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掌还按在她身后,安涴稍稍用力挣开。梁束瞥眼悬在空中的孤零零手臂,默默收回,看向她。
窒息般的沉默。
渐渐地,眉梢唇角淡淡的笑意消失,梁束面沉如水。
就算他给她铺好台阶,她都不想下来跟他和好。
梁束收回手臂,端坐好。
“我没复合的意思”,他轻嘲,“毕竟我说过不吃回头草。”
梁束转眸,眼神锐利,“当时到底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安涴闻言艰难地眨了眨哭得红肿的眼睛。
克制着,不敢看他。
喉咙塞满沙砾,她只能用带着轻颤气声回答,“都过去了,问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呢?”
“死都死了,我想死的清楚一点。”
是他的性格。
“没有什么原因,只是跟你在一起很累。”
“跟我在一起累?”
“嗯。”
长久的沉默。
他点头,“好,我知道了。”
起身,最后看她一眼,“那之前辛苦你了。”
脚步声渐远,关门声响起。安涴睫毛震颤,刚勉强挺直的肩膀颓丧地垂下。
她向后靠在沙发上,眼睛因为肿胀有点睁不开。
她眯眼盯着昏黄的灯光,过了一会儿,缓缓抬起手遮在眼前。
又有眼泪从眼尾滑落。
她骗了自己,也骗了他。
她好想他。
安涴紧紧揪住胸口的布料。
咚咚。
有人敲门,安涴愣了一下扭头望过去,反射弧有点长地眨了眨眼。
走到门口,开口时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谁?”
没人应。
门外的人又敲了下门。
迟疑一瞬,安涴还是打开门。
还没看清来人是谁,手上就被塞了一个冰袋。凉得她打了个哆嗦,反应也因此加快。
这才看清居然是梁束去而复返。
安涴盯着他冷硬的面庞,轻抿嘴唇。
还有被他吻后的肿麻。
他说得对,她欠他一个道别。
“安……”
刚开口,就被他出声打断。
“我叫梁束。”
他面无表情,“我不想再从你的嘴里听到那个名字。”
“……好。”
“用冰袋敷好眼睛和嘴唇,我不希望因为你耽误拍戏进程。”
见安涴看过来,梁束戏谑道,“毕竟我很忙。”
说罢,梁束不再看她,转身打开隔壁房门,然后嘭一声,利落关门。好像身后有什么让他嫌弃不已的东西在追。
安涴定在原地,收回目光。
关上门,背抵在门板上缓缓滑落,她双手垫在膝盖上捧着冰袋,低头抵了上去。
这样也好。
她对自己说。
拍完这部戏,她准备带着这笔片酬带妈妈离开。
她厌倦声色犬马的娱乐圈,厌恶踩低捧高的生态,就最后在他身边贪婪地度过三个月。
对他才好。
回到房间,梁束定在门口良久未动。半晌后又扭头恶狠狠地瞪向门口。
听到隔壁关门声,他走到距离隔壁直角线最远的位置拿出手机,在通讯记录里找到容钦的号码要按下去时又顿住。转手退出去,给赵阔打过去。
赵阔一接电话,那边音乐震天。
“咋了,找我啥事?”
“你帮我查件事。”
听出梁束情绪不对,赵阔立刻像灵巧的鲇鱼一样挤出人群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捧着手机小心地问,“什么事啊束哥?”
“帮我查查三年前……”
挂断电话后,赵阔被震在原地,琢磨着刚刚梁束的话。
他怀疑当时安涴跟他分手有内情……
其实要赵阔说,管他有没有内情,不都已经分开三年了。反正现在朝夕相处,不舍得再追回来呗!
但当事人好像不这么想。
三年前的留言,不好查。
关键不知道是在哪个端口的留言,手机还是微信啊?
回到卡座,赵阔还在琢磨这事,连放在面前的酒都没再动。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手机屏幕,屏幕明灭。
一抬眼,与对面的容钦对视。赵阔连忙敛神,对容钦颔首。
容钦目光沉静,望着他突然开口问道,“梁束的电话?”
想到梁束刚刚说这事只有他二人知晓,赵阔摇头瞥开眼。心道这大兄弟耳朵可真尖。
虽然他们一个圈子,但赵阔一直有点怵容钦。这人深不见底。
容钦眸光幽深,捏着手机一角转了一圈,又若有所思地扫过赵阔,起身离开。
回到车上,他打了一通电话,听对面说完后,平整的眉心拢起一块褶皱。
“我明天就去剧组。”
三年前他能做成的事情,三年后还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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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梁束早早起来到楼下化妆间。
坐下闭目养神,任凭化妆师摆弄。不一会儿,梁束的助理不知从哪冒出来,一瞧就知道老板心情极其不好,在心里嗷呜着痛哭两声然后硬着头皮问,“您吃饭了吗?”
“没有。”
果然。
“那您想吃什么?我去买。”
“没有胃口。”
然后就是死一边的寂静。
大家都敏感察觉到梁束心情不佳,非常默契地保持沉默。
除了化妆师发出的细微响声,偌大的化妆间里一声没有。
死寂般的安静让人喘不过气,化妆师跟梁束合作过两个剧组,于是壮着胆子开口,“您今天黑眼圈有点明显,我打点遮瑕。”
“您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半晌之后,梁束才嗯一声。
“有点事,没睡。”
化妆师下意识看眼梁束助理,两人目光相触,梁束助理都快哭了。
说实话梁束是个非常好相处的老板,但他在某些时间会走向另一个极端,变得难以琢磨且无法靠近。
昨天在他收到老板信息要冰袋时,他就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送冰袋时看到老板沉郁的面色心道果然。
百般思虑,他还是往前一步,然后在化妆椅旁边小心蹲下,“老板,今天容总要来。”
梁束睁开眼,垂眸看他,半晌后点头,“知道了,跟楚时卿说了吗?”
助理一愣,而后立刻反应过来,“我现在就去通知。”
梁束重新阖眼,不再言语。
过了一会儿,梁束睁开眼时,化妆师瞧见他眼里密布的血丝心里啧啧,忍不住劝道,“要不您跟魏导说一声晚点拍吧?”
“不用。”
说着,往门口瞟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
化妆师察觉到,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突然反应过来,“咱们女主怎么还没到?”
疑惑地小声嘟囔,“平常跟您前后脚下来啊。”
虽然化妆师是第一次跟安涴合作,但对安涴印象不错。既踏实又有灵性,还一点架子都没有的明日之星谁不喜欢,谁不愿意交好?
化妆师小心开口询问,“要不派人去问问?”
梁束轻嗤,“随便。”
说来巧,刚刚屋里好几个人呢。就俩人说话这功夫都跑出去忙了。
化妆师左右看一眼,“要不我上楼看看。”
话音还未落下,言桥从门口进来。
两个男人目光透过明亮的化妆镜碰撞到一起。
言桥颔首,挪开眼,转头问化妆师,“安涴呢?”
化妆师刚要开口,梁束突然站起来,扔下句我去,就大步走向门口。
言桥目露疑惑,还没来得及问,梁束已像一阵风从他身边飘过。
直到看不到梁束,言桥才收回目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结果刚看向化妆师,视线相交刚要询问时,化妆师就跟受惊一般猛地避开他。
言桥:?
梁束乘电梯上楼,穿过走廊到隔壁门前站定。
沉默站了一会儿之后才屈指叩击门板。
咚咚两声,没人开门,门内没有声响。
梁束拧眉,又敲,这回叩击动作显得有丝急促。
“安涴。”
他沉声喊她的名字,耐着性子等。
然后就听到一声很细微的呜咽。
梁束立刻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
没两分钟王希慷喘着粗气从走廊转角出现,在看到梁束快步走来时诶了一声赶紧从兜里掏出房卡。
“电梯满了,我跑上来的。”
梁束没理他,接过门卡转身疾步回到安涴房门,迅速扫房卡。
滴一声,他推门。
居然没有推动。
梁束焦急喊了两声安涴,门只开了窄窄一道不透光的缝隙,手上想用劲又不敢。
王希慷在一边,也急得一头冷汗。
“这可咋办,安涴是不是在门后晕倒了?”
梁束垂眼思考,没应声。
王希慷正想要不要打119时,就看梁束突然蹲下,伸出手探进那道细窄的门缝。瞬间愣住,而后赶紧出言阻拦,“不行这太窄了,你手伸不进去。”
强行伸进去也会受伤。
梁束没看他,也没出声。
左手手掌扶住门板,右手缓慢钻进门缝往里探。
因为缝隙太窄,梁束皮肤被挤压先是变红又变成没有血色的白。木门边缘细小的瑕疵随着他坚持往前的动作划过他手心,又划烂他手腕内侧皮肤。
王希慷看得呲牙咧嘴直皱眉,想说话,瞧眼梁束面沉如水又咽回去。
梁束好似感觉不到疼痛,心思都在指尖上。他艰难往前探寻,终于碰到毛茸茸的头顶。小心将这颗毛茸茸的脑袋往里推,可手腕被门别着,使不上劲。他只好一边哄她一边轻轻推她。
“若若,往里一点,听话。”
嗓音沉磁,柔情似水。
王希慷惊悚地瞥开眼。
可惜毛茸茸的脑袋听到他的声音觉得这边更好,无意识地往梁束掌心上蹭。
“不是这边”,梁束无奈低声诱哄,嗓音带着蓄意的喑哑,“往那边点,你再挤我我就要掉床下了。”
王希慷:……
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余光都不敢往那边看,跟见鬼了似的。
门内往这边挤的动作果真顿住,而后咕哝一句什么,转身往另一边翻身。
门缝骤然变大,光线争相恐后钻出房间,梁束松口气,右手脱力撑在地上缓了一秒钟,而后立刻起身推开门。
走廊光线昏暗,房门被推开一瞬眼前被晃一片白。
眼睛适应后,看到安涴躺在门口,白皙的脸上浮现不正常的潮红。手里还握着他昨夜送来的冰袋,此时已经融化,在地上洇出一圈水渍。
梁束弯腰将她牢牢抱入怀里,大步走进卧室。
王希慷小心翼翼在后头跟着,看眼梁束面色,一声都不敢言语。
梁束小心将人放到床上又盖上薄毯,然后用手背轻碰她的额头。
转眸看王希慷,“有体温计吗?”
王希慷连忙应道,“没有,我再去买退烧药。”
“她吃不了布洛芬,换一种。”
王希慷转身离开,房门被从外关上。
梁束站在床边垂眸看她,看她眉心紧蹙睡得不安稳,上床在她身旁躺下。刚抬起手臂还没揽她,她就跟机敏的小动物一样,往他这边挪。
直到找到熟悉的位置才不动,安心陷入昏睡。
梁束放下手臂虚拢着她后背出神。
过了一会儿垂眼看着怀里把自己烧得红彤彤的女人,不满地嘟囔,“你不是不跟我和好?”
“不是不吃回头草吗?”
“现在抱我倒是抱得紧。”
梁束又想到之前。
这三年,每次怨她恨她时,每一个无尽的黑夜,他只能靠回忆坚持下来。
他们以前在一起住时,别看安涴平时看起来清清冷冷,实则是把自己粘人那面藏得深。睡觉时一开始她睡自己那边,一旦睡着不仅挤他,还往他身上骑。
如果骑不到他身上,她的小脚丫就焦急地一直蹬,像寻不到台阶似的,着急。
不骑到他就睡不安稳。
梁束束手无策只好躺平,任她为所欲为。
她会软软地贴过来,手臂也揽住他,就乖巧了。
但是梁束被她像八爪章鱼般紧紧攀住,晚上睡不大好。早上起来眼下一片青灰。
醒来后,安涴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安涴红着脸指天发誓,“我今天晚上一定不骑你!”
梁束幽幽,“是你说不骑就不骑的吗?”
她每天晚上都这么说,每天晚上还是骑。
闻言安涴像熟透的水蜜桃,脸更红,“那你晚上看着我,别让我骑你。”
梁束无奈叹气,“是我说不骑就不骑了吗?”
“我说的,不算啊。”
安涴抿唇,芙蓉雪面爆炸红:“……”
搭在腰腹上的纤细手臂热得跟暖宝宝似的,梁束从回忆里清醒过来。握住她手指要掀开她手臂去卫生间找湿毛巾给她擦擦身体。
别烧坏了。
刚还松散的手臂察觉到他的动作,立刻收紧,不让他走。
梁束顿住,目光幽深地看她。
过了半晌才哑声道,“这可是你先动手的。”
索性往后一靠不再动,闭目养神任她抱。
手机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