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安乐轻轻地唤了一声,本想再劝,猛得听得里头顾溪桥咳得不停,只能暂且搁下。
第40章
‘醒了?’她学着安乐的模样,贴心地递上茶水,‘不再睡一会儿?’
“睡不着,”顾溪桥借力起身,倚靠在枕头上,眼眸微动,“不是说想学东西么?”
她点点头,听他如此一问,便知道自己再不回会被赶出去了。
至少现在不会。
“想学什么?琴棋书画?还是?我生来愚笨,会得不多。恐怕要叫你失望了?”他此刻的心里其实早已有了打算,但少不得还是想先过问一下她的意思。
小姑娘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挠了挠脑袋,一下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从前季恒在的时,她什么总想学,但眼下,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武,’她问,‘顾公子会吗?’
顾溪桥端着茶水手微微一晃,显些被呛到,实诚地摇摇头,“这个还真不会。”
他倒希望自己会些皮毛功夫,也不至于在初见季恒时,弄得那样难堪。
‘顾公子可曾听过我爹爹?我爹爹是武力超群,战功赫赫的大英雄,我不想给爹爹丢脸。’
“不会,但可以学,”顾溪桥不忍拒绝,又想了想继续说道,“先前殿下送的那些书,倒是可以派上用场了,不过得劳烦你替我去取一趟,待我身子好些,一起学。”
俏俏以为自己听错了,从前在王府,周絮晚教过一些,还没过瘾,就被季恒给训斥了。季恒不喜欢她习武,总觉得一个美好的女子,身上不该带有刀剑的戾气。故而顾溪桥这般爽快地答应,这令她对这个年长几岁的丈夫,颇有好感了些。
看着她踩着轻快地步伐离谱,安乐也着急忙慌地追上,生怕有什么差池。
顾溪桥静看片刻,掀开盖在身上的被褥,咬牙起身。那封笔墨尚未干透的信就搁在一旁的书案上,上面的字迹稚嫩,却有一种力透纸背的刚劲。
他犹豫着要不要拆开细看,最终还是停下了手,寻了枚新的缄札,将自己的名留在最外头,又缓步折回到榻前。
俏俏取了书回来,以前季恒生怕她偷看偷学,藏书阁里几乎见不到兵书的身影,哪里能像眼下这般畅快淋漓。
只是翻开书的第一卷 ,顾溪桥傻眼了,上头所写生僻拗口不说,又异常艰深晦涩,同他先前学的不能说不一样,简直就是毫无关系。
他开始有些后悔,不该这般狂妄自大。
但榻前守了一双满是期待的目光,他只能装作云淡风轻,淡淡一笑。
俏俏眼尖,看到上头画着的一招一式,用手一指,‘学这个……’
“……”
‘很难么?’她看着面露难色的顾溪桥,眉头拧成了川字。
“不难,”他道,“只是我从前很少看兵书,所以读起来恐怕会有些费力。”
岂止是费力,简直就是不知所云。
俏俏不知道他撒了慌,开心地两眼弯弯,把头点了又点,‘那你快些好起来……’
“我教你可以,”他心虚道,“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是什么?’她好奇地从厚厚的书卷里抬起头来。
“除了你我之外,不能叫旁人知晓你习武的事,就连安乐也不行,倘若她无心之中说漏了嘴,叫殿下知道,你就学不了了。如此,能做到么?”他心中不是有别的考量,深信以自己的浅解,怕是会将绝世武学教成花拳绣腿,丢死人不说,少不得又会惹上不少烦心事。
她哪里能不知道这个缘由,把头点得尤为勤快,生怕下一刻对方会反悔。
“公子、姑娘……”刚说着,便听到外头安乐轻轻在呼唤。
“进来吧……”顾溪桥开口应答。
安乐撩开帘子从外头走进来,看了看相谈甚欢的两个人,欲言又止。
“是不是叔母回来了?”他早已猜到,神色平静。
“是,知秋姑娘说已经往西苑来了,想来是听闻公子你身体抱恙,也顾不得外头的琐事了。”
听到是姜夫人,小姑娘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抿了抿嘴,‘我去给叔母斟茶。’
“等等,”顾溪桥急忙唤住,“先回来。”
“叔母来了,自然少不了一阵唠叨,”他把身子往床榻里头挪了挪,拍了拍床沿的空位,“一会儿你只当趴在这睡着了,叔母见到定不会多言。”
‘嬷嬷说过,骗人不好。’她知道,既然嫁进了顾家,总不能一直躲,迟早还是要面对。
“不是骗人,倘若叔母再问先前那样的话,又该如何应答?所以这是权宜之计。”
听着言之有理,俏俏也再无多言。刚趴下不久,姜氏就进来了,她是顾家的主事,行事沉着冷静,即便是疼爱的侄子病倒了,可步伐依旧不慌不乱。
“我听知秋说你晕倒,所以过来看看,”尽管语气平淡,但脸上依旧写满心疼,在看到榻边趴着的俏俏,微微一愣,“可有哪里不舒服?”
“大夫是如何说的?”姜氏微微侧身问向一旁的安乐。
安乐只字不差地将大夫的话转述。姜氏的脸色渐渐阴沉。
“叔母不必为侄儿忧心,不过是些寻常的病症,歇一歇也就好了,从来都是这样。”顾溪桥不想叫她忧心,想着法子把往轻了说。
姜氏见他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心底的闷气顿时也提到脑门,更多的却是自责,“你的身子如何,旁人不清楚,难道我还不清楚吗?若不是你动了那样的坏心思,我会罚你吗?”
“叔母小声些,她还睡着呢,”顾溪桥看了看身旁人,颇为无奈地笑笑,“方才她一直守着药炉为侄儿熬药。”
姜氏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还有脸说是吗?扪心自问,你做的事,对得起她对得起顾家吗?!”
顾溪桥脸色一白,紧张道,“叔母,侄儿不知是何事……”
“那个小狐狸精呢?”姜氏是个聪明人,揣摩了半天也没琢磨出名堂来,不甘心,又只得亲口发问。
顾溪桥惊了,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什么狐狸精?”
“不是说,要娶妾吗?”姜氏一时没忍住,语气重了不少。
“没、没什么狐狸精,”他惊觉酒后误事果然不是一般厉害,连忙摇头,“子虚乌有,不过想想而已。”
“现在你连叔母都敢忤逆了是不是?”姜氏想着,只要他承认,自己就有办法把那个狐媚子给揪出来,让她永远消失在上京,谁曾想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真没有。”
“那就是你酒后胡言了?”提起喝酒一事,姜氏更觉当头一棒,“你忘了是如何答应你父亲,滴酒不沾的!你这样做,对得起死去的娘亲吗?!”
说着,姜氏捋起袖子,往旁花几上薅了根花枝,劈头盖脸地往顾溪桥的身上抽。
“叔母息怒。”顾溪桥惊呼一声,蜷缩起身子往里躲。
听到动静的俏俏也立马睁眼起身,双手抱住劈打过来的花枝,摇摇头,以示央求。
“俏俏让开,今日叔母若不好好教训,他怕是长不了这个记性。”姜氏没想到她会来拦,当下火气就消了一半。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把搂住姜氏的身子,使对方动弹不得。
姜氏难免有些喜出望外,这还是先前那个不让夫君进屋的人吗?
“俏俏让开。”姜氏冷脸,挣脱不开,只好伸长了手臂朝顾溪桥挥打过去。
俏俏见避无可避,索性放开手,扑通一声跃上床榻。张开双臂,把顾溪桥死死地护在后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姜氏手里的花枝,片刻不敢掉以轻心。
“俏俏,别……”顾溪桥见她这般,也是心头一暖,试图让她收回胳膊。可小姑娘偏偏倔强地很,说什么也不让。
姜氏无奈,只得站住脚跟,“今日看在俏俏的份上,就先饶了你。若再有那些个混账心思,看我打不打断你的腿。”
看着姜氏终于走了,俏俏这才松开手,从榻上挪了下来,像个没事人一样扑了扑身上的尘土,顺带走到铜镜前扶了扶跌歪的珠钗,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顾溪桥:“……”
“姑娘方才也太胆大了些,长辈训话,无论缘由,姑娘都不应该拦着,”安乐上前替她系紧了发梢上的红绳,“顾公子到底是她亲侄儿,不会下狠手的。”
“是啊,刚刚跑那么快,也不怕摔着,”顾溪桥此刻的气色又比先前缓和了不少,“我皮糙肉厚,叔母上了年纪,打不疼我。”
她却把嘴一撅,颇有底气道,“你是我夫君,有人打你,不就应该护着么?书上也是这么说的,书上还说了,要是那人变本加厉,便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顾溪桥:“……”
“没、没有错,”顾溪桥倒吸一口凉气,“不过自古以来,都是男子护着女子,哪有女子护着男子的道理?”
‘若有下次呢?’她想着,姜氏挥花枝的动作如此流畅,想必一定不是初犯。怕是顾溪桥从小到大,没少挨打。
“不喝酒……”顾溪桥轻咳两声,抹了把冷汗,“就不会有下次了。”
俏俏:“……”
看着两个人闲聊的功夫,安乐想着是个好机会,便朝俏俏悄悄递了眼色过去,“回公子,前日姑娘的发梳折了几个齿,奴婢想着眼下得空去街市上采买一个新的。”
“此等小事,打发外头的人去便好,何须亲劳?”自成婚起,顾溪桥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这个从王府来的丫鬟并不待见自己,每日循规蹈矩,不苟言笑。
他也希望这是的错觉,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中间似乎有什么跨不过去的鸿沟,且每次自己接近她家姑娘的时候,这个丫鬟就会变得十分警惕。
而今日此举,着实有些不寻常。
“公子有所不知,”安乐解释道,“梳子也算是贴身之物,奴婢给姑娘梳惯了头,自然就知道哪种木料最适合姑娘的发质,须得亲自跑一趟,才放心。”
顾溪桥颔首,“原是如此。不过宅邸离街市还有一段路程,叫他们寻辆马车同你一道,快去快回。”
俏俏已然会意她此去的真正目的,笑道,‘想吃东街那儿的牛肉汤,记得捎一碗回来。’
安乐前脚刚走,外头知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顾溪桥隔着纱帘冷看一眼,并不曾叫她近前,“叔母有何要事吩咐?”
知秋眉眼带笑的脸庞,一下子僵硬住了。她母亲自小跟着姜夫人一块长大,可谓是感情深厚,就连顾家的晚辈也会敬重她几分。被拒之门外,竟还是头一回,心中自然不悦,但也不敢吭声,嗓音依旧清甜,“婶夫人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公子莫要往心里去。其实婶夫人出门就后悔了,她心里是十分疼爱公子您的,所以命奴婢给你送些甜枣过来。”
一听到甜枣,俏俏的眼眸顿时就亮了,刚想说什么,却被顾溪桥打断,“多谢叔母好意,还知秋姑娘自己拿回去吃吧。”
眼看就要到嘴边的枣飞了,俏俏抓了抓空空的两手,偷偷咽了咽口水,虽不明白顾溪桥因何婉拒,但她亦是尊重,更为多问。
这一句,把知秋说得面红耳赤,捧着甜枣的手,微微颤抖,“可是公子,这是叔母的一番心意。”
“到底是不是叔母的意思,你心里比我更清楚吧?”顾溪桥有些厌烦?
“公子此话何意?难不成奴婢还敢假传婶夫人的话么?
“你自然不敢,可叔母定不会记错,我不喜甜枣。所以,她自然也不会拿这个来送与我。”顾溪桥说得平淡,却把外头的知秋尴尬地无地自容,许久才回话,“甜枣的事,确实是奴婢自作主张。奴婢打扰公子,先行告退。”
听着她脚步声走远,顾溪桥方才松了口气,换了个舒坦的姿势,目光对上俏俏的时候,又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我倒忘了,你应该爱吃的,早知道就留下了。”
俏俏摆摆手,和他同心,‘你不爱吃的东西,能有多好吃?’
“我不喜吃,是因为……”顾溪桥脸一绿,此事约莫是关乎到自己老脸的,纠结着到底说不说,狠下心道,“儿时淘气,为了吃几颗甜枣,从树上摔了下来,自此便不爱吃这个了。”
他可羞得没提不喜甜枣,是因为被枣核卡喉咙。
‘我给你摘,’俏俏拍了拍胸脯,一副包在自己身上的仗义感,‘在幽冥谷,爬树这事,我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殿下与你,就是在那相识的吗?”他觉得自己有些多嘴,但说出口的话,想收回也于事无补。
‘是,殿下还说了,会帮我找到嬷嬷,’她长叹一口气,看了看外头,庭院里正有几只羽毛艳丽的鸟儿下树歇脚,‘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不知道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他觉得自己捅的篓子越发大了,又拿捏不敢該如何安抚。
‘可不是嘛,殿下说了,一定会帮我找到嬷嬷的,很快就会团聚的。’她脸上露出纯真的笑容,满是憧憬。
“殿下对你真的很好,”他心中的失落是自己都不曾预料到的,后面的话,却只有自己听得到,“也一定会团聚的。”
‘羡慕?’她挨过来小半个脑袋,齐腰的长发轻扫过他的臂膀,柔柔的,痒痒的。
他一时哑言,把目光投向别处。
‘不必羡慕,旁人有的,你也有。’俏俏揪揪他的袖子,捉回他的目光,‘顾溪桥,我会对你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