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抱着贾萋凑过来解释道:“这可真算得上孤本了,便是这封皮都是宝玉亲手做的,老太太当时一看就舍不得给别人碰了呢。”
王熙凤也跟着说道:“二妹妹跟弟妹合力抄书,四妹妹画图,宝玉拿去装订起来,也就是三妹妹不凑巧,偏偏嫁去外地了不好联系,不然用上三妹妹的字才好呢。”
听到王熙凤提起探春,元春也就笑笑不说话。虽然她出宫来一趟并没有少了探春的礼,但她跟探春真的只有面子情而已,只是因为贾家内部的事情不好外传,她才看起来待探春一视同仁。
周围都是自家人,大家心里都有数,跟着元春一起下笑过之后,就彻底把探春抛诸脑后。
元春这才认真翻看这戏本子来。
戏台子上上演的正是《白蛇传》的片段,贾母喜欢热闹,便选取了断桥初遇跟水淹金山寺两个片段来,等到戏都演完了,太阳也下山了,挂出来的灯笼也都点亮了。
大家简单吃过了元宵便忍不住往园子里簇拥而去,元春看着琳琅满目的花灯也起了些许少女心思,她推着司徒恒去别处,自己拉着王晴去了另一条小路。
“母亲,咱们家的园子比以前更加好看了!”元春身后还跟着两个太监呢,她必须要谨言慎行。
王晴轻笑着拍拍她的手背,道:“家里的园子还是咱们家太夫人年轻的时候收拾出来的,她老人家的娘家在前朝便是世代清流,说是世家出身也毫不为过!”
元春了然,“难怪家里的园子总比东府的更加好看些呢。”
话题到这里又点到为止,不管是太夫人还是东府,都不好继续说下去了。
这大冷天的,在外头待久了不好,王晴便带着元春去找其他人,这园子里有一间水榭,里头夏天里相当凉爽,就是冬天里四面透风不好待,不过眼下屋子里在四周放置了炭盆,原先设计的时候还做了火墙,倒也暖和。
元春一露面,司徒恒便哀嚎着过来求助,贾家同辈的男女大多都有一点诗才,就连公认不学无术的贾琏都能写两首看得过去的诗。作为从来没有写过诗的司徒恒,可不就露怯了嘛。
家里的兄弟姐妹元春都了解得很,看儿子这样,她只会觉得好笑,从宝玉手里接过大家的诗稿,元春忍不住点了点司徒恒的脑门儿。
“你从前又没有学过写诗,更不知道什么叫做韵脚,谁叫你非要跟大家比来着!”
一扇屏风隔开了男宾女眷。但说话的声音也隔断不了,黛玉一听就知道是宝玉在欺负人了。虽然有些可怜这个不怎么见面的大外甥,但黛玉就是觉得挺好笑。
贾母看她笑得合不拢嘴,赶紧拍拍她的后背,提醒她这里还有宫里的人在呢,不要太过失礼。
王熙凤抱着贾萋,让贾萋挡着自己的笑脸,她也觉得宝玉长进了不少,都知道欺负人了,好似从前受欺负的一直都是宝玉他自己,如今这算是风水轮流转了?
没一会儿,外头有人家在放烟花,像是跟荣国府离得不远,在外头说话的男人们都看见了,司徒恒见状,便提议荣国府也开始放烟花。
王晴便跟元春说道:“园子里做出来的那条河能够行船,娘娘若是不嫌弃,便带着三殿下四处看看。”
正好一头扎进来的司徒恒听见这话,他赶紧抱着元春的胳膊撒娇,闹着要去坐船,这下子,黛玉并王熙凤几个笑得更加厉害了,心说果然是外甥似舅,宝玉从前便是这样缠着老太太的。
贾母看了这一幕也觉得十分眼熟。但是她的注意力被元春跟司徒恒要去坐船吸引过去了,她不由得出言道:
“我那儿还有两件雀金裘,本来并不适合这时候用。但你们太太见我拿出来晒了一次,便嫌弃不能保暖,给加了两件羊绒制成的内衬,我先前还嫌弃她坏了我的好东西,没想到今儿就应在这里了!”
贾母发话,元春也只能由着司徒恒去了,她一点头,便喜得司徒恒过去抱着贾母好一通奉承,捧得贾母感觉骨头都轻了两分。
鸳鸯在贾母提到雀金裘的时候就让人赶紧去拿。没一会儿,小船准备好了,雀金裘也取来了,贾母亲自给元春和司徒恒穿戴上。
果然二人站在寒风里,也一点没觉得冷,喜得司徒恒又奉承了王晴一通。
“这个羊绒的内衬可真是好,又轻又薄还十分防风御寒!”
司徒恒其实早就想问了,为何荣国府的大家穿的都不厚,甚至可以说是单薄。但就是没觉得冷,想来该是这羊绒立了功。
第137章 回宫
宫里子时中下匙,元春要提前一个时辰从荣国府出门。但是算起来她还能在荣国府待两个时辰,而外头的其他嫔妃,这时候才刚刚从宫门出来呢。
听到这消息,邢夫人都忍不住跟邢岫烟嘀咕:“这急急忙忙出来一趟,还没坐稳呢,又要起身回去了,真是何必走这一趟呢!”
旁边的王熙凤听见了之后只是撇嘴道:“为了自家的脸面好看呗。像是我们家娘娘,她出门已久,陛下恩典出宫省亲,自然是好事一桩。可那些新进嫔妃们,怕都只是为了显示自家的风光,忒没意思。”
有些话邢夫人早就想说了,眼下说到这里了,她便忍不住跟王熙凤念叨几句:
“我听说周贵妃家可是在外城特意买了一块地方来建别院呢,那可是正经的别院,听说能顶咱们整个荣国府,可不是我们这样修整一下花园子就能比的!”
王熙凤知道的消息只会邢夫人更多,邢岫烟听到这里已经开始暗自咂舌,那头便听见王熙凤说道:
“我们家只花费了不到二十万。就这,我姑妈还嫌花费太过了。殊不知,外头周贵妃家,可是花了整整一百万呢!”
邢夫人捏着帕子的手都收紧了,嘴里还嘶了一声,就是邢岫烟都差点惊呼出声。
今日跟着元春出来的并不都是她宫里的宫人,一半多都是从内务府里调拨过来的,他们耳聪目明,王熙凤虽然说话声音不大,但她的音色比较特别,认真注意一下的话很容易听见她说话的内容。
别说邢夫人了,就是他们也都忍不住暗自嘀咕周贵妃娘家可真有钱呢。
只是吧,想到内务府里隐隐绰绰传出来的一点小道消息,他们心里一凛的同时,也开始同情起那些花费巨大的嫔妃娘家了。
不过荣国府当真是极有底蕴的人家啊,宫里都已经没有了的雀金裘,荣国府居然能一次拿两件出来!据说这雀金裘还是开国那会儿从孔雀国进贡来的,荣国府当年便得了一件,只是不知道这另一件是哪里得来的。
可是,雀金裘虽然看着金线辉煌,碧采灿灼,但只是个样子货,春秋季节里稍微穿一穿还好,万不可冬天里来穿。
刚才老太君跟齐国夫人是怎么说来着,里头用了羊绒的内衬?
也不知道这羊绒是否就是那个寻常吃肉的羊身上得来的绒毛,若真是如此,那也太埋汰两位主子了。
可是等他们见着元春跟司徒恒游船回来还一副面色红润,丝毫没有受风的样子,又觉得这羊绒做成的内衬怕还真是比那些个什么珍稀的皮毛好用。
且这羊毛羊绒的一听就不贵,想必等不了多久,他们也能用上了。
很快就有一个大太监过来提醒元春说,回宫的时辰将要到了,让元春准备一下。
元春当然有些不舍,但寻常贾母跟王晴和邢夫人都能递牌子进宫跟她相见,只是这几年荣国府有些惹眼了,这才进宫得少了。
最舍不得的反而是司徒恒,他是第一次来荣国府,看贾氏族人也好,荣国府这府邸也好,都极为舍不得这么早就离开。
但是没办法,若他们不按时辰回宫,晚一点怕是要被别的嫔妃堵在宫门口了。
这边元春跟几位长辈依依惜别,转头就见司徒恒拉着宝玉的手让宝玉保证日后多带他出宫长长见识。
元春好悬没忍住,差点当众翻了个白眼,她一把拉过司徒恒,道:“你为难你舅舅做什么,他不过是个小小翰林,哪里敢答应带你玩乐!”
司徒恒可是个机灵鬼儿,一听这话就知道元春的意思是叫他去跟平熙帝提要求,别为难他舅舅宝玉。
众人依次排列将元春和司徒恒送出大门外,一直等到后头的侍卫们都消失在大街口了,这才回转,荣国府里的烟花也燃放了大半个时辰,等到元春在车驾中回头的时候,恰好看见最后一朵白牡丹升空散开。
司徒恒骑在马上凑过去安慰元春道:“母妃,便是外祖母跟老祖宗要避嫌,不能跟母妃月月见面,儿子如今长大了,父皇再没什么借口阻拦儿子出宫了,儿子代您多出宫看望就是。”
在外头不好说话,元春只是随口答应,又说了几句不许司徒恒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便停了口。
宫里眼下最大的话题便是各家的省亲别墅,只可惜贾家只是翻新了园子,便被其他回家省亲的嫔妃们给孤立了,看得皇后都忍不住摇头。
而元春则是忙着另外的事情。等王子腾上书告老之后,她让抱琴去请平熙帝来长春宫说事。
平熙帝当然以为元春要说的是王子腾告老之事,他还猜测元春怕是想要让他留住王子腾呢,心里正不大高兴,却没想到元春根本没提王子腾如何。反而拿出了一叠她所说的「用工合同」。
“这是?”
元春心里暗骂平熙帝不做人,面上却正色道:“这是我母亲跟人签订好的契书,里头都是活契,这些人都是掌握了一门独门手艺的人。”
抱琴适时地递上来两块料子,平熙帝当然不会贸然自己上手。而是让大太监李茂接过,而李茂一上手就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陛下,这呢料摸起来柔软,还十分暖和!”
平熙帝这才亲自上手摸了摸。果然没觉得刺手,手里的触感跟按在厚棉花堆里似的柔软舒适,还触手生温。
“这上面看起来粗糙一些的,乃是用的羊毛纺织成毛线,再用毛线编织出来的;下面的则是用贴着皮肉的羊绒纺织成线,编织而成。陛下您请看——”
元春亲手从宫女手中接过从荣国府带出来的雀金裘,抖开来翻过来让平熙帝看里头的衬子。
“这雀金裘的里衬就是用这羊绒线编织而成,昨夜臣妾穿着这雀金裘还曾乘船游湖,竟一点寒风也没感觉到!”
平熙帝站起来亲自接过元春手里的雀金裘,里衬确实是没有经过染色的羊绒线织成的衬子,上手也没感觉什么重量,平熙帝干脆自己披上试了试,他快步往外面走,屋里放了火盆,他想着怕是不好感受这羊绒线织成的里衬有多保暖。
只是没想到这才几步路的距离,迎面寒风让他稍微有些窒息。但身上当真是一点寒意也没感觉到,反而跟揣着火盆一样温暖!
等平熙帝重新坐回去,这雀金裘他就舍不得还回去了,不着痕迹地交给李茂,他笑着嗔怪道:
“今儿一大早恒儿便穿着雀金裘在朕跟前走来走去,朕还以为他是在炫耀从外祖家里得了好东西呢,倒是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内情!”
元春暗自深吸一口气,忽略其他,跟平熙帝说起王晴教给她的主意来:
“陛下,这羊毛羊绒的意义并不仅仅在于保暖御寒,而是在于削弱鞑靼的实力!”
这羊毛羊绒的,怎么又跟削弱鞑靼的实力有所关联了?
元春知道平熙帝积威日重,已经不能跟从前一样把什么都摊开来自己说完了。
而是要含蓄些,让他自己把关键地方说出来,如此他才不会日后惦记着报复。
于是便拿春秋战国时期的旧事来迂回点明,“陛下可还记得,昔日齐国是如何兵不血刃破了鲁国的?”
平熙帝脑子不笨,想必等会儿就能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元春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没有裁过的的纸,上面记录了羊毛跟羊绒的几次清洗过程,以及纺线的流程。
“这些契书里的人都是母亲跟舅舅特意找来的,他们签的活契跟寻常契书不一样,母亲跟舅舅还承诺他们的儿女都可以入贾氏族学读书,男子若是有天赋,族里还会倾力培养。
这清洗羊毛跟羊绒需要大量的水。但用过之后的水就成了难以入眼入鼻的污水,要在远离人烟的地方才好做。”
说完,元春便把平熙帝给请出去了。
第138章 羊毛带来的思考
齐国轻松让鲁国破国的事件平熙帝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他当年在上书房看到这一段的时候也只是随意一撇,知道有这样一段历史便成了,并没有深究。
可眼下听元春的意思,这羊毛羊绒之于鞑靼,就跟鲁缟之于鲁国一样,他怎么可能不对羊毛羊绒上心!
这时候平熙帝才有心情翻看从元春那里拿来的羊毛羊绒清洗之法跟纺织编织之法,一张将他御书房里的御案完全覆盖的宣纸上,完整地记录了各个流程,以及每个流程所需要的关键和工艺。
李茂打开装有契书的匣子,从里头翻出来两个庄子的契书,看地址乃是连在一起的,就在京郊二十里的位置,也不算偏僻了。
最重要的是,这两个庄子原本的主人一个是齐国夫人王晴,另一个是王晴的娘家兄长王子腾。
平熙帝接过两张契书一看,心里不禁觉得好笑,这王子腾恐怕是真心想要辞官,而不是做个样子。
毕竟这羊毛羊绒一事实在是事关重大,且获利颇丰,他们担心把握不住也是应该的。
平熙帝心里对贾家跟王家的那点芥蒂尽数去了。毕竟能助他立下丰功伟绩的臣子着实不多,太上皇更是一辈子都没遇上,他能侥幸让人家交出一个高产的土豆来,已经是极大的幸运。
可人家还能拿出更加有意义的东西助他兵不血刃的开疆拓土,他若是再有什么什么想法,那可真就是棒槌!
再说,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知道,有些人家原本对朝廷对皇室忠心耿耿,可就是因为自身势力大了,便引来各方瞩目,容易受到攻讦。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皇帝,很是不明白,为何他的父皇竟然连是非忠奸都看不清楚。
如今等他自己做了皇帝,这才明白,原来有时候便是人家什么也没做,甚至十分安分,但自身体量大了,就构成了原罪!
不过,得了这羊毛纺线编织的法子,怎么也是一件大喜事,平熙帝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带着李茂往太上皇居住的太极宫走去。
太上皇如今看着小日子依旧过得不错。虽然瘦削了许多,但面色还算红润,想来是因为宫人们十分听话,又有他那些小嫔妃们伺候仔细的功劳。
太上皇见平熙帝突然过来,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是有什么事儿,看他一脸掩饰不住的喜色,想必又有什么大喜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