留余地在先,我必然得将她的良苦用心全数奉还啊,如今这般,也只当她作茧自缚了。”
施微言罢又望向那盘荷叶粉蒸肉,夹了一块肉吃的津津有味,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对方才发生的事并未放在心上。
季梵打量着面前的人,想到幼年在学堂的大缸里捉鲤鱼,施微不慎翻进去,过后听施晦然说她吓得半个月做噩梦。
八岁那年她说齐三公子衣服丑,对方言语恐吓要打她,施微被吓得一路哭着跑回来。
一切的变化都是在那日琼春宴之后,宴会前后不过短短数天,那晚月色之下,她身在闺阁却道破朝廷大案的玄机。
今日面对谢菱如此阴毒的算计,她独自谋划化险为夷,过后只当是随口一提的玩笑话。
如此性情大变,那就只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