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恩忙扶住他,“陛下息怒,龙体要紧......”
皇上气得不轻,半晌才伸出一根手指头,颤巍巍地道,“传,所有的人都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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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上午,消息已传遍了临安,整个朝堂人心惶惶,多数的声音几乎都是求和,只有少数官员怒声斥责,“人都打到门前了,还要求和到何时?”
双方争论不下,一个时辰过去,迟迟给不了定夺。
若是不战而降,大不了给北国一个襄州,自己再派人去议和,送上些珠宝了事,可如今双方已见了兵刃,要想让北人平息怒火,没那么容易。
且那逆子,杀的还是三皇子。
皇帝一想起来,便咬牙切齿,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她去北国,病死在南国,也比她跑去北国惹事强。
可如今已然出了事,后悔也没有用。
南国多少兵马,北国多少兵马,战争一起,无休无止,这江山怕是要彻底断送在他手上了,不议和还能如何。
意料之中,皇帝终究还是选择了议和。
议和的人还未走出临安,那头战火之地的消息,便铺天盖地地传了回来。
明阳公主人已回到了襄州,鼓动百姓起义。
瑞安王府郡王赵炎,已奉圣上旨意坚守城池。襄州、临安两地无兵无将,抵抗之人,皆为百姓。
“谁的旨意?”皇帝不相信。
王恩照着听来的消息,埋着头小心翼翼地禀报道,“瑞安王府小郡王,传了陛下的旨。”
他今儿才听说北人攻了进来,哪门子的旨意。
假传圣旨,好得很!这是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了,皇帝嘴角不断抽搐,一袖子扫了桌上的物件儿,“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逆子,个个都有本事!”
开战的圣旨都传出去了,又拿什么去议和。
皇帝一屁股跌坐龙椅上,半晌后,到底还要得他决断,慢慢地冷静下来,目中渐渐地露出一股阴霾,狠绝地道,“传旨,捉拿反贼赵月灵,赵炎,瑞安王府所有人押入大牢,即刻起,派人去北人议和,割城池襄州,江陵予北国......”
此诏一出,朝中一片哗然。
不少臣子堵在门外,冒死求见,陛下一个都不见,闭上门后终于想了起来,“裴安呢,他不是人也在江陵?”
裴安的行踪,使者倒是一问三不知。
裴安在江陵,不可能没有动静,皇帝心头正纳闷,到了第二日早上,宫门一打开,太监便上前禀报,“裴家少夫人求见。”
裴家少夫人?他早听说了,此次一并跟着裴安去了江陵。
皇帝一愣,立马道,“赶紧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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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快马赶了一日一夜,途中没有歇息,凌晨进的城门,一身风尘,身上的衣裳都没换,直接进了宫。
一入宫门,芸娘便将张治给她的那枚玉扳指,交给了青玉,“去找皇后,让她务必来一趟。”
青玉点头,寻了个要解手的由头,从岔路出去,急忙去了皇后的宫殿。
活了快十七年,芸娘还是第二次进宫,许是头一回便没留下什么好印象,之后再也喜欢不起来,目不斜视地跟在引路的太监身后,对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提不起兴趣。
进了金殿内,往里走了两间,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流脑熏香,跟前的太监及时止步,芸娘便也了然,将手里的木匣子搁在一旁,跪下行礼,“臣妇王芸叩见陛下。”
皇帝往日听过不少她的传言,临安第一美人,倒还未亲眼见过,如今一见,身上的衣裙染了泥土,略显狼狈,身形倒确实娉婷婀娜的。
“少夫人一路辛苦了。”皇帝说完转头吩咐王恩,“赐坐。”
“谢陛下。”芸娘没起来,继续埋头道,“臣妇受夫君所托,有要事回禀圣上。”
等了这么几日,可算是有他裴安的消息了,皇帝纵然知道裴安多半还未回京,还是问道,“裴大人没回来?”
“禀陛下,战事一起,夫君顾及公主和郡王的安危,暂且留在了襄州。”
皇帝脸色一黑,果然还在襄州,他留什么,那两逆子,死了便死了,正好拿给北人交差,用得着他去护。
想是如此想,但也知道他身为臣子,不能不管公主的死活,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心口郁气愈发浓烈。
芸娘拿起身旁的木匣子,又道,“知道陛下担心,夫君特意让臣妇先回临安,带回陛下想要的东西。”
皇帝愣了愣,适才着急,倒也没有注意到她手边的木匣子,转头示意王恩。
王恩上前接了过来,背着身子先打开,里面一颗人头,面部已经腐烂。
从江陵到,走了半个月,气候又大,腐成这样,倒也正常,王恩转过身,将匣子递上,皇帝瞅了一眼。
张治?
当真找到了?
可面容模糊,只能大致瞧出个模样,是不是张治,经萧世子那么一说,皇帝还真有些怀疑,为了交差,裴安随意给了颗人头也不是不可能。
皇帝挪开视线,眸光锐利地看向芸娘。
芸娘这回倒是抬起了脸,温温婉婉,不卑不亢,皇帝的目光一落过去,顿时失了神,临安第一美人,当真名不虚传......
皇帝正愣着,门外太监走了进来,“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自打得知北人攻入襄州后,皇帝这几夜都歇在了皇后那儿,整夜抚着她后脖子上的那块凤凰胎记,仿佛多摸一阵,第二日张开眼睛,就能听到北人撤兵的消息。
她倒是来得正好,认一下人,皇帝抬手,“宣。”
片刻后温氏走了进来,芸娘跪在地上,见不着人,只能听到脚步声,轻轻缓缓,立在她旁边不远处,蹲了一个礼,“陛下。”
皇帝:“免。”
木匣子被王恩搁在了地上,温氏刚一抬头,便见了个正着,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后脸色惨白,迟迟说不出话来,泪珠子无声地落在脸庞上,良久才抬头看向皇上,泪眼婆娑,无不可怜地哀声问道,“陛下不是答应过我......”
几年的夫妻,到底不会认错。
还真是张治。
皇帝看了一眼皇后,敷衍地道,“晚些时候再说,你先回去.....”
皇后不走,继续质问,“陛下是要逼死臣妾吗。”
皇帝担心她豁出去什么都不顾,赶紧让王恩将人拽走,回头再看芸娘,脸上的疑色也褪去,“少夫人快起来。”
芸娘这才起身。
皇帝又问了她一些裴安的事,芸娘都一一作答,“若非臣妇身子骨不便,只怕还会早到两日,也不会让陛下忧心。”
“身子骨不便?”皇帝面露疑惑,再一瞧她脸色倒是有些苍白。
芸娘垂目,低声禀报道,“启禀陛下,臣妇已有月余身孕。”
皇帝愣住,待反应过来,心境倒是明亮了。
这萧世子果然在乱咬。
他裴安的骨肉都派回临安了,还能如何?这回皇帝对裴安算是彻底地安了心,“有孕是好事,少夫人好生休养。”说完又道,“正好裴老夫人今儿在宫中,你待会儿回府,可一并接回,好生团聚。”
第87章
此时正是他用人之际,也不能让裴安寒了心,要是知道自己扣了他的人,指不定还当真反了,不如将人送回国公府,暗里找些人看着,只要不让他们在裴安回来之前,离开临安便是。
芸娘谢了恩,从勤政殿出来,头顶的太阳隐进了云层,跟前层层叠叠的琉璃瓦,一股子阴飕飕,秋季的味道越来越浓。
国公府老夫人被接进宫后,由头是让她养老,住进了西宫一处偏远的宫殿,从此过去,得经过皇后的凤鸣殿。
皇帝专门派了人婢女领路,快到凤鸣殿时,迎面突然走来了一群人,走到前头的一位姑姑,老远便冲着这边的婢女一笑,到了跟前,热络地打起了招呼,“哟,妹子在这儿呢。”
“言姑姑。”奴婢行了个礼。
被唤言姑姑的婢女,转头让身后的婢女上前,将一件熏好香的袍子递了过来,“这是皇上明儿要穿的,娘娘已备好了,本打算送过来,碰到了妹子,便劳烦妹子带回去。”
婢女有些为难。
言姑姑往她身后一瞧,低声问婢女,“这是去哪儿。”
奴婢凑在她耳朵跟前,“裴家少夫人,去西宫接裴老夫人。”
“西宫?巧了,我正好顺路。”
奴婢还是有些犹豫,回头看了一眼芸娘,芸娘冲她一笑,“无妨,不过是几步路,指个方向,我自己寻过去也成。”
婢女见芸娘不计较,便也没推辞,接过言姑姑手里的衣袍,“那就劳烦姑姑了。”
见婢女转身回了勤政殿的方向,跟前的言姑姑这才对芸娘蹲身行礼,细声道,“娘娘正在等少夫人,少夫人这边请。”
芸娘跟在言姑姑身后,转过了两个甬道,在一处假山后见到了皇后。
芸娘从未见过皇后,适才听了个声儿,想着是个温柔的人,如今一见,面相更温柔,姿色也不差,端庄秀丽。
“臣妇见过皇后娘娘。”芸娘才蹲了一半,对面皇后一把将她扶了起来,“少夫人不必见外。”说完面色带了些自嘲,“我又算哪门子的皇后。”
两人之间的事,芸娘都听张治说了。
可皇上将她从张家强行接入宫中,距今已有十来年,且她与皇上也有了皇子,芸娘不敢确定她是什么心思。
那扳指递给她,也只有五成把握,她能来认人自然最好,不来,自己留在宫中换老夫人出来,也不成问题。
最后她来了,便是站在了张大爷这边,这些年张大爷的艰难倒也不枉费。
芸娘将话带到,“张大爷让娘娘不必担心,照顾好自己。”
皇后双眼一红,拉着她问,“他还好吗。”
芸娘点头,“他很想见你。”
闻言,皇后的眼泪瞬间冒了出来,脸色无尽悲凉,喃声道,“十年了......”
芸娘不能呆太久,捡重要的话说,“如今局势难定,谁也无法保证以后会如何,娘娘是想留,还是想出去,我等娘娘消息。”
皇后温氏几乎想也没想,一把攥住她的手,慌忙环顾了一下四周,凑到她跟前,哀求道,“少夫人,我这条命能不能活着,已无所谓,我求求少夫人,定要将太子带出去,交给他。”
芸娘一愣。
皇后也没有多解释,但面上的神色已经告诉她了一切。
皇后十年前进的宫,太子今年正好十岁......
芸娘心下一阵愕然,倒也明白了她为何毫不犹豫地做此选择,既如此,更好办,直接道,“宫中我无人,探不到消息,娘娘万不可漏出一丝端倪,张大爷就在城外等着,时机一到,他会来接你。”
皇后双目终于露出了一丝希望,忙点头,“行,我明白。”宫中眼杂,皇后也不敢多耽搁,长话短说,“萧世子在鄂州被擒,回来后见了圣上,供出当年之事,一口咬定裴大人已知情,圣上疑心重,即便如今放松了警惕,不保证再次起疑,少夫人还是想个法子,尽早将老夫人送出去,你自个儿也要当心......”
芸娘点头,“多谢。”
从假山后出来,芸娘径直去了西宫。
老夫人正坐在摇椅上,听明婶子给她唱家乡的曲儿,婉转的声音没有半丝停顿,传出远门,芸娘在这边墙外便听到了。
言姑姑笑着道,“少夫人放心,老夫人进宫后,娘娘一直都在关照,身子骨都好。”
芸娘笑着道谢,“娘娘费心了。”
言姑姑道了一句,应该的,没再往前,“少夫人进去吧,奴婢就先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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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临安满打满算,已有三月,芸娘跑了这一路,脸上身上都是一身风尘,进去后,裴老夫人一时没认出来。
明婶子倒是眼尖,一眼就看了出来,嘴里的曲儿一断,立在那激动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芸娘走到老夫人跟前,跪下来,冲她一笑,“祖母,我是芸娘。”
裴老夫人神色一震,缓缓地从椅子上起身,目光定定看着跟前的这张脸,确定这小娘子,就是她那位漂亮的孙媳妇儿后,颤巍巍地伸手去摸她的脸,“芸娘?真是芸娘......”
比起离开时,裴老夫人一下老了许多,芸娘喉咙疼得发紧,也替心里的那个人心疼,他可就只剩这么一个亲人了啊。
芸娘倾身,轻轻抱住了她,“祖母,孙媳妇儿回来了。”
裴老夫人终于回过神来,手搭在她肩上,皱眉道,“那混小子是怎么照顾人的,怎么还瘦了呢......”
芸娘收住心头的情绪,抬头笑着道,“是我自个儿吃得少,都说瘦了好看呢。”
“谁说的?这南国就找不出比我孙媳妇儿更好看的小娘子来。”裴老夫人端详了她一阵,心头一酸,终究是没忍住,突然道,“你就不该回来。”
经历过丧子之痛,如今是个什么样的世道,裴老夫人怎可能不知,只是没想到,还是将这丫头卷了进来。
她活到了这把数岁,死了就算了。
早在裴安离开临安时,她便交代了好了,不用顾忌她,莫要回头。这节骨眼上,他怎么就放心让这丫头回来。
芸娘心头一刺,面色却是一派轻松,“祖母在这儿,怎可能不回,夫君一直挂记着祖母,过不了多久也会回来,担心祖母一人孤单,特意派芸娘先行一步,芸娘这就接祖母回去,回咱们的家。”
知道她不在江陵后,裴安必定会立马赶回临安,最迟半月,一家人便能团聚。
她能找到这儿,必定是见过了圣上。
之前就她这把老骨头,如今裴家少夫人回来了,筹码更大了,裴老夫人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哽塞了一阵,没再多说,点头道,“好,咱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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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离开国公府,她心头装着的全都南国的大江山河,满心期待地上了马车,如今再踏进来,不过三月,却让她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