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他模糊地感觉到了什么叫做人世无常。
王晴继续说：“哪怕你看我如今很少出门。可我见过的人，交往过的人，都是你难以想象的。以往我也跟你和你几个姐妹一样，兄弟姐妹之间总体算得上和睦，但免不了有些口角。
可我们都知道，哪怕再生气，其实也要不了几天大家就都忘了，甚至吵架过后我们连最初到底是为什么在吵架都忘记了！”
宝玉几乎是第一次听到长辈说起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伏在王晴膝头就有些开始入迷了。
王姓可是个大姓，王晴同辈的堂哥们都有十来个，她不是同辈唯一的女孩儿。
但是几个女孩儿里头最好逗弄的一个。
王晴小时候，若是谁逗得太过了，她容易生气。但不会大喊大叫，更不会哭闹。所以一群半大的小伙子总是喜欢逗她。
被人逗过了的王晴还是十分好哄。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很容易就雨过天晴，还不会记仇，因此从小到大，每逢过年过节，她都能从堂哥们手里再拿不少零花钱。
可是王夫人在家时候的日子完全不同，那时候的王老太太还不是他们的母亲，而是祖母。
王子胜作为嫡长子，一出生就被王老太太抱走了，后来他们的父亲又因为管着海运常年在通州跟杭州往返，根本顾不上家里，王子胜就被王老太太给养得性子有些独。
再后来王子腾出生，他被父母一直带在身边教养。如今大家都更加肯定王子腾的武艺跟带兵练兵的功夫。
但其实二十岁以前的王子腾也有些文采。甚至家里给他规划好的路线就跟王子胜不一样。
王子胜继承家业，便从武；
而王子腾，要给王家带来一个转型的机会，便从文。
只可惜，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王家因为家资过于丰厚，早早的被皇子们盯上了。
哪怕壮士断腕舍弃了不少家业，还是牺牲了王子胜这个继承人跟爵位，才勉强让王家有了一点喘息的机会。
王家的事情，王晴只有王夫人的记忆。作为外人她也说不好当初到底他们是否走得对。但如今王子腾确实又带给了王家不少繁荣。
“我小时候经常受你大舅舅的气，他跟你一样，出生就养在祖母身边，家里其他兄弟姐妹都要捧着他，哄着他，不然被祖母知道了，全家上下都要吃落挂！”
宝玉听了就有些脸红，虽然他看起来并没有要求家里的姐妹们捧着哄着，可的确造成了既定事实，甚至黛玉还说过他几次，只是那时候他根本没有多想，此时被王晴点出来，他就很不好意思了。
看宝玉眼中带着些心疼，王晴只觉得有点好笑，不过愉快地接受了宝玉的好意。
“你要知道，若是你的身边都是说好话的，甚至明明你做得不妥当，你身边的人都不敢指出来不说，甚至还要巧言令色地将过错推到对方身上。
就像你父亲无故打了你板子，本来就是你父亲做错了，他作为长辈甚至不用跟你道歉，只要拿给你一瓶治伤的药，你都会知道他其实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对不对？”
这个例子可真是太形象了些，宝玉长这么大，还没有真的挨过打。
但早年贾政几乎每一次见到他都只会责骂他。所以如今父子俩哪怕已经改善了不少，宝玉还是不太愿意主动往贾政跟前凑。
看宝玉扭扭捏捏地承认了，王晴笑着继续说：“可若是此时你父亲身边有人不断跟他强调，你被打伤了，都是你没有及时躲避，甚至严重的还说你就是为了在老太太跟前装个样子，好借着老太太的口，从此压过你父亲一头，你觉得这些话听得多了，你父亲会不会真的有一两分相信呢？”
宝玉拿自己类比，好似袭人在他跟前从来没有直接说过谁的不是。但此刻他想来，袭人行事好似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表彰自己，踩低别人，尤其是老太太给了他晴雯之后。
王晴说了不少了，最后总结道：“往常我让你读书，并不指望你真的能为官做宰给家里带来荣耀，也给你从小要好的姐妹们撑腰，只是为了让你明理知事，不轻易被人蒙骗。
其实今日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千百年来不知道在别人身上发生过多少次了，他们留下言语来警醒世人，本身就是一桩好事，后人才将他们捧上圣坛。
你要知道，人的一生总免不了婚丧嫁娶，生老病死，许多事情别人都无法以身相替，你也不小了，要对以后的日子开始有计划了。”
第47章 详谈1
狠狠地休息了两三日之后，王晴终于有空去找贾母谈谈站队的问题了。
贾母也在等着王晴呢，只是这两年王晴的表现让她不太确定王晴真的会想谈，不过王晴一来，她就赶紧找来了贾赦跟贾政兄弟俩，倒是没有叫上东府的人。
此情此景，平日里跟贾珍厮混的贾赦没有半分言语。
反而是贾珍单方面不对付的贾政问了一句怎么没叫贾珍父子过来。
贾母颇为无奈地看了贾政一眼，关系好的贾赦都没说话，他一个跟贾珍关系不怎么样的怎么反而惦记上了，“今日事关咱们荣国府，跟东府的事儿还是要过了今日再说。”
贾政接受了这个说辞，贾母眯着眼睛看向王晴，慢悠悠地开口说话：“老二媳妇，如今元春进了肃王府，你哥哥就没什么安排吗？”
贾赦跟贾政齐齐看向王晴。如果必要的话，他们当然愿意跟王子腾站在同一条线上。
但这样的话，贾府恐怕又捡不到什么便宜。可若是没有王子腾这个九门提督，他们很可能连那道门槛都摸不着。
王晴并没有直接回答贾母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贾家与王家已经是两代的姻亲，所以贾家跟王家不太容易扯得开。我倒是要问问老太太您，到底下了几头注？”
贾赦颇有意味地看着王晴。而贾母对王晴的眼下的表现一点也不满意，“你既然还知道咱们四家同气连枝，就该好生说话，别忘了你自己还做着贾家的媳妇呢！”
王晴看贾政都有点不高兴了，忍不住低笑出声，“老太太您也是史家的姑奶奶呢。可你难不成就没发现史家寻常根本不跟咱们走动。甚至我嫂子那边都只是跟她父母兄弟联系，跟两座侯府已经疏远了。”
贾母脸上有点挂不住，毕竟自从她娘家原定的继承人她大侄子死后也只有史湘云一个遗腹女，而原本该到他头上的爵位。因为他老子比他多活了大半年，这爵位根本就没到他头上去。
所以史湘云说得好听是侯府嫡长女，其实随着她父亲未能承爵就先去世，身份上已经大打折扣了。尤其是在她二叔跟三叔都有了爵位情况下，她在史家的位置就更加尴尬了。
贾赦似笑非笑地看着王晴，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似的，“弟妹说这些，是打算不管宝玉跟元春了吗？”
贾政也心塞呢，王晴好似对贾家没有以前那样看重了。如今更是明目张胆地偏向王家，只可惜他也拿不出什么制约的手段来，别以为他不知道她已经对他不耐烦了。
王晴奇怪地看了贾赦一眼，“往年全府上下都说，这荣国府啊，将来是宝玉的，我想着既然是我儿子的，那我这亲身母亲肯定要替他操持好了才好。
可你们给琏儿聘了我娘家侄女王熙凤，那时候我就知道这荣国府啊，将来还不一定能到了我儿子手里呢。”
贾赦哂笑，贾政忍不住红了脸。就连贾母都被王晴这么直白的话给惊得不轻，而王晴才不管他们如何想的，只管自己眼下痛快。
“琏儿也是我从小养大的，他的前程我虽然比不得像关心珠儿跟宝玉一样关心，但也舍不得他一事无成，跟后街那些族亲一样，只能依附着荣国府，俯首帖耳才能换取一点银钱来过日子！
当然啦，更重要的是，我不耐烦拿自己的嫁妆往公中贴钱了。我嫁妆不少，娘家得力，将来我的孩子但凡稍微有点出息就成了，他们的将来贾府已经给不了了，我当然要立刻找能帮忙的人，恰好我娘家兄长也愿意提携外甥跟外甥女，我又何必非要做个恶人呢？”
贾赦此时还真有点佩服王晴了，同时也羡慕王晴能有王子腾那样坚实的后盾。
而他自己袭爵这么多年了，连家中的人脉都还没摸清，而摸到了的那个人，偏偏又不会做事！
想到此处，贾赦轻蔑地瞥了贾政一眼，开口就是嘲讽：“二弟还真是个运气好的，生下来的孩子，前程都有帮着安排好了，二弟竟一点不用操心！”
贾母没好气地数落贾赦道：“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年我就不喜欢你那个原配，是老太爷非要越过我给你定下那样一个媳妇。如今可好，害得琏儿连个外家都没有！”
贾母其实能够理解贾代善想要让贾家转变门庭的想法。可是她真的接受不了贾代善直接求娶了当朝太师家的闺女这件事！在她看来，贾赦就算真要求娶书香世家的女孩儿做媳妇，那也不能是张太师家的闺女。
毕竟算起来张太师能称得上文官之首，而贾代善那时候管着京畿大营，宁国府贾代化还做着九门提督呢！
这样的两家人结亲，不是上杆子让上头疑心么！
当然，这是贾母如今的想法，当年她其实看不上那个早逝的原配长媳，主要是她长得一副柔弱的样子，说话也净是弯弯绕绕的总给她难堪，架子摆得比谁都大，偏那时候张家除了一个张老太师，下头的子弟都还拿不出手。
贾母那时候可是觉得贾赦尚公主都使得。甚至她都想要舔着脸让娘家问问宫里的意思了，结果贾代善直接越过她给贾赦把亲事说死了，让她接到赐婚圣旨的那一刻才知道她大儿子的婚事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贾赦没想到他原配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他老娘还在记恨，忍不住就想要顶嘴，王晴可不是看他们母子吵架的，清了清嗓子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我听说家里除了站队甄贵妃，大老爷还暗中支持着如今的义忠亲王，我也只说了，王家跟我一点也不看好这两位。所以日后出了事儿，希望贾家也别连累了我跟宝玉几个！”
这话说得，贾政都忍不住笑她天真：“这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荣国府真倒了，全家上下哪一个还能逃得过！”
笑完贾政想到了元春，出嫁女虽然默认不会受到牵连，但失宠那是一定的了。
只是想到了肃王，贾政心头又是一阵火热，让他忍不住对贾母说道：“老太太，咱们要不然干脆投了肃王府吧！”
王晴顺着贾政的话说道：“甄贵妃一系眼下看着的确煊赫非常，可已经形成了尾大不掉之势，就算陛下再喜欢他们兄弟，可只要甄家还在江南，为了防止外戚之祸，很可能会有别的想法。
再说如今谁都知道甄贵妃一系势大，那么其他皇子想要上位首先必定要做掉他们，当年的太子不就是因为过于势大才被其他皇子们联合整治了吗？”
第48章 详谈2
贾赦自己也不看好甄贵妃一系。因此很容易就被王晴说动了。而贾母跟甄贵妃的关系已经扯不开了，又因为这话是从王晴嘴里说出来的，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愿意放弃甄家。
王晴看着贾母一脸反对的样子，她是真觉得心累，索性贾家抄家还要好几年呢，再说除了男丁，贾家女眷几乎只是受惊一场，损失了不少财物，有些话她就懒得说了。
贾政看她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看不太下去，直接催促道：“你到底还有什么要说的，今日大家都在，不如一并说了吧。”
王晴问道：“我若说得有道理，你便肯听吗？换句话说，你能拗得过老太太吗？”
贾母看贾政就要搭话赶紧阻拦：“老二，站队最忌首鼠两端，咱们家可真经不起什么风浪了！”
王晴直接笑了出来，“这话老太太怎么也不嘱咐大老爷一声，他分明也不看好甄贵妃一系呢。还是说，大老爷就不是老太太亲生的。要不然这些年也不会直接越过大房，将我们二房捧了起来！”
贾赦还是第一次听见家里人看不惯贾母偏心的，说话的竟然还是被贾母关照的二房媳妇！
“就是呀老太太，我还小的时候，你便成天在老太爷跟前数落我的不是，话里话外都要捧着老二，可朝廷自有法度，便是老太太的心偏到胳肢窝了，朝廷也不会越过我这嫡长子，同意让爵位落到老二头上！”
这话说得贾母还真有些恼羞成怒，当年贾代善也确实被她说得动心过，只是终究贾代善在临终的时候上了折子试探当今，却没想到当今直接同意了把爵位给贾赦，还直接给了贾政一个从五品的荫蔽官职，让他心里让爵给贾政的想法彻底落了空。
贾政则先是不喜后又不忿。不喜贾赦跟王晴说话如此口无遮拦，不忿他样样都比贾赦强，却偏偏因为年岁小了一岁，就要事事屈居贾赦之下。
贾母的拐杖跺得震天响，王晴也跟没听见似的，反而问起了贾赦平安州的事情：“大老爷如今可还在跟平安州那边联系？”
贾赦一惊，这事儿恐怕就连贾政都不知道，只有贾母知道一星半点的，“你是如何知道平安州的？！”贾赦脑子转的飞快，就想知道到底是哪里泄了密。
王晴当然是从小说里知道的，不过王夫人的记忆里面居然没有平安州的事儿，这可算不得正常。要知道贾家当年带兵，就是在平安州抵御关外的建奴跟蒙古鞑子，从贾代善跟贾代化退下来。
如今也不过才过了三十年，平安州那边的将领至今还有不少人是承认贾家人的。
“我二哥提到过，当年荣宁二府的老祖宗跟老太爷那一辈都是先在平安州带过兵的，后来才回到京城任职。
本来开国武勋就受皇室忌惮。更何况荣宁二府一向共进退，又把持着平安州近五十年的兵权，也就是到了咱们这一辈才没有人进入军中。
我二哥的意思是，既然老太爷已经安排转型了，宝玉看着读书还行，将来若能中个进士正好入朝为官。
也不用他做多大的官儿，只要是个文官就行。等到琏儿跟宝玉的儿女起来，咱们荣国府就彻底跟武勋拉开距离了。”
其实若不是贾赦暗中跟平安州有联系，王晴还真想建议贾琏带着后街几个后生去南方看看，这两年茜香国那边一直不太安分，时有扰边之举，而过不了几年。南安王甚至还会因为兵败被俘，南安王太妃还要上贾府来找女孩儿顶替他们自己家的郡主去联姻呢。
贾赦听王晴没有忘记替贾琏打算，说实话他心里是满意的，这些年他也是看着王晴如何教养贾琏的，只是到底不是亲娘，贾琏顽劣起来她也没什么办法，更何况邢夫人跟他都还在呢。
他为贾琏做下的也就只有放任贾琏在二房长大，又给贾琏娶了王子腾跟王晴的亲侄女儿这两件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