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抿了口汤,又夹了只虾饺,“男人不都是喜欢樱桃口、小蛮腰,偏你不一样。”
谢昶看着她粉嫩的腮帮鼓鼓囊囊,像只小松鼠,眉眼间笑意愈深,“旁人喜欢小蛮腰,我喜欢你,自然不一样。”
阿朝红着脸,抿唇笑:“那我可要多吃一些,最好吃得比你还要重,往后才不让你欺负我。”
烛火下,少女的笑颜如午夜的海棠般娇羞,谢昶静静看了她好一会,才笑道:“我怎么欺负你了?”
阿朝不想和他掰扯这个话题,再被他这么瞧,鱼泡可就绷不住了。
用过晚膳,谢昶带她去了祠堂。
给谢敬安夫妇磕过头,谢昶起身,第一回 将谢家族人灵牌后的黄幔缓缓揭开。
满堂烛火在夜风里闪动,阿朝只觉得有些晃眼,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看到的却是藏在那黄幔之后的,上百座她从未见过的灵牌。
少女嘴唇翕动:“这是……”
谢昶看向正中的几座牌位,平静地说:“是我的家人,今日带你来见见他们。”
阿朝一时心绪难平,看到正中的牌位上刻着“先考萧公讳显豫府君之牌位”几字,旁边那一座则刻的是“先妣萧母孺人闺名雪婵之牌位”,这应该就是哥哥的亲生爹娘。
而一侧皆竖刻一排小字——“阳上人萧濯恭立”。
“萧濯……是哥哥的名字?”
谢昶淡淡嗯一声,携她向萧家先祖磕了头。
起身时,阿朝的眼眶有些红了,“他们是如何去世的?”
谢昶眸中划过一丝凛冽的寒意,“我父亲生前遭人诬陷,连累萧家满门流放,途中遭奸人所害,族人死伤殆尽。”
牌位上的人皆卒于元嘉十八年,正是哥哥受伤的那一年,阿朝的心口微微颤抖着:“那哥哥可报仇雪恨了么?”
谢昶伸过去牵住她冰凉的手指,握在掌心摩挲:“只要我还在一日,当年那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他目光落在自己母亲的牌位,平淡地笑道:“从前你不是问过,我的绣功遗传了谁吗?”
阿朝侧头看向他。
谢昶道:“我母亲未出阁时就是盛京城绣工最好的姑娘,我应当是遗传了她。”
闺名“雪婵”二字,一听就是美人。
阿朝的眼泪已经忍不住了,“哥哥生得这般好看,哥哥的母亲也一定很美。”
只是逝去整整十七年的人,容颜再盛也已经记不清了,谢昶只记得她是如何被手臂粗的刀身贯穿腰腹,那时满地都是她鲜红刺目的血,流不干似的。
谢昶沉吟许久,长吁一口气,抬手替她擦了眼泪,“都要成亲了,还哭得像孩子一样。我父母见到你,定然也是高兴的,阿朝别哭,笑一笑好不好?”
阿朝含泪点点头,唇角弯起,抿出一个笑来。
可转头望向那正中的牌位,又再度湿了眼眶。
她这一生幸运过两回。
第一回 是在这人间睁眼时便看到了他,第二回是在历尽千帆过后可以成为他的妻子。
此后年年岁岁,碧落黄泉,哪怕千难万难,她都会紧紧握住他的手,顶风执炬,也要在他黑暗岑寂的前路留一盏不灭的灯,直至生命的尽头。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大红灯笼,张灯挂彩,府上慢慢有了办喜事的氛围。
成婚的一应事宜没要阿朝怎么操心,从头到尾都是谢昶和府上的管事在操持,至于含清斋的几个小姐妹要不要请,阿朝着实纠结了一番。
若非崔诗咏对哥哥有意,从前她二人算是走得近的,阿朝还记得她赠她散卓笔,带她在含清斋认路,含清斋的功课也帮了她不少,请了旁人却不请她似乎不好,可她毕竟喜欢过哥哥,让人家来参加自己与哥哥的婚礼,总有几分炫耀和宣誓主权的意思。
佟嬷嬷让她不必担心:“即便这头不请崔姑娘,大人也会请崔大学士的,崔姑娘的事,大人自有分寸,不会伤了两家的情面。”
阿朝这才点点头,她在京中本就没什么朋友,便请了两位公主与含清斋几个要好的同窗。
尽管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谢昶也还像从前那样三天两头惯常来青山堂用膳,可越临近婚期,阿朝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从兄妹到恋人是一道坎,从恋人到夫妻又是另一道坎。
直到大婚前一晚,佟嬷嬷从箱笼中取出避火图册,阿朝才真正明白自己紧张的最大根源所在。
从前再如何亲近,也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可今日之后,他们的心与身都将彻底属于彼此了。
尤其是,他们与寻常夫妻还有些不同。
这桩共感绑在身上,即便是平日动情也格外煎熬,甚至她主动亲吻他时,也被肚中的鱼泡折磨得很快丢盔弃甲,实难想象房事上会有多艰难。
可这些不能为外人道。
佟嬷嬷见她满脸羞怯,眼底还夹杂着一丝紧张与恐惧,赶忙说道:“闺阁女子嫁人,总要经历这一遭,这避火图册上不少讨巧的法子,姑娘多看多学,到时才不至于手忙脚乱,多吃苦头。”
这屋里只有崖香知道她的过去,阿朝虽不经人事,可这些图册她在进京之前就已被逼着看过不少,未免露出端倪,眼下只能在佟嬷嬷的谆谆教诲下,红着脸一页页翻过去。
佟嬷嬷瞧着姑娘纤细的腰肢,又想起这身外裳褪下去时那莹嫩柔软的雪肤和魅惑人心的身段,大人已是成熟男子,人高马大,血气方刚,素日瞧姑娘的眼神就已经很不对劲,待成了亲,只怕不是收敛的人。
思及此,心中不由得暗叹一声,提醒她道:“大人素日最疼姑娘,圆房时若有不适,一定要及时与大人沟通,头先一回疼痛在所难免,后面调整磨合,慢慢也就适应了。”
阿朝羞红了脸,低垂的脑袋轻轻一点。
说来也是奇妙的缘分,去岁这个时候,大人才将姑娘从梁王府救回来认亲,今年府上就办喜事了,照大人对姑娘的疼爱,明年府上怕就要添个小主子了。
佟嬷嬷替两个主子高兴,可瞧姑娘如此羞涩紧张的模样,未免明日不能顺利成事,思前想后,还是将压箱底的那条大红绣鸳鸯戏水的绸裤取了出来。
漆盘上叠得齐齐整整,阿朝原以为是心衣或是圆房时要用的锦垫,好奇打开,直到看见那裤腰下空荡荡的一片,小脸几乎是一瞬间涨得通红,“嬷嬷,这是……”
佟嬷嬷语气寻常:“姑娘不必害羞,新妇洞房时都这么穿,也是大晏的姑娘们压箱底的嫁妆,明晚与大人行周公之礼前,姑娘一定记得穿上。”
尽管大人说穿不穿看姑娘自己,可以姑娘这般娇羞的性子,如何愿意穿?不若这时候挑明,也好方便洞房夜成事。
这裤子阿朝在避火图册中瞧见过,可那似乎都是夫妻间的情-趣,她可从未听说过这样的风俗。
不过琼园养出来的姑娘到底不是规行矩步的大家闺秀,不会对房事一无所知,而伺候的男子也没有几个是青涩懵懂的,自然也就用不着这些。
阿朝面红耳赤,简直难以启齿:“这也是……哥哥准备的?”
佟嬷嬷没有明说,只道:“姑娘安心穿吧,开裆裤本就是为新婚夫妇顺利圆房才有的风俗,姑娘到时候就明白它的好处了。”
阿朝满脸红得滴血,再多问一句都觉得羞-耻,只好点头应下。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阿朝就起来梳妆了。
大红鲜亮的嫁衣铺了一地,阿朝望着妆镜前的自己,有种心跳不受控制的感觉。
府上的丫鬟们今日穿的也都是簇新的喜庆衣裳,给她梳头的则是府上一位儿女双全的仆妇,最是有福气的,说这梳头也有讲究,从上往下梳,这叫有头有尾,梳一下便要说一句吉祥话,什么白发齐眉、子孙满堂,满屋子的丫鬟仆妇们也跟着笑,屋子里热热闹闹的。
等到客人陆陆续续上门,崇宁公主也带着同窗们过来,见了她今日的妆发和嫁衣,直夸她漂亮。
公主到现在还在感慨:“只差一步,你就成我嫂子了!如今你可是阁老夫人了,来日我太子哥哥见了你,尚书房、翰林院那些人见了你,不得唤一声师娘?”
阿朝实在哭笑不得,她可没想那么多,也没那个胆子,哥哥官居首辅,御下威严,自然担得起一声阁老,可她还是个小姑娘,怎担得皇子进士们一声师娘。
等到外头敲锣打鼓、礼官唱和声响起,崖香忙将绣金镶宝的却扇递上来。
阿朝接过却扇,遮住自己的脸,听到接连不断的贺喜声渐近,知道是哥哥过来了。
好在今日起了大早,沐浴、着衣、梳妆一通忙活下来几个时辰,终于在他来之前一切准备妥当。
至于婚礼,繁琐之处格外繁琐,从简之处也格外简单,两人身份特殊,又是在府内接亲成婚,这就省去了给长辈敬茶、闹新郎的流程。
阿朝只有新郎官这么一个娘家人,谢昶岂会给自己出难题,至于外头那些人,出于对首辅大人的敬畏,谁敢闹到他头上,往后还混不混了?
隔着一层薄纱圆扇,阿朝就看到那人一身大红吉服迈入正堂,高大挺拔的身躯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屋里头笑语喧阗,个个攒着一肚子贺喜的话,而他缓缓蹲在她身前,牵过她的手,轻声道:“阿朝,跟我走吧。”
隔着却扇,看不到他的表情,阿朝却能听出他嗓音中淡淡的笑意,被他包裹的手指一片酥-麻。
她轻轻地点头,慢慢起身,一手举着却扇,一手被他牵着缓缓踏出青山堂。
耳边鞭炮声、唱贺声、欢笑声不绝于耳,从青山堂到澄音堂,无需花轿,一路踩在柔软的丝头红毯上,恍惚置身云端,余光扫过喜毯两边,满满铺就的鲜花灿若云霞。
沉重的发冠压得人喘不上气,她整个人头重脚轻的,分明是往日走惯的一条路,今日却频频出错,一会是左脚绊了右脚,一会险些踢到火盆,一会又忘记跨门槛,越是出错就越是紧张,三番两次之后,谢昶就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敢再松了。
阿朝木木地被他牵着拜了天地,直到在礼官唱词指引下入了洞房,以为最窘迫的礼节都过去了,没成想饮合卺酒时,看到男人冷毅清晰的下颌,一时怔愣,又不小心被酒水呛了一口,咳得小脸通红,眼尾都带了泪。
屋子里全福太太和喜娘都在笑,说姑娘年纪小呀,成亲难免紧张,说得阿朝愈发窘迫得抬不起头。
谢昶就让她们都出去了。
满室灯烛燃烧,谢昶抬手在她眼尾轻轻地摩挲,目光落在她娇羞妩媚的容颜,静静地看了许久。
阿朝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了,小声地提醒:“哥哥去宴客吧,外面可都等着你呢。”
谢昶指尖缓缓抬起她下颌,轻笑道:“还叫哥哥呢?”
她便更是羞涩,一抬眼,就仿佛被他幽沉灼热的眸光禁锢,烛光落在他眼里,恍如黑夜中明亮的星楼,竟然透出几分蛊惑的意味。
她咬咬唇,非要与他作对一般,一字一顿:“谢、无、遗。”
谢昶含笑看着她:“还有呢?”
她故意想了想,“谢、昶。”
谢昶又笑:“还有呢?”
阿朝红唇微抿,梨涡轻陷,朝他使了个手势,谢昶便附耳到近前来,少女温热清浅的气息里,一声软绵绵的“夫君”跳入耳中。
谢昶喉咙一热,身体微微有些紧绷,随后克制地在她耳边轻轻吻了吻,“等我回来。”
阿朝听到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已经隐隐察觉鱼泡鼓了起来,想到夜晚将要面临的一切,心下是从未有过的忐忑。
才坐了一会,便见崖香和瑞春端着食碟和汤盅进来,“姑娘是先填一填肚子,还是奴婢服侍您沐浴卸妆?”
阿朝微微睁大了眼,虽不懂成婚的规矩,但大抵知道新娘子要端端正正坐在床边等他回来的。
崖香倒了杯热茶端上来,“大人体念姑娘,说凤冠霞帔太重,一整日下来压得人不舒服,横竖该走的形式也走完了,姑娘想卸就卸下来吧,不必拘着外头的规矩。”
阿朝心里暖暖的,这才松了松脖,在崖香的帮助下,将发髻上最重的金冠摘了下来,喝口茶润喉,又用了两块桂花糖酥,便让瑞春伺候她沐浴了。
谢昶素来不喜应酬,匆匆应付完几桌人,再与崔兆和说了会话,很快就回来了。
净室里传来水声,大红喜烛静静地燃烧着,谢昶扫一圈屋内,满眼耀目的红,仿佛也是有温度的。
从前他不喜红色,总让他想起那些阴暗血腥的过去,如今倒觉得红色也很漂亮,她一脸娇羞时石榴籽般的耳垂,她走起路来会轻轻晃动的玉髓耳珰,窗格上贴的囍字,拔步床上绣着龙凤呈祥的喜被,拜天地时她一身大红的嫁衣……他从未奢望过有这一日,心爱之人就在身边,他与她也能有秋夜作春宵的一天,一切都好像不真实。
阿朝沐浴完,崖香正替她绞头发。
佟嬷嬷看准时机进来净室,叮嘱她穿上那条绸裤,阿朝难为情极了,终究还是逃不过去,在佟嬷嬷的关切目光下扭捏地穿上,又在外头穿了件银朱色的寝裙。
下摆空空荡荡的,净室潮热的水汽蒸得她面颊红得滴水。
回到主屋,坐在紫檀木桌前的男人听到动静,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眸,阿朝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双月退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一股热气席卷在四肢百骸,空荡的那处却泛起丝丝凉意,仿佛有风窜过。
沐浴后的少女一双清澈乌亮的杏眼,烛火下泛起潋滟的水波,柔软的墨发还带着丝丝缕缕的水意,柔滑的绸缎般披散下来,银朱色的寝裙衬得肤色白得干净透明,而寝裙覆盖不到的地方,每一寸雪肌都透出惊心动魄的媚色。
阿朝没想到他已经过来了,竟然就坐在这里等她,一时嘴巴打结,不知说些什么好。
谢昶喉咙微微滚动下,起身道:“我去沐浴。”
阿朝咬了咬下唇,脑袋一热就说道:“你……要我服侍你沐浴更衣吗?”
好像嫁了人是要伺候丈夫起居的。
谢昶似是愣了下,随即才扬起嘴角,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今日就罢了,你累了整日,先歇着吧,你若实在想要服侍我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