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涴艰难说出那个坏人的名字。
梁束先是讶异看她一眼,愣了两秒,不知想到什么,面色瞬时沉下去。
腾的起身,“他怎么了?之前他对你做坏事了?”
浓眉凛然,攥紧拳头,浑身紧绷如出鞘的利剑。
像是随时要往外冲。
安涴没说话,只安静地仰头望着他。
可她眼前起了一层水雾。
霎时间,梁束什么都懂了。
脑海里浮现出他当时撞破那人骚扰小姑娘的画面,梁束呼吸不由一滞。眼神落在安涴身上,瞳孔颤抖。
咬紧下颚,深吸一口气,要将涌起的潮热压下去。
可是没成功,他的眼睛还是红了。
嘴唇微张,可要说话时,喉咙被千万颗沙砾哽住根本无法出声。
想起她做噩梦时绝望地喊他的名字。
他当时不在,他不知道,他没能保护她,然后呢?
然后怎么了?
梁束想抓住她的手,又不敢。
被浓烈的愧疚席卷。
他没保护好她。
当初十六七岁,她把他从晦涩黑暗里拉出来时,他信誓旦旦说要保护她。
然后呢。
然后他被容宁蒙蔽,以为与亲人重逢,他们逼她离开,让她受委屈。
一切细微的线索在这一刻突然穿成一串,清晰明了起来。
他们当初吵完架,她虽然生气撂了狠话离开,但还是给他发了信息。
被容钦删了。
这时,或前或后,她遇到坏人。
因为什么理由,下定决心离开他。
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她。
才造成后来的事情。
梁束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他猛地转身,背对她,肩膀轻颤着。下一秒立刻走进床边的挡帘后面,他抬起手臂好像想把帘子拉上,可还没碰到,又将手放下。
“我缓一会儿安涴涴。”
他闷声说道。
安涴没给他这一会儿自我厌弃的时间,上前轻轻从他身后抱住他,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脊背。
“没出事,容钦第一时间救了我。”
“也把监控删掉了。”
梁束身体僵住。
梁束重重闭上眼,缓缓转身抱住她。
“对不起”,弯腰将脸塞进她的颈窝,“都是我不好。”
气息有些粗,他微微哽咽着,嘶哑说道。
湿润的水珠顺着她颈侧肌肤蜿蜒落下。
安涴抬起的手在半空顿了一瞬,又拍拍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做的坏事。”
“你抓住了他,不是很好吗,也是替我报仇了。”
安涴知道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在他听来应该都是不痛不痒的安慰。
于是她转念直接转移话题,“容钦刚刚没有说,你是怎么碰到那个人的?”
梁束闻言闭上眼静了静,才直起身子,知道她是不想再谈这件事。于是拉过她的手坐在床边,顺着她的话语开始回忆那天的事情。
其实距离那晚那样久,他已经有点记不清具体是在哪,又为什么去那。
但是他记得那时他因为和安涴分手,又找不到她心情不好,窝在家里喝闷酒,哪都不想去。
是容钦开门,拉开窗帘,不由分说将他拎出去。
容钦当时只说了一句话,“如果今晚你不去,会后悔。”
梁束当时不以为意,含着醉意嗤笑,“能多后悔?”
容钦意味深长看他:“悔恨终生。”
也许终生这两个字让梁束一凛,也许是他的眼神,梁束迷迷糊糊真跟容钦走了。
然后很巧,刚进那个酒店,容钦莫名其妙带他走楼梯间,梁束以为大概他浑身酒气影响不好,也没说什么。
没想到还没到饭局的包房就遇到那位前辈将一个年轻姑娘堵在墙角,上下其手。
梁束一愣,恍惚间觉得那个年轻姑娘看起来居然像他的安涴,他立刻冲过去。
剩下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
梁束这时才反应过来,那时容钦是故意引他去的。
安涴也才懂容钦那句——“因为我觉得,如果之后他知道这件事,会悔恨没有亲手为你报仇。”
是什么意思。
良久,梁束红着眼轻嗤道,“他以为自己是诸葛亮吗,算无遗策。”
话落,握住她的手,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来回揉她的手指。等到他垂眸看到她手指都红了时才顿住,哑声问她,“之前是因为这个才一次次推开我的吗?”
他抬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亲,“我们今天彼此坦诚相待好不好?你跟我说说,你心里到底有什么顾虑。”
安涴凝望着他。
“你还记得我们十七岁时,我在山上喊的那句话吗?”
安涴记得,他那时傻乎乎又孤注一掷地大喊——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娶她,跟她组成一个家。
“我现在的愿望依然是这个”,梁束俯身又碰碰她的鼻尖,“你告诉我你的顾虑,我告诉你我的秘密好不好?”
“我先告诉你第一个,其实在魏导工作室电梯里碰到的那回,不是分开后我见你的第一面。”
不是第一面?
安涴抬眸,猛地看他。
“那第一面是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第一面啊。
是在一家饭店, 他有脱不开的应酬,喝得胃肠灼烧,看哪都是晕的。
那个时候他们刚分开不久,但他刚有起色的事业突然又陷入低谷, 看着光鲜亮丽, 其实连水都快喝不起, 不停欠账没有收入。被同性高层骚扰,他宁死不屈, 结果被软封杀。他狼狈地坚持着, 自顾不暇。每个寂静的深夜都想,还好她提早离开,不用跟他吃这个苦。
一个酒局, 她安静坐在角落里,被人敬酒时蹙眉喝了, 然后借口躲出来。
他在长廊后的阴影里攥紧拳头,要冲出去时耳边响起她说再也不想见到他。他刚跟图谋不轨的打了一架,低头看着狼狈肮脏的衣襟,抬头抹掉唇角的血迹。
估计对方明天就会报复回来, 他现在出去真就变成了安涴的拖累。他红着眼, 站在原地没动, 就像一个藏在暗处的魂灵似的, 不敢踏出去一步, 好像她的目光就是炙热的阳光,碰到即焚灭。
抹把眼睛, 翻出手机, 抖着手找到之前阴差阳错被他救过一次的经纪人王希慷。
其实他当时也没做什么, 就是王希慷喝醉躺在室外草丛里呕吐, 被他拎起来送进医院。医生说还好救的急时,要不然人能被呛死。
王希慷就记了他的救命之恩,明明做的不错,宁可到他这做执行经纪辅佐他。梁束知道自己处境,没干。
现在倒是用上了,他给王希慷打了一通电话,问他,“你能不能帮我照顾一个人。”
王希慷问什么人。
梁束垂下的睫毛颤抖着,眼尾微红,“是比我自己更重要的人。”
对面沉默一瞬,利落答应下来。
王希慷是个有手腕的人,一周后他就收到王希慷发来的照片,安涴正低头认真看剧本。
梁束重重闭上眼,回他——以后别给我发。
看多了,怕坚持不住。
思绪浮动,梁束眨眼收敛心神。
“刚分开不久,应酬时偶然遇到你。”
他抿唇,低眸又飞快看她一眼,“好多人看你,还有人故意敬你酒,我不乐意。”
话语未尽,安涴轻声,“然后呢?”
梁束嗓音也放得很轻,“然后我就拜托了王哥。”
梁束怕她生气,攥紧她的手,定定看她。
他的表情太直白,不遮不掩。
安涴红着眼笑了,就算之前她已经猜到,可真听他说出来,内心还是备受震动。
她以为他会恨她,恨不得再也不见她,他却没有。
安涴反手握住他,“还有呢?这个我已经猜到了,说个我不知道的。”
本以为安涴会感动流泪的梁束一懵,瞳孔震动。
“你怎么猜到的?!”
他以为他们掩饰的很好?
他在面上跟王希慷几乎没有说过话!
梁束对女人敏锐的第六感一无所知。
安涴笑笑没说话,又问,
梁束汗毛直立,就是这种感觉!
别看他在外面风光无两,但每到安涴面前,总有种被她看透的赤.裸感。
不过梁束只羞涩震惊了一秒钟,就良好接受了。
有些心虚地问,“那你还猜到什么了?”
看到他这副认真探寻的神情,安涴突然觉得一切好像都不重要了。
过去怎样,各自藏过什么秘密,都不重要。
现在他们不是兜兜转转,又走到一起了吗?
即使那么多艰难阻碍。
即使被人蓄意分隔。
安涴不想再问了。
不想把他这三年酸涩悄然的关注和付出又翻出来让他体味一遍当初的难过。
于是她摇摇头,低眸将自己的小手指送进他的食指旁边,勾住他。
浅吸口气,低声说,“我怕你跟我在一起会过得不好。”
梁束一愣,张口刚要说怎么会这样想,才意识到她是在回答他刚刚的问题。迟疑着合上嘴唇等她。
安涴没看他,垂着眼看他的右臂。
将他手臂翻过来,扫过他之前旧伤留下的伤疤和这次红到刺目的刀痕,目光定住。
她没再说,梁束却懂了她未尽的话语。
他都没明白,他手臂受伤都没给自己留下什么阴影,倒让她走不出去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梁束抬起她下巴,认真看她,“不要因为别人影响我们的感情,那样是最傻的。”
“难道你想做最傻的人吗?”
他放轻嗓音问,“要当傻瓜吗?”
安涴眼泛薄泪,摇头。
抿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不要当傻瓜。”
她哽着脖子,倔强地看他,“可是你当初是当警察的。”
“你说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结果却在声色犬马里与人推杯换盏,应酬、虚与委蛇。
“我看你就是个小傻瓜”,他红着眼摸她后脑柔顺的头发,一下一下,“我不想做别人的英雄,我只想护好你。”
“现在是护好你我,以后是护好我们的小家。”
“这样以后等我们有孩子时,我就可以骄傲地拍胸脯跟小家伙说,爸爸年轻时发誓要保护妈妈,说到做到。”
安涴再也忍不住。
背负许多年的心理负担被他轻而易举地戳破,溃提。
她扭过头,嫌自己丢脸捂住眼睛。
被他拉回怀里。
安涴不敢挣扎,怕碰到他的伤口,顺着他的力道轻轻靠在他怀里没有受伤的地方。
“怎么这么傻呢?”
他轻轻吻她的额发,双目赤红,“偷偷这么想,想多久了?”
安涴摇头,泪水蜿蜒落下。
“以后不能这么想了。”
梁束想想,“如果按你的逻辑,你是因为我才被容宁劫走,才受了这么多委屈。那我是不是也是坏人呢?”
其实梁束是自责的,但是此刻他不能表露半分。
“做错事情的不是我们,我们想的应该是怎么能好好往前走,而不是沉溺在过去的痛苦里。”
梁束低头认真看她低眸擦泪,“要勇敢啊安涴涴。”
安涴没作声,他揽住她肩膀晃了晃,“知道了吗?”
静默半晌,安涴点头。
梁束不肯放过她,又问,“那还觉得是自己的错吗?”
梁束翻动右臂给她看,“这不是好好的,除了不能当警察考军校,别的差哪了?我还能单手抱你呢,要不你试试。”
安涴连忙推他,求饶似的低声说,“知道了。”
看他一眼,又低头,“不是我的错。”
杏眼红彤彤,周围都肿了。
梁束心疼地看着她,“还哭?眼泪这么多不如留给我用力的时候。是我表现不好吗,那时你怎么没哭成这样。”
安涴:……
满腔酸涩难过霎时间戛然而止。
等她去卫生间洗脸时,他拿出容钦送来的新手机给余遇发信息让他弄点冰袋过来。
余遇虽然没在医院里面,但随时在医院附近的酒店里待命。
收到信息后没一会儿余遇就跑着过来送冰袋,还非常上道的准备了一条质地极佳的软毛巾。
梁束目光赞许。
余遇却没着急走,走到门口又绕回来,吞吞吐吐犹豫道,“老板,我有件事跟您说。”
梁束先是看眼紧闭的卫生间房门,收回目光才问,“什么事?”
“就是之前,狗仔那笔钱,我突然发现咱们这边没给。”
余遇小声,“那是王哥给的吗?”
梁束闻言拧眉,摸过手机给王希慷发了一条信息。王希慷斩钉截铁回复,没给。
他翻过手机,将屏幕递到余遇面前。
余遇瞬间小脸煞白,“那这是怎么回事啊……没给钱怎么可能把底片给我们?难道是安老师?”
一想到这个可能,余遇打个哆嗦,飞快看眼老板,忐忑极了。
“什么底片?我怎么了?”
听到这道清越的女声,两个人都顿住。
梁束想想刚刚的谈话,决定还是告诉她。
朝她伸手,在她走过来后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愣了一下,双手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