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鸢抿唇。
沉默了一会儿,她问:“你知道?”
“裴霁言试图收买庄园的佣人,可谢家的佣人不敢做背叛庄园的事,一旦被谢盈朝知道,会死人的。”
“那佣人要告到谢盈朝那里,被我拦了下来,纸条,也是我帮他放在碗底的。”
少年笑容苍白而灿烂。
许鸢浅怔了怔:“你不阻止我离开吗?”
“为什么要阻止?”
“我们当初有约定,你帮了我,可我还没有帮你完成你的心愿。”
“你说那个啊。”谢斯止慵懒地扬起眉梢,“我妈死在谢盈朝的床上,我恨不能亲手杀了他,可我也知道,这几乎不可能实现,许鸢,当初我是说过,要你帮我对付谢盈朝,可那也只是说说。”
“有些事,比登天还难,我不想你去淌那浑水。”
许鸢没有听清他后面的话,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那句——我妈死在谢盈朝的床上。
那夜与他做下约定时,她只知道谢斯止厌恶谢盈朝,从没问过背后的原因。
反正只要他能帮她活下去,他们就是同盟,不该问的,她从不会多嘴。
谢斯止神情淡淡的,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
他漆黑的睫毛轻轻颤动:“他以为我不知道。”
“我是私生子,谢盈朝的父亲并不想认我。”
他平静地陈述着,似乎在讲别人的故事,淡漠得不带一丝感情。
他称呼那人是“谢盈朝的父亲”,而不是父亲。
从些许的细节里,许鸢可以听出少年心头的恨意。
“母亲怀我时还未成年,她被那个男人抛弃,因为坚持要生下我,又被亲人断绝关系赶出家门。”
“那几年我们过得很苦,她连自己都养不活,别说养活我,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流浪在街头。”
“后来那男人死了,谢盈朝做了谢家的掌权人,她又一次去了谢家。”
“那是个阴雨天,我发了高烧,烧到快要死了,她没钱给我看医生。”谢斯止仰头看着天花板的雕木纹路,“她跪在庄园门外,求谢盈朝让我进去,只要让我一个人进去就好。”
“那天的谢盈朝格外仁慈,他把我们都接进了庄园,找医生为我治疗。”
“如果不是后来夜里听到的声音,我几乎要以为,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做一个好哥哥。”
他没有描述那是种怎样的声音,但显而易见。
谢斯止阖上双眼,再睁开时,他眼里的阴郁消失不见,微笑着看向许鸢:“五点十分了。”
“为什么?”
“你今晚怎么总是在问问题?”
“因为我不懂。”许鸢与少年对视,“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不是解释过了?”谢斯止挪动身体牵扯了伤口,拧起漂亮的眉梢。
他选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靠着:“对恨敏感的人,对爱难道会麻木吗?那年我快要饿死了,你给了我一瓶热牛奶。对我好的人,我都记得。如果离开庄园能给你快乐,那就走吧,随便去哪里都可以。”
“我走了你怎么办?”
她房间的地毯上全是血迹,谢斯止又伤成这样。
等到天亮,吃早餐时,谢盈朝一定会发现她失踪了。
而谢斯止脱不了干系。
难以想象,如果发现她的失踪与他有关,谢盈朝会把他怎样。
“我到底是他亲弟弟,半边身体里流着和他相同的血,他能把我怎么样?顶多是一顿鞭子。”
谢斯止笑笑,“我习惯了。”
钟表指向五点十五。
哪怕现在离开,她也要用跑的才行。
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
想到外面的世界,想到自由,许鸢换上平底鞋,转身走向门口。
背后的少年很安静,或许是因为疲惫,或许是因为疼痛。
总之,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寂静得像是坠落在深渊里的天使,被夜色完全吞噬了。
许鸢手搭在门把上,却怎么都按不下去。
她回过头,谢斯止正在看她。
之前的伤口她明明细心地包扎好了,此时不知怎的又裂开了。
血沿着他的肩胛骨流下来,顺入了衬衫的缝隙,他的眼神脆弱、破败,像只被丢弃在大雨里浑身湿透的小狗。
许鸢返回了床前。
“五点二十,你没有时间了。”他提醒她。
“我知道。”她拿起医药箱,找出绷带,重新为他包扎。
“错过今天,或许就没有机会了。”
“我知道。”
“真的不走吗?为了我?”
“你不要说话了。”许鸢声音很轻,“越说血流得越快。”
“血液流速和我说不说话有什么关系?”
谢斯止的胸口微微起伏,他偏头,用邃密的目光描摹着少女美丽的侧脸。
“是我不想听,可以吗?”许鸢指尖全是他的血,依然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伤口,“要是还有力气说话,我真要走了。”
谢斯止静了静,但很快,他再次开口了:“再说最后一句。”
他笑笑:“许鸢,我会保护你。”
许鸢的手停住。
“尽我所能,用尽一切保护你。”他一字一句,“就算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昏暗的灯光下,少年拖长的音调像古老虔诚的誓言,坠落在她心间。
可她隐约觉得,那只不过是道他因为失血而意识昏聩时,呢喃出的、虚幻的咒语。
第10章
清晨,许鸢被佣人的敲门声叫吵醒。
她把床让给了谢斯止,自己盖条薄毯靠在沙发上小憩。
醒来时,谢斯止已经走了,染血的床单他也一并带走了。
窗户开了条缝,房间里的血腥味大半散出去了。
来叫许鸢的谢盈朝身边的佣人。
“许小姐,先生请您去他的住处。”
许鸢打理了下自己。
被掐的脖颈上仍有一道红痕,她用一条白色的丝巾系住,跟着佣人去了谢盈朝的住处。
庄园里有很多建筑。
谢盈朝的住处是最宽敞华丽的一栋。
许鸢进入卧房时,谢盈朝正穿着丝绸睡裤,坐在露台边看报纸。
佣人忙碌地打扫房间。
虽然更换了床单,但许鸢依然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的味道。
——微微的汗味、淡淡的血气,还有一点腥膻,不难想象,昨晚这里发生过什么。
谢盈朝放下报纸:“过来。”
他赤着上身,金色的阳光将他强壮的胸膛映成暖色,胸肌的纹理清晰可见。
许鸢走到他身边,他把她带到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许鸢的脸颊一瞬间红成了樱桃。
谢盈朝很喜欢她这种自然流露的羞赧神态。
他拨弄她脖颈上的丝巾,却没有解开。
在他眼中,那根丝巾就像纸风筝的尾须,迎风招展时,凭着它才能叫人看出风筝身不由己、脆弱的味道。
他喜欢纤细的女人,尤其带着一点清冷的破碎感。
昨夜发泄了很多回,但当他抱着许鸢时,依然口干舌燥。
他吻了吻许鸢光洁的下巴。
“您几点的飞机?”
“您?”
“谢先生……”这男人的气场实在强大,许鸢很难在他面前自如地谈笑。
“叫我名字。”谢盈朝的唇沿着她的下巴滑落,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巾轻轻点在她的脖颈上,“我乘谢氏的私人飞机,几点出发我说了算,或许我可以晚点离开,在那之前,我们还有一个美好的早晨。”
许鸢瞪圆了眼,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眸里带着一丝迷惘和惧意。
谢盈朝笑了:“不吓你了。”
他放开许鸢,叫佣人端上早餐:“吃完早餐就走。”
许鸢拘谨地坐在他对面,脸上的红一直没有褪去。
她早上胃口很一般,只喝了点甜汤。
“这一去最少半个月,你在庄园等我。”
许鸢嗯了声。
“觉得无聊可以找丁管家陪你出去逛逛,想学什么,直接叫丁管家请老师到庄园就好。”
“我听说。”许鸢声音不自觉地压低,“那些女孩会学一些技巧……”
谢盈朝端详着少女:“你也想学?”
“不是的。”许鸢说,“我只是好奇,从前父母管我很严,我不太懂。”
“你不需要学那些东西。”谢盈朝眼神温柔,“你和她们不一样。”
许鸢眨眨眼,充满困惑。
“还记得那天在玻璃书房,你捧的书吗?灵魂中存在动物性,肉.体中有瞬时的灵性,谁能说得出何处是肉.体冲动的终点,何处是灵魂冲动的起点?”
谢盈朝慢条斯理切下一块带血的牛排:“我有种预感,我们会很合拍。”
许鸢没有吭声,她选择那本书是因为谢斯止早已将谢盈朝的爱好透露给了他。
实际上,他们并不会合拍。
“还有,你折的纸鸢很漂亮。”谢盈朝勾唇,“谢谢。”
“不客气,书房太冷太暗了,挂上装饰会温暖一些。”许鸢放下汤匙,“有件事,要得到你的同意我才能去做。”
“你说。”
“我想念书,不是去书房,是去学校。”
谢盈朝放下叉子:“庄园里太寂寞了吗?”
“不,不是因为这个。”许鸢当然不会傻到说是因为“寂寞”。
谢盈朝这样强势的男人,他不会容忍自己的女人对外界的自由感到憧憬。
这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从小母亲就希望我能好好念书,可因为青木帮,我的学业被迫中止了,即便她已经去世,我还是想要成为她心中期待的样子。要是你觉得不合适,我可以不去的。”
谢盈朝思索了一会儿:“这不是过分的请求,许鸢,你可以念书,不过不要回从前的学校,那已经不是你的世界了。我会找丁管家为你办理弗拉克斯曼的入学手续,等到新学年开学,你就和斯止一起去读书。”
许鸢的眼睛一下亮了:“真的吗?实在太谢谢您了,谢先生。”
谢盈朝眉梢一挑。
许鸢脸上一红,改口道:“谢谢你,谢盈朝,我很感激。”
男人这才笑了。
……
谢盈朝离开的十二天后,是弗拉克斯曼学院的开学日。
一大清早,佣人们就捧着几十条昂贵的裙子进入许鸢的房间。
那些衣裙有的是顶级奢侈品牌的秋冬新款,有的是知名设计师工作室专门设计的限量款。
从谢盈朝走后,庄园里不管有什么新鲜玩意,都会优先送到许鸢这里。
“许小姐,今天是学院的开学日,请您挑一件裙子去参加开学典礼。”
许鸢选了一件最素净的白色衬衫裙。
丽桦为她提包,明明很多名牌包可以用,许鸢却只拿了一个白色布袋。
那是前些天她待得闷了,去福利院做义工时,院长送她的,包面上是小孩用颜料画的彩绘。
车队已经在楼下守着了。
前后各有两辆车护卫,中间一辆车是载她的。
丁管家恭敬地为她拉开车门,许鸢没有上车:“只需要一辆车就好了。”
“其他少爷小姐去学院也是这样的规格。”丁管家冷硬的脸上充满公事公办的表情。
“他们是谢家人,我只是庄园的客人,请不要这么铺张,我受不起。”许鸢客气道。
丁管家凝视了她几秒,回道:“我明白了,许小姐。”
他吩咐车队散开,只留下一辆性能最好,安全系数最高的车子。
许鸢坐进后座,丽桦也想跟着。
许鸢笑笑,从她手里接过自己的布包:“不用了,是去念书,又不是去享乐,你跟着多奇怪啊?”
车子缓缓驶出庄园。
丁管家望着远去的车身:“滴水不漏,对吧?”
丽桦想了想:“许小姐一直是这样的人。”
“清楚并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不会因别人的抬爱而迷失自己,也不会因陷入困境而恐惧,我在庄园待了三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人。”丁管家平静地说。
他在庄园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也亲眼见证了她们的结局。
像许鸢这样的女人,他第一次见,至于她的结局会如何,老练如他,也很难不清。
……
学院创始人是K国的弗拉克斯曼家族。
这个家族历史悠久,家族主人保留着几百年前传承下来的爵位。
除此之外,国内几个财阀家族也为学院的创办出了一份力,是学院的赞助人。
开学日当天,华丽气派的学校大门被名车挤得水泄不通。
许鸢从前家境富裕,但远远到不了财阀的地步。
她从小到大读的都是公立学校,还是第一次见到顶级私立学院的盛景。
大多数车子不被允许进入校园,只有少数的豪华车队能畅通无阻驶入。
许鸢请谢氏的司机在离门口稍远的位置停车。
学院主路两侧是成片的花树,她下了车,跟在新生的人流中慢慢走,听他们雀跃地交谈。
“真稀奇啊,盛夏都过了还开着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