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常太守的嫂子,我姓林,虚长你几岁,你可以唤我林姐姐。这里是太守在郊外的别院,平时少有人来。”
顿了顿,又道:“我奉太守之命,服侍小姐沐浴更衣。”
林氏跪坐在池边,撩起她披在后背的发,在她肌肤上缓慢擦拭着。许是察觉出了她的僵硬,她安慰道:
“小姐放心,常太守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卿柔枝不语,明显的不信。
林氏却笑道:“就算小姐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太守也不会对小姐有任何无礼的举动,这一点,我可以向小姐保证。所以,你不必太害怕。”
“他要用我招待那位宛京来的大官,对吗。”
林氏沉默了。
卿柔枝抱紧双臂,一言不发。
林氏道:“你逃不掉的,南柯郡是他的地盘,没有人能管得了他。你的未婚夫也因为这件事受到了牵连,在牢狱中生死未知。如果你跑了,你的未婚夫可就没命了。”
“不仅是未婚夫,还有你的家人……”
林氏循循善诱,低低道,“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女人,更应该想明白,凭借我们自己的力量,是斗不过他们的。
与其反抗了落一顿毒打,不如屈服顺从,也能少吃点苦头。我听说那位大官是天子跟前的红人,你跟了他,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总比你那瞎了一双眼睛的未婚夫要好些……”
“你是说,如果想逃的话,会被常青山毒打?”
卿柔枝很快就从她口中发现了疑点,既然这位林氏是太守的嫂子,不是应该跟太守的哥哥住在一起吗?
又怎么会在太守别院,还被指派来伺候她?
而且那番话,若非处境相似,跟她同病相怜,是很难说得出口的。
就在刚刚林氏给她擦背的时候,卿柔枝看到,林氏的手臂上有着道道的淤青,还很新鲜,想必是不久前新添的。
从那些追缉她的士兵口中,卿柔枝得知,常青山的上一位妻子便是被他送去讨好了上司,后来不知怎么死了。
常青山便一直未娶,对外装得情深似海,实则是为掩饰这些腌臢之事。
难道这个常太守不仅对自己的妻子下手,他对嫂子也……
林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同卿柔枝说的话有些多了,脸上有着淡淡的悔意。
她低着头道:“我给小姐穿衣。”
之后任凭卿柔枝再跟她说什么,林氏都一问三不知,还命人将她送回了房间,让她好好休息。
望了望守着门口的人高马大的仆妇,卿柔枝愁得不行,也不知兰绝现在怎么样了。
想了想,还是请求见太守一面,只说自己想通了,同意他的条件,只是她也有一些要求,否则,便以死明志。
不到一个时辰,常青山来了。
卿柔枝端坐在桌边,暖黄的烛光,映得女子眉眼如画,那嗓音亦是柔和似梦,“第一,我不愿同你成亲。”
常青山笑笑,倒是爽快应了,毕竟那一位,不似前一位有淫人.妻的癖好,想来也没多大事。
“第二,放了我的未婚夫。”
常青山抚着袖口,笑道:
“这点,小姐不必担心。卫家那位小姐一早就打点过了,此刻正围着那兰二公子嘘寒问暖,大献殷勤呢。
卿柔枝一怔,袖口下的手指握紧了些,卫家经商,又与太守府常有来往,看来今日此事并非突发,而是早有预谋。
只怪她先前,未曾警惕那卫芙蓉。
“最后一件事……不知大人可否,将那位大官的喜好透露一二,”
卿柔枝垂着眼睫,嗓音哀婉道,“小女子怕疼也怕死,还请大人看在相识一场的情面上,不吝告知。”
第57章 、【57】
常青山有些意外。
他收到消息时, 还以为这位卿二小姐,要先同他周旋一番。
毕竟,没有人能对这样的事处之泰然。
美人多傲骨, 他对美人,一向极有耐心。
何况这位, 还是难得一见的绝色。
便是进了宫, 靠这张脸,也能挣一个宠妃当当。
谁知道, 她一上来就跟他谈条件。
大有与他合作的意思。
莫非一早就存了攀附的心思,只是之前一直在, 待价而沽?
常青山重新打量起这个女子。
是个有头脑的,万一得了那位的喜欢……
他当即换了一副嘴脸:"之前对小姐多有不敬, 是在下失礼。望小姐海涵。今后还有多多仰仗二小姐的地方, 还望小姐不计前嫌,在那位大人面前,多多为在下美言。"
他不无谄媚,向卿柔枝介绍了一番那位通州刺史的来历。
对方姓郑,祖上多是武将,他亦是武人出身,最厌繁文缛节,平生最喜柔弱多情的解语花。
身边有几个通房, 却迟迟未曾娶妻,只道是未曾遇到合心意的。
这世上男子,尤其勋贵之家, 大多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癖好。
比如常青山, 好他父兄的妻妾, 再美的美人, 若没有那层关系,在他眼中,便与枯骨无异,刺激不了他的欲望。
这个郑刺史的喜好,比常青山更为难以启齿。
最好房中鞭打女人,一些手段,玩死了不少柔弱的姬妾。
因事情做得隐秘,并未被人告发。
后来不知怎么,喜欢上了良家女子,尤其是处子。
卿柔枝默不作声地听着。
"在下还为二小姐安排了一个护卫,小姐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吩咐他。"
常青山摸着山羊胡,笑得满脸褶子。
卿柔枝的配合让他通体舒畅,只觉将来供职内阁、青云直上有望,红光满面道,"阿九。"
话音一落,但见罡风袭来,一个身穿黑衣、身材高大的男人,赫然出现在眼前。
卿柔枝吓了一跳,这人怎的凭空出现?
莫非之前……一直藏身在她房中?!
这个常青山,倒是对她百般防备,竟然用这样的高手来看管她。
男人不仅身手极好,一口嗓音更是低沉磁性,像是在哪里听过。
"见过大人。"
他长发扎成马尾,看上去不过二十的年纪。脸上戴着个银色的面具,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巴,和一双冷冽的眼眸。睫毛极长,蝶翼似的微颤着,拓下一片阴影。
皮肤白皙,泛着似玉又似雪的光泽,引的人不由自主往他看去,想要瞧瞧他的容貌。
"小姐一片诚心,本官也不能辜负。为刺史大人安排的接风宴,在七日之后。这七日,小姐可以外出逛一逛,散散心。阿九会保护你的安危。"
说着保护,实则是监视。
"阿九?"卿柔枝红唇微启,轻声呢喃。
感觉那男人看了自己一眼,"是。这是属下的名字。"
没想到,他竟会回应自己,卿柔枝抬眼,只能看到一截修长如玉的脖颈,和微微滚动的喉结。
常青山笑道:"他是我的护卫,因伤了容貌,才不得不以面具遮掩。放心,他功夫极好,便是大内高手都及不上。绝不会令小姐受到分毫的损伤。"
卿柔枝不可思议。一个郡县太守,身边竟然会有比大内还要厉害的高手?
常青山走后。
"你是他豢养的私兵吧。"
话出口卿柔枝也有些惊讶,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猜测?这不该是她一个经历不多的闺秀会有的想法。她愈发对自己丢失的那段记忆,感到了好奇。
那人抿着薄唇,并未回答,有种拒人千里的冷漠。
卿柔枝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下巴,知道他们这样的人,嘴巴都很严实,便不再追问,只道:
"今晚,似乎是十五?听说街上有一场灯会,阿九,你随我去看看吧。"
男人终于垂眼看她,淡淡的问询。
"你家大人不是都说了,并不会限制我的行动么?"
说着她便起身,拿起了挂在屏风上的白色披风,披在身上,转头看那一动不动的男子。
对方亦是抬眼,与她对上了视线。
好漂亮的眼睛……像是能吸走人的心神似的。他突然迈动长腿,一口嗓音分金断玉似的动听:"走吧。"
她看到他腰间的佩剑,莫名觉得,不该是这一把剑……那应该是一柄沉黑的、华丽的剑……
出了门,套上马车。
阿九衣袖一扬,翻身上马的动作漂亮至极。男人居高临下,银色面具在月光下泛着泠泠的光。
修长如玉的手指勒住缰绳,便是赶个车也如此优雅,一点也不像是个小小的护卫。
怀着疑虑,她踩着脚蹬钻进了马车,片刻后,又挑开了车帘,看着那人宽厚的肩膀,低低道:
"你带银子了吗?"
"银子?"
他一顿,似是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古怪,惜字如金地回了一个"嗯。"
卿柔枝道:"先去琅华阁。"
话音一落,那骏马便嘶鸣一声,拖着马车在道上疾行起来。
没想到他会突然策马,卿柔枝整个身子往车厢里一倒,不仅头发乱了,还被披风缠住了手脚,惊呼一声,便低低抱怨了起来。
男人眸子漆黑,却隐隐有一丝报复得逞的快感。
很快,马车停了下来。
卿柔枝气喘吁吁地把自己解开,脸庞泛红,弯身探出马车一看,却未看到琅华阁的踪迹。
而是一条僻静无人的巷子,除了他们,别无旁人。她一惊:"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不语,甚至不曾看她一眼,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封信递了过来。
卿柔枝打开来一看,"你是我大哥的人?"
这封信,竟是大哥的亲笔信。
卿斐然的字迹漂亮极了,是很凌厉的笔锋,她以前学过,能模仿得一丝不差。
世人不会有人比她对大哥的字迹,更加熟悉。
"大哥让我跟你走?"
阿九转过身来,凤眸微睐,直勾勾地盯着她。
卿柔枝轻声道:"你且告诉大哥,这事不必他来操心。我想好了,我愿意去侍奉郑大人。"
话一说完,她竟从这阿九的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阴鸷。
可他薄唇抿起,嗓音依旧清冷:
"在下得到的任务,便是带回二小姐。小姐如此,着实令在下难办。"
卿柔枝坦然道:"我相信大哥会理解我的。通州是上州。通州刺史,官居三品,在这小小的南柯郡,没有人的权势能越过他去。如果我要找一个依靠,他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阿九似乎冷笑了一声,但他的声音依旧漠然:
"对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子,二小姐也能心甘情愿地侍奉对方?"
她感觉他情绪不对。
不过,既然是她大哥派来的人,对她的做法不能苟同,倒也不算奇怪:
"为今之计,大哥最该做的应该是帮助我,而不是派你来阻止我。"
对方呼吸发沉:"二小姐。"
他一字一顿,她甚至听出一丝切齿,"与一个陌生男人同床共枕,你就毫无芥蒂?"
卿柔枝恼了:"那你要我如何?刺史和太守一手遮天,整个南柯郡,都是他二人的囊中之物。我父亲小小五品官,又远在宛京,救不了近火。不瞒你说,之前我便逃过一次,有用吗?"
想到被污蔑成刺客的兰绝,她叹气:"我不想再连累任何人了。"
她喃喃:"没有权势和力量的保护,以这副容貌,哪怕将来嫁了人,也会出现同样的事。如今不是很好吗?我妥协了,不用吃苦,也能及时行乐。至少,不必再戴着幂篱出门了。"
她脸上的笑当真是轻松的、愉快的,不见半点被强迫的痛苦。
今日之情形,无不照应着,当初在宛京发生的一切。
只要拥有可以庇佑她的权势,那么不管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谁,都没有关系。
男人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得死紧,呼吸莫名地发沉,他的喉结上下一动,意味不明地吐出四个字:"原来如此。"
"阿九,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卿柔枝只觉得古怪,
"没有。"对方冷冷道。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他一字一句,咬字极重,"跟不跟我走。"
卿柔枝莫名一阵惧意,忍不住拢了拢披风,把自己裹紧了些。只觉莫名其妙,这阿九,大概是怕空手而归,跟她大哥不好交代吧?
女子眸光湿润,长睫微颤,却是摇了摇头。
男人眼底嗔黑翻涌,像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他下颚微紧,垂着长睫,好似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唇角浮起一丝浅淡的弧度。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再度勒紧缰绳,冷淡地丢下一句:
"不是要去琅华阁么。坐回去。"
卿柔枝不由自主地就坐了回去,突然反应过来,明明她才是主子,怎么反倒是他颐指气使的?!
……
琅华阁果真是名不虚传,装潢华贵。大抵是今夜有一场灯会的缘故,阁中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琅华阁主要的顾客多是女子,不仅贩卖衣裙,也兼卖其他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珠钗首饰……
璀璨的灯光下,那一袭玄黑、身姿笔挺的男人吸引了不少目光。
他气质太好,无论是谁,乍一看去都不会觉得是谁家的守卫。反倒像是世家出身的将军武官。
十多年前,南柯郡还处于连年的战乱之中,无数□□离子散、苦不堪言。
当初,卿家大公子临危受命,带兵驰援于南柯郡。
少年将军英勇善战、一袭玄衣退敌无数,解救了无数百姓,深受大家的爱戴。
苍山之战后,卿斐然战死,南柯郡的先民们自发为他立碑著传,不再称呼其本名,而是以"大将军"为美称,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