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主请说。”事已至此,太后也不得不佯装笑意,一脸慈祥。
“羲和郡主,我们西洲好烈酒,善骑射,不过我听闻大魏的子民骑射也不错,所以今日就比箭术。一盏茶之内中靶心多者为胜。愿赌服输,若我输了,便由你们开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你们输了,那便请靖安王随我回西洲。”萧珠儿说得轻描淡写,全然不把羲和郡主放在眼里。
“放肆!你们西洲好大的口气,把我们大魏当成什么了,靖安王是你们可以随手拿来置玩的筹码吗?”期间,有个性子急的大臣早看不下眼,拍桌而起,横眉怒指。
萧珠儿脸上没有半点不悦,淡笑道,“今日是赏花宴,萧珠儿此举也想给太后娘娘助助兴,大人又何须这般恼羞成怒。大魏这点大国气度还是有的吧,又或者说大人怕输?更何况,靖安王还不曾说什么呢?”
“你!”那臣子一时间无言,只能气呼呼地坐了下去。
“你们尽管挑选最好的弓箭手!我萧珠儿拭目以待!”她整了整劲装,做好准备。
“对付你,又何须费那样的气力,我来!”羲和郡主挽了挽袖子,脸上写满了敌意,“还望二公主说到做到。”
“那是自然。”萧珠儿得意地点头,又回看了季恒一眼。
先前都是歌舞,俏俏不爱看这些,早有了困意,眼看好戏要登场,心中乐呵地不行,全然忘却了身旁那神情困惑的季恒。
要不是是以丫鬟的身份来的这赏花宴,俏俏恨不能同那些臣子们一起加油喝彩。
季恒有些哀怨地用手扣了扣桌案,引她近前。俏俏捧了酒壶,小心翼翼倒得正欢。
“喜欢看热闹啊?”他佯装生气地从她手里摘过酒杯。
“……”
输了被萧珠儿带走,赢了娶羲和郡主,反正都能抱得美人归。
他只管生气,俏俏也不爱搭理,目光已被萧珠儿拉弓的架势给吸引住了。那动作利落,干净潇洒,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而羲和郡主毕竟也是世家贵女,平日里饱读诗书之余,骑马射箭更不曾遗漏,尽管对手是人称神箭手的萧珠儿,她的脸上也没有半分慌乱,沉着冷静。
好戏已登场,众人皆纷纷举目,紧盯眼前的这幕。却见那萧珠儿左右开弓,百发百中,惊得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而原先相差甚微的羲和郡主显然敌不过这样的对手,不少一会儿,便落了下风。
“你输了!”萧珠儿收起弓箭,看着仍在奋力举弓的手下败将,笑得云淡风轻。
羲和郡主的两只手因为握弓,红肿厉害,更是抖得不停,面对一众人等,又想起方才的信誓旦旦,羞愧地开不了口。
要嫁给西洲二公主了?
俏俏没想到羲和郡主这么快就败下阵来,若季恒真的去了西洲,成了西洲驸马……
“还有谁愿意上来一试,我让她/他三支羽箭。”
“我来!”为了不叫大魏在众邦国之前丢了颜面,更有许久未开弓的世家子弟也自告奋勇,讨回这口气。
台上一时间,越发热闹了。可惜,最好的弓箭手,并不在这赏花宴,而是在军营。太后也知道恐怕没有什么胜算,可又不能叫人轻视了,只能硬着头皮,慈祥观战。
“他们只是想羞辱我们,大魏无人。”旁有不知道是谁,低声道了一句。
眼看着一个个败下阵来,俏俏才体会到了火烧眉毛是怎么一回事。倘若季恒真的去了西洲,就再也不会有人给自己买好吃的,好玩的。
不仅如此,这些原本属于她的,会通通重新属于另外一个女人。
她怕生,可在这一刻,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季恒也发现了她神情的微妙变化,嘴里的酸涩蔓延开来,成了嘴角的笑意。
可再转眼时,身旁的人早不知去向。季恒猛地一抬头,那握着弓,低头琢磨的可不就是俏俏么?
“是你啊!我们见过一面的,你是靖安王府里的人,怎么也想美人救英雄啊?”萧珠儿笑意几乎要从鼻腔里溢出来,大魏也就除了天策军能叫人闻风丧胆,避让三尺之外,旁得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那闭眼不忍直视的太后,在听到靖安王三个字以后,赫然睁开眼,看着现在萧珠儿对面,那个弱不禁风的娇美人,平静的笑容慢慢变得有些僵硬,和不可思议,同身旁的太监悄声道,“李公公,这姑娘哀家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李公公附身赔笑道,“回太后娘娘,许是似曾相识罢了。”
俏俏那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更是把西洲来的几个使臣乐得哈哈大笑。大魏无人,另派出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娃。
季恒不愿她因为自己被别人发难,刚想起身,却不知何时站到身后的季承彦拉住了手腕,“皇叔稍安勿躁,侄儿已命人在弓箭上做了手脚,无论是谁,此战必胜。”
季恒不屑用这样的手段,更为季承彦的胜之不武感到痛心,“你怎么能这样……”
他早已看出萧珠儿的用意,的确是奔着自己来的,但不是为了什么姻缘,而且为了方才的婉拒。
“难道皇叔真想去当什么西洲驸马啊?”季承彦知道他不会真的责备自己,更是忍不住打趣。
“皇叔,就一次,我再也不敢了,你可千万别告诉母后,”季承彦最害怕季恒冷眼的模样,忙狡辩道,“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大魏的颜面,要真输了,他们会真以为大魏无人可用。”
“西洲善骑射,就算输了也无可厚非,胜败本就是常事,输也要输得坦坦荡荡。”
“那皇叔要去西洲了……”季承彦冷不丁嘀咕了一句。
“……”
这比武用的弓箭与寻常的多少不同,纂刻雕花用心了些,可到底还是弓箭。在幽冥谷久居,涉猎是常有的事,想到这里,俏俏心里便有了底。
“姑娘勇气可嘉啊!”萧珠儿看着她柔柔弱弱的模样,根本激不起半点战斗欲,整个人慵懒起来,“我让你六支箭,如何?”
俏俏摇摇头,‘不必。’
看得季恒直皱眉,‘好……大的口气。’
季承彦倒乐得看这样的场面,开心地不行,“皇叔,你府上这姑娘好生有趣!”
“客气什么?我就算再让六支,你也不会是我萧珠儿的对手,”对俏俏这样的婉拒,萧珠儿有些不乐意了,少不得挖苦道,“我们西洲从不以强凌弱,这也算是对大魏的一点敬意。”
听到这话,俏俏有些不乐意了,堂堂大魏,难道还要这点施舍不成。
俏俏举起弓,俨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那魄力自不必说,季恒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当年虞逢年的影子。可一想到虞逢年,他又怎能安心坐着?生怕叫旁人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皇叔不必担心,侄儿看她的样子,哪怕不用相助,也能旗开得胜。”说这话时,季承彦眉眼里都是热切的笑意。
他说得半点不假,虽然萧珠儿箭术高超,但俏俏也不赖。她靠得是平日里狩猎的经验,亦是有模有样。
一盏茶的时辰快到了,眼看差距越来越大,众人无不为之捏把冷汗,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原本冷静的俏俏,额头上也满满都是细汗,眉头深锁,谁人看不出这已经是萧珠儿刻意放缓了速度。
对付一个娇滴滴,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小姑娘,何须十成的气力。
萧珠儿索性松了弦,佯装叹息,“只要我手里这枚羽箭射出去,你就输了。所以,不如趁我眼下心情还不错,求求我,不会让你输得太难堪。”
狂妄的语气刺耳了些,俏俏压根也不想搭理她,全神贯注地看着远处的箭靶,离弦之箭如雨点般纷纷射出。
萧珠儿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如此无视自己的存在,也是气得不行,可举弓的瞬间,她又冷静了下来。
这场比武,谁想输赢,谁在等在看好戏,她心里不是不知道。羲和郡主虽然嘴里说着十分爱慕靖安王,可从头到尾也不曾多看一眼,所以并不想赢。太后是想利用这桩婚事来拉拢靖安王,所以不想她赢。
而自己嘛,只是想刁难一下,出口恶气,更不想成为什么靖安王妃。权衡利弊之间,萧珠儿忽然觉得,倒不如输给眼前这个姑娘。
想到这里,萧珠儿拉满了弓,静候时机,可正当她准备假意失手的时候,才发现羽箭上有了一道小小的裂痕了,紧跟着就断了两截。
“你在箭上做了手脚?”季恒拧眉看着季承彦,显然有些生气了,闹归闹,在这样的场合动歪心思确实不太适。
“侄儿没有……”季承彦也有些委屈和发懵。
季恒半信半疑地收回目光,料他也不敢说谎话来搪塞自己。
“是在弓上……”季承彦悄声道。
“……”
萧珠儿气得脸色煞白,眼睛瞪得老大,在当她看向萧哲的时候,方才知道,这一切原是哥哥的意思,顿时没了脾气。
席间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高台上的太后笑逐颜开,不住地点头,满眼欢喜。无论谁赢,赢回的都是大魏的颜面,而羲和郡主的婚事似乎也就没有这么重要了。
知道有哥哥插手,萧珠儿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赢不了,只能悻悻认栽,朝俏俏行了礼,朗声道,“我萧珠儿愿赌输服,承让了!”
季恒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心来,起身快步上前,“臣见过太后娘娘。”
“看来这靖安王的府上,还真是深藏不露呢!”有胆子大,唯恐天下不乱的,在席间阴阳怪气了一句,“旁人不知道,还真以为我大魏无人,竟要弱女子替咱们争颜面呢!”
萧珠儿佩服俏俏的胆识和魄力,也听不得此人的嘲讽,怒怼道,“不知道这位大人,方才可在席上,怎么就不见吭声呢?”
那人见讨了没趣,也就灰溜溜地埋下头去。
“太后娘娘,萧珠儿我一言九鼎,任凭处置。”
“诸位远道而来,赏花游苑,本就是图个高兴,何来处置一说?”太后娘娘不得不也豁开了胸怀,看着台下的季恒,“只是哀家竟不知靖安王的府上出了此等奇女子,实在是可喜可贺。回头哀家重重有赏!”
言罢再不提赐婚的事。季恒见状,忙趁着间隙,领俏俏退出了宴席。
翘角飞檐的小亭内,俏俏看着眼前人一副冷眼相待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用指腹暗暗戳了戳季恒的手腕,‘生气了?’
‘是我不好,不该没有过问你的意思,就去跟她比武。’
季恒看着她这副模样,哪里还舍得说半句重话,只是沉闷地呼吸。
‘你怕我输,如果我输了,你就要成为西洲的驸马了,’她抬手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笑眼盈盈道,‘我知道你不愿意,不过别担心,就算输了,我也有法子把你从西洲偷回来的!’
‘这些都是谁教你的?’看着她愈来愈大的胆子,季恒也是又好气又好笑,哪里怕什么输赢,就算西洲真的赢了,太后也不会成全这门亲事,只是怕被人怀疑身份罢了。
‘不不不,不是周将军,是我自小练的,旁的不会,就箭术还行。’小姑娘怯生生地‘招认’着,时不时拽拽季恒的袖口。
他盯着她,不说一句话,眉头紧锁。
‘真的知错了,’俏俏说着,往前一步,靠近他的身旁,露出纯真的笑容,想只认错猫儿般,作可怜无辜状,‘知错了。’
季恒不曾想过要责备,更未曾想她会这般认错,心底柔软,温声道,“以后再不许了。”
见他原谅自己,俏俏点头如捣蒜,开心得不行,顺带做了个首饰,好叫她安心。
“饿坏了?”季恒问她,从身后掏出用油纸包好的糕点,“这宫里的桃花酥是一绝,我征战在外时,也总想念……”
‘给我的?!’俏俏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
“知道你一直饿着肚子,肯定不好受,”季恒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轻轻扑了扑她粉嫩的额头,声音低到自己都快听不见,“小馋虫……”
“看来,我差点坏了一桩好姻缘。”萧珠儿早在不远处看了许久,看着这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顿时明白了什么。也难怪,太后提出要将羲和郡主许给他的时候,毅然决然地拒绝了这门婚事。
姻缘?俏俏吃到嘴里的糕点险些没掉出来,直勾勾地看着来人。
“多谢二公主手下留情。”季恒脸上虽然没有太多的表情,但心里却是由衷的感激。
“不敢,不敢,倘若我早些知道,哪会为难殿下一起投壶呢?”萧珠儿意味深长地看了俏俏一眼,“长得也就这样嘛!”
还没有那羲和郡主一半的艳丽,只是长得太有攻击性,她不喜欢的。眼前这个,生得娇软,想枝头上的花苞,瞧着赏心悦目。
这样?是哪样?
俏俏从她的语气里嗅出了鄙夷,是在说自己长得不好看么?
根本不用说什么,步子往后一退,小手一指,季恒就知道她想说什么,赶忙贴心地侧身护着,目光中颇有些宠溺。
“不过,你能上来比武,是我没想到的,”萧珠儿看她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想着情窦未开,忍不住打趣道,“如果是我,这样俊俏的郎君,自然舍不得叫旁人赢走……”
“喜欢他啊!”
这下子换成季恒不自然了,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明明以为不在意,偏偏有了期待。
欲言又止。
俏俏木讷地摇摇头,什么喜不喜欢的?比武是因为不想以后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
“你不喜欢他,替他强出什么头?刀剑无眼,比武的事是闹着玩的吗?”萧珠儿也被她的回应气得够呛,爱莫能助地看了看季恒,深叹一口气,“小姑娘,你将来会明白的。从前我也和你一样,年少轻狂过,后来才知道心中人便是眼前人。珍重,后会有期!”
萧珠儿潇洒地离开了,留在一头雾水的俏俏,而季恒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委屈和僵硬,心不在焉道,“别多想,其实她说的,我也听不太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