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防对方使诈,俏俏依旧纹丝不动,警惕地盯着她。
“你一定奇怪,也会觉得我假惺惺,明明那么讨厌你,处处针对你,却要和你说这样的话,”羲和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小心思,直言不讳道,“比武一事,你是在替大魏着想,不过确实也帮了我的大忙。”
她语气万般诚恳,一改往日的嚣张性子,渐显开朗豁达,露出两只甜甜的梨涡,“这场比试,我本就不想赢,可我不得不赢。我不想给大魏丢脸,可倘若我赢了,我就要嫁给靖安王。”
“我不想嫁给他,”她说得坦诚自在,“所以多亏你出手。”
‘不想嫁?’俏俏有些费解,话到此处,心中对她的厌恶已经去了一半。
“我有喜欢的人了,”羲和郡主背对着,俏俏看不清她的神情,“有时候,真羡慕你,出身在一个寻常人家,可以去抉择自己喜欢的人,想去哪里都没有束缚。”
她转过身来,脸庞上写满了云淡风轻,但眼里是浓浓的哀伤。
‘所以,你先前都是装的?’俏俏惊叹她的技艺,竟然能瞒得过目光犀利的太后娘娘,实属不易。
“小哑巴,”羲和郡主如释重负般,回过身来,拍了拍俏俏的肩膀,变戏法般掏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香囊,塞到她手里,自愧道,“喏,这个给你。上回,我不是有意要剪碎你的香囊,我给你赔罪。其实我做这些,不过是想殿下讨厌我。”
‘讨厌?’俏俏听得越发糊涂了。
“我不能忤逆姑母,这门婚事更非我所愿。但殿下不一样,他一言九鼎,只要在姑母跟前说上几句,我就不用嫁了,”说到这里,羲和郡主不由想起自己落空的计谋,气得狠狠跺脚,狠狠咬牙骂道,“没想到,他死活都不开口,可真是大混蛋!”
俏俏几乎要惊掉下巴,连忙摆摆手,又摇摇头,仓促地比划着,“殿下是个很好的人,你不要这样说他,兴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了。”
“……”羲和郡主微微一愣,眼眸流转浅笑道,“如此护着?不会真的看上他了吧?”
俏俏小脸涨得通红,试图用最简单的手势解释,到底还是徒劳无功,急出了泪星子。
“可别,像他这样的人,不是战死沙场,便是……”羲和郡主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冒犯,忙改口道,“要是你们两个情投意合,也不是不可以。”
忽然间,羲和郡主像是想到了什么,拉着她的手往里头走去,轻声道,“我瞧你总与殿下出入成双,有件事你得帮帮我。”
‘帮?’俏俏睁大了好奇的双眼。
“你放心吧,我不会捉弄你的,”羲和郡主像是下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既然靖安王不愿意开口,也只能找别的法子。”
“赏花宴的时候,我瞧见了,他也来了,”羲和的声音越发轻了,生恐隔墙有耳,红扑扑的脸庞上爬满了娇羞,“昨年赏花宴,他就来过。”
“他叫萧策,”羲和郡主兀自说道,“你未必认得他,不过他与靖安王是旧相识。”
萧策?俏俏心中默念了一遍,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在听月楼遇见的高大身影。
莫不是他?
“大魏和西洲的战事才缓和些,太平来之不易,百姓亦不愿受颠沛流离之苦。常年征战,国库空虚,没有人希望这场仗一直打下去,必定会选公主去和亲,所以我要萧策来提这门亲事。对于姑母来说,不能受殿下得见,已然是一枚弃子,我要逃出去,不能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我的一辈子也不该是这样的一辈子。只有你能帮我了,帮我把这个交给萧策。”
羲和郡主说着,小心翼翼地找出一枚丝帕,还有一封亲笔信。
“帮帮我,好不好?”羲和郡主见俏俏有些犹豫,难免心急起来,抓住她的手,轻声央求。
‘我试试。’俏俏道,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帮上这个忙,这么说也无非就是不想她失望。
“你一定可以的,虽然我与靖安王并无什么交集,但我了解他。能随时把你带在身边,至少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是要好好保护的。”羲和郡主多少有些艳羡,但很快变得心事重重。
俏俏也知道,她这是在拿自己的余生做赌注,倘若萧策真的应了,自然能达成所愿,逃离大魏,倘若不成,恐怕太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给她谋婚事的机会。
太后找来教仪礼的老师很快也就到了,所谓老师不过也是宫里上了年纪的嬷嬷,从前伺候过许多嫔妃,对宫中的仪礼更是熟知于心。
领头的嬷嬷在给二人行了礼之后,上下打量了俏俏一番,慈祥地笑笑,转眼看到羲和郡主的瞬间,却突然转了脸色,阴沉道,“烦请郡主随老奴过来一趟。”
瞧那嬷嬷走远,俏俏连忙将羲和郡主托付的物件,悉心地收拾妥当,生怕被人不小心给瞧见了,多添是非。
此时,殿外却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尖叫,令人发怵。羲和郡主的哭声渐起,“赵嬷嬷,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郡主,老奴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你就别为难老奴了。要怨,就怨自己没那个本事叫靖安王怜香惜玉。”赵嬷嬷语气阴冷,宛若从阴司里爬出的厉鬼,少不得叫人汗毛直立,恐惧不已。
话音刚落,只听得有沉闷的扑打声,俏俏抢步出去,却见张嬷嬷拎着一截胳膊粗细的木棍,结结实实地打在羲和郡主的后背上,有几个宫人将其牢牢扣住,疼得她龇牙咧嘴,连连呼喊。不稍一会儿,鲜血透过后背的薄衫密密麻麻地渗了出来,叫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的力道,怕是个男子也受不住,更何况是个娇弱的女子。
俏俏开不了口,无法喝止对方,眼见那嬷嬷是下了死手的,情急之下,她并未多想,冲上前去夺住木棍,护住羲和郡主,目光坚毅。
“姑娘这是做什么?”张嬷嬷也没想到来了个不怕死的,眼眸微动,“老奴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惩戒郡主,还请姑娘让步。”
不让。
俏俏迎头更近一步,死死地抓住木棍,用哑语耐心比划道,“她犯了什么错?又为何惩戒?大魏律法有言,哪怕是太后娘娘亦不能在后宫动用死刑,倘若她有错,理当送去内狱。”
“姑娘怕是不知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这哪里是滥用私刑,是太后娘娘对郡主一番苦心和教诲罢了,”张嬷嬷诡辩道,“姑娘是靖安王身边的人,可莫要忧心这些……”
苦不苦心的,不知道,她只相信眼前看见的,哪里有这样残忍虐身的教诲?
她不让,也丽嘉不开口。张嬷嬷一时间也下不了台面,只因来时太后曾特意叮嘱,这丫头是靖安王器重的人,也不敢甩什么脸色,好声好气地相陪着。
“还请姑娘去殿内稍候,老奴这还几句体己话要说与郡主的。”
“你不用管我,”羲和郡主这时也开口了,目光胆怯且怨恨地盯了张嬷嬷一样,“莫要因我,惹恼了太后娘娘。”
俏俏明白宫里的规矩,可看到羲和这般惨状时,她哪里肯让?自己虽人微言轻,但力所能及,就决不会袖手旁观。
‘我不会叫她们伤害你的,’俏俏回转过身,温柔地安抚了羲和郡主,而后看向张嬷嬷,挺起小身板,“殿下,我要去见殿下。”
她们拿太后娘娘作挡,那自己也用其人之道。话到此处,张嬷嬷的脸色显然就变了,有些僵硬,迟疑着收起木棍,“既然姑娘有意求情,老奴也不好驳了你的脸面。不过郡主,下回恐怕没有这样好的气运了,老奴诚心劝你一句,安分些。”
俏俏本长得娇弱可欺,但面对张嬷嬷时,俨然成了冰美人,谁见了不得避让三分。那嬷嬷知道自己得罪不起,只得悻悻离去。
看着一众人走远,俏俏这才松了神情,伸手扑了扑自己的心口,长吁一口气。羲和郡主见状,更是顾不得身上的伤痛,飞跳起来一把搂住俏俏的脖子,亲热地贴贴,“谢谢你啊小哑巴,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呢?”
“不不不,不是小哑巴,以后我还是叫你俏俏吧!”羲和郡主赶忙改口,高兴地眉飞色舞。
‘下回怎么办?’她开口总习惯简短,以便于对方明了。
“下回?”羲和郡主呆愣了一会,想了想,好似有些无力,“自求多福呗,不过以我的身手,哪里那么容易叫她们逮住?这回不算!”
娇俏灵动的模样惹得俏俏不禁一笑,拍了拍心口,‘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虽然不知晓季恒在她们眼里是个如何厉害的角色,但只要一提名字,那些人就不敢肆无忌惮,约莫是惧怕的。
‘还有那封信,我也一定会亲手交到他手里。’为了好叫羲和郡主安心,俏俏甚至起先应下了承诺。
她知道,这个同自己年岁相仿的姑娘,多留在大魏一日,就会多受一日的苦。
可眼下最紧要的,就是想法子见到季恒。俏俏细想了想,倘若一时半会见不到,须得自己想法子,不能总巴望着他。
夜里,趁着羲和郡主喝了药歇下,佯装入睡的俏俏掀开薄被,借着月亮的微光,蹑手蹑脚地朝殿下走去。
而季承彦也早已迫不及待,蹲守在墙角,紧盯着殿内的一举一动。宫规森严,哪怕是天子,也不能在夜深,贸然闯入后宫。
季承彦没想到她会答应地如此爽快,恍若如梦,不敢相信,揣着焦虑的心,不安地等待着。
”去哪?”黑暗中,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羲和郡主披衣而坐,抬手掌灯。
‘睡不着,四处走走。’俏俏一说谎就脸红,目光也跟着闪烁,又挠了挠头。
“你学不会撒谎的,”羲和郡主下榻抓住她的手,往屋里搀,“宫里有宵禁,你不要到处乱跑,小心被当成刺客。”
俏俏脸色一白,指了指窗外头的明月。
“想看月亮?”羲和皱了皱了眉头,知道她没说实话,“正好我也睡不着,我陪你去院里看。”
‘不不不,不用的。’俏俏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羲和郡主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番,知道她此时必不会如实告知,便索性将计就计,“也好,只是不要乱跑。”
见自己瞒过了羲和,俏俏很痛快地点点头。提着小灯笼,走出寝殿。羲和郡主则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那殿外头,同样鬼鬼祟祟的可不正是季承彦么?羲和知晓他的脾性,这样的事,从前可没少干,那些宫女和贵女被始乱终弃,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真要是被他缠上可真真麻烦了。
看着尚且蒙在鼓里的俏俏,羲和没有过多犹豫,而是抢步上前拦住她,环顾四周,将她拉到一旁的花树旁,冷着脸道,“你要去见今上?”
俏俏被吓得脸色煞白,没有反驳,只是默默低下头去。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羲和郡主的语气多少有些斥责,“今夜你从这殿中走出去,明日谁也不能保证你能不能活下来。”
夜色中,那个小身影慢慢地抬起头来,一脸纯真无辜。
更骇人听闻的话,羲和郡主没说出口,不想叫她恐慌,但也不想她这般视若无睹,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
“我知道你为难,”羲和郡主小叹一口气,握住俏俏的手,“乖乖待在这里别动,我来对付。”
俏俏睁大的双眸,生怕叫旁人发觉,连连摇头,‘怎么能让你去?危险。’
“你也知道危险,”羲和郡主没好气回怼她,用指腹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温声道,“我与你不同,到底我也算是他阿姊,多少会留些薄面。”
俏俏自然不依,拉着她不肯松手,但看他季承彦已经提灯搜寻起来,嘴里不忘呼俏俏二字,吓得她心惊肉跳。
“你今日不也帮了我吗?为了我得罪太后娘娘,也总得让我还你人情才是。”羲和郡主才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季承彦站着的方向走去。
夜色深冷,月亮躲进了云层,微风落在枝头上沙沙作响。季承彦左顾右盼,一转头便瞧见了不远处花枝下,伫立着的身影。
那身影背对着自己,任由季承彦再唤几声,依旧不肯回头。今晚之约,无旁人知晓,季承彦只以为这是女儿家的欲擒故纵的娇羞,心中更生怜爱之意,眼睛几乎要迷成了一道缝。倒也不再往前,停下脚步,兀自说道,“俏俏,实不相瞒,在我看见你的第一眼起,就觉得你与旁的女子都不同。虽然我是个皇帝,可其实那些人,她们都不懂我。”
俏俏从一开始的担忧,再听到这番话,更是吓得目瞪口呆,也难怪羲和郡主不让她出面,这着实和平日截然相反。
季承彦并未认出人来,继续津津有味,滔滔不绝道,“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不用做什么,陪我说说话就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季承彦半点没有怀疑眼前人,“你说你跟着皇叔有什么好的,他纵然有通天的本领,可仍旧是我的臣子,不是吗?你跟着我,他给你的,我加倍给你,他给不起的,我也能给你。你是个聪明人,如何抉择,最清楚不过了。”
季承彦笑着慢慢靠近,俏俏紧张地不敢出一口大气,而羲和郡主郡主的肺几乎要炸裂了。
还没等季承彦抬手,羲和郡主淡然地转过身来,默默地看着眼前人。
“羲和姐姐?”季承彦的脸都吓绿了,好半天方才悠悠开口道,“怎么是你啊?”
“不是我,又能是谁?”羲和没有半分客气,语气生硬冰冷道,“皇上夜半三更的,不在寝殿内歇息,跑来这做什么?”
季承彦一时语塞,知道自己没好理由糊弄对方,只得尴尬得笑笑,“方才那番话,你莫要……”
“莫要告诉母后。”他声音愈发低了,羞得无地自容不说,还得叫羲和郡主多少兜着些。
“非是羲和以下犯上,皇上也该时常自省,莫要再做这样的荒唐事了,”羲和殷切道,“后宫不是没人,若有下回,必定会如实禀告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