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仰着细长的颈子站在高处,像是绝美的祭品,呼吸正在一点点微弱下去。
师昭感觉自己快被掐死了。
说实话,她真的很无语,每次这些人对谁下手不好,非要冲着她。
她看起来就那么好欺负吗?
师昭拼尽最后的力气,用微弱的气音对身后的蛇妖道:“我劝你最好别掐了。”
“你说什么?!”那蛇妖没想到她死到临头还敢说话,掐着她的手更加用力。
师昭甚至听到了颈骨发出的咯吱声。
师昭:“……我说真的。”
“闭嘴!”
不听就算了。
师昭懒得再多说,随便她掐,在她喉管快要断裂的前一刻,师昭感觉到胸口一热,上古咒文开始运转。
随即下一刹那。
白昼般的清光直冲天际,像火焰裹挟着云霞,重重砸落在地平线上,荡开无边狂澜,将这洞窟上的山头都一整个掀开。
“啊啊啊啊啊——”
身后的蛇妖惨叫着灰飞烟灭,师昭跌落在地,被这割裂黑夜的白光逼得抬头。
她看到青年遥遥立在空中,万年冷漠的容颜逆着光,看得不太清晰,只有漆黑的长发在夜风中浮动。
而他俯视着她,犹如从天而降的神祗。
作者有话说:
巫羲:召唤法咒,随叫随到。
其实对付这种小妖怪浪费的,昭昭也不是很想召唤魔神大人,但是她看起来实在是太好欺负了,大家都爱冲着她来。
第32章
四周一片寂静。
唯有山林间呼啸着风声。
夜色被白光割裂,黑色成了一片白茫茫中透出的微光,碎裂的山峰成了砂砾,被卷入飓风之中,直吹得人浑身发冷。
此刻除了这五人还安然无恙,方才还在得意摇铃的李大夫,已经狂暴的灵潮震得晕死过去,那些被控制灵智的百姓失去铃声,一动不动地停在了原地。
师昭定定望着上方那人。
他距离得太远,五官不甚清晰,逆光的身形却挺拔流畅,站姿几近优雅,如雪地里着墨的一点黑,在所有人眸底划出凛冽的弧度。
是巫羲。
他亲自来了。
她心神震动,纵使明白法咒生效会立即知会他,但当他真的亲自出现时,也禁不住惊讶紧张。
惊讶于他会动手杀只小小蛇妖。
更紧张于他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出现在其他人面前。
撑在地上的手不住地攥紧,师昭捂着剧痛的颈子,在迎面袭来的风沙中不住低咳。
风声掩盖了少女的喘息声。
“这是……”
蔺扬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眼中有显而易见的震惊和叹服,不住地感慨道:“这是哪位高人……我的天,这也太夸张了!我是在做梦吗?这真是太厉害了!”
一座山,说掀就掀!
那么大只蛇妖,居然瞬间成了灰烬。
蔺扬素来心高气傲,最厌恶像师昭这样弱不禁风的,最不服清言这种和他同阶,却次次压他一头的。
但相应的,他慕强。
对这种至强者最是仰慕崇拜。
蔺扬上前一步,连忙抬手行礼,恭敬而热切道:“在下灵墟宗弟子蔺扬,不知是哪位道友出手相救,今日之恩在下必铭记在心……”
比起蔺扬的激动不已,师窈和清言却镇定得多,在未能分清敌友之前,两人都保持着戒备的姿态,沉默不语。
只有顾让根本不在乎。
这少年只顾着去看跪倒在地的少女,“师昭!师昭你怎么样?”
少女的颈间是青紫的掐痕。
这少年火急火燎地赶到她身边,下意识就要把她往怀里拉,师昭却捂着脖子侧身避开。
顾让动作一滞。
“我身上有妖魔之气……”她哑着嗓子,顾不得借口拙劣,迅速和顾让拉开距离。
她睫羽一落,遮住眼底情绪。
不能被巫羲看到。
就算他之前说过不会再计较这些,不代表她就可以当着他的面和其他人亲近。
她悄悄握紧玉简,顾不得被魔气反噬,拼命动用神识给巫羲发消息。
【师昭:魔神大人!!!】
【师昭:您真的来救我了,我好开心,但是您就这样现身可以吗?这样会不会暴露身份呀,我还需要和他们一起寻找镇魂石,现在暴露似乎不太好……】
师昭尽量说得很委婉。
打从决定引诱他动心开始,她的每一个要求都提的小心翼翼,唯恐触怒半分,惹他不快。
这个情况不在她的计划中。
她希望魔神能立刻转头就走,留下一个世外高人的背影,这样不至于让她难以圆谎。
偏偏那蔺扬态度热切,已有结交之意,见对方漠然不理,又继续攀谈道:“……道友修为如此高强,实乃当世罕见,在下深感敬佩。不知是哪位尊者降临,烦请留下尊号,以便在下他日报答救命之恩。”
就连清言和师窈,也纷纷上前一步,出言道谢。
一边道谢,清言一边眯眼打量着那黑衣青年,越看越觉得此人虽不露威压,气场却极为可怖,看着不像他听说过的任何一位尊者。
这相貌……纵使看不太清,但也隐约能见俊美轮廓。
当今九州八荒之中,当真有如此气度相貌实力之人?若有的话,早就名震修仙界,令天下修士争先拜会了。
除非是避世散修。
清言沉吟着,忽然道:“我宗就在不远,若阁下不嫌弃,不妨随我们上灵墟宗,也好让我师尊亲自答谢阁下……”
“不必。”
上方传来的嗓音冷淡。
巫羲对蝼蚁不感兴趣。
他正要转身离去,怀中的玉简却不住地震动,召唤他而来的少女在急切地试探。
每个字都透着热情,每个字的背后都透着一个欲盖弥彰的意图。
——她不想暴露。
巫羲倏然眯眼。
这小骗子让他解了围,转眼却怕他露面。
小没良心。
若是旁人,敢如此早已化成了灰烬。
他的目光从那渺小的人类身上扫过,落到后方狼狈的少女身上。
……这么紧张?
青年沉眉。
她越紧张,他倒越是想看看,他便不走又如何。
魔神垂落目光,清冷的容颜寸寸变为另一幅模样,睫羽下的金瞳化为浓墨般的黑。
他缓缓落地。
广袖拂过花丛草叶,他步履沉静,一步步走向了这群人。
清言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道:“不知尊上如何称呼……”
“元溪,散修。”
魔神信口胡诌。
果然是散修。
清言暗暗记下这个名字,心里仍有疑问,正要继续试探,对方却径直从身侧掠过。
他从顾让面前路过时动作稍滞,很快又停到师昭面前。
他睨着少女,缓缓将手掌放置在她的头顶,随着一道清气袭入体内,浓郁的魔气渐渐散去。
一边的师窈松了口气道:“太好了,昭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好多了……”师昭抿了抿唇,僵硬起身道:“多、多谢您。”
师昭能感觉到那缕沉沉的目光,扎得她头皮发麻。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师昭欲哭无泪。
她甚至有点腿软,又是担心他暴露,又是担心自己,想偷偷看他脸色,却不敢和他过多对视,以免引起疑心。
她这副有些紧张尴尬的样子落在师窈眼里,便成了身体虚弱所致。
师窈上前扶住师昭,让她先坐下,才回头对巫羲笑道:“道友莫要介意,家妹素来体弱,今日若不是道友出手相助,只怕家妹性命堪忧。”
巫羲颔首。
清言观察着此人,见他一举一动皆气度高华,又冷淡不爱交谈,便知道不是一路人。
无论是敌是友,对方实力太强,都不宜过分亲近。
他以眼神示意师窈莫要多说,抬脚走向那昏迷不醒的假神医,弯腰将对方拍醒。
“啊,啊!别杀我!公子饶命!”
那人一醒便惨叫着往后退,注意到这山洞突然没了顶,眼底闪过一时迷茫,随即被巨大的恐惧掩盖。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惊慌地要去摸铃铛,却被少年抢先一步拿剑锋挑走,清言黑眸凌厉地睥着他:“这铃铛是怎么回事?这蛇妖和怪病,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眼看无处可逃,只好哆嗦着将前因后果一一说来。
此人本名李志,本是个普通大夫,学艺不精,在学医之时屡屡被同门师兄压上一头,心有不服,而后出诊时又意外闹出了人命,对方家人将此事赖在他的身上,他便成了远近闻名的庸医,遭人唾骂。
后来他被逼离乡,却意外在荒岭遇到一位会法术的仙姑。
那仙姑便是方才那蛇妖。
那蛇妖说可以帮他,让他扬眉吐气成为神医,李志实在走投无路,于是破罐子破摔选择了和蛇妖合作,他按着蛇妖所传授的办法去医治百姓,竟然神奇得治好了病。
从此之后,李志便成了远近闻名的神医,方圆百里的百姓都过来找他诊治,渐渐的,他越来越贪心,开始提高看病的价钱,使得穷人想找他治病难如登天。
“我敢保证!我没有害死过任何人!要、要不是你们一直找茬,还差点戳穿我,我也不会把你们带到仙姑这……”
那李志说着,被顾让一脚狠狠踹翻。这少年心有郁气,冲他发火道:“那铃铛又是怎么回事?”
“那铃铛……”李志哆哆嗦嗦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仙姑交给我的东西,我只知道这东西只要在夜里摇动,就能控制人的神智……我什么法术都不会,你们有本事去问那个仙姑啊,何必抓着我不放……”
众人沉默。
这里无论大蛇小蛇,都被那位大佬一招秒了,他们上哪去问。
但是他们忽视了大佬的能力。
站在后面的“元溪”突然抬手,手在虚空中随便一抓,空气中便浮出几缕光点。
这是在干什么?
众人一怔,眼睁睁看着这大佬跟玩似的,随便抓了几下,把光点捏在掌心一揉,然后在空气中一拂,便凝成了那蛇妖的魂魄。
青年淡淡道:“问。”
“……”
气氛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说实话,他们真没见过还能这么玩的。
这位叫“元溪”的散修也不知修炼的什么功法,连魂魄都能操控自如,蔺扬再次被这大佬的能力折服,连清言都沉默了好一会,才不太自在地去盘问蛇妖。
这蛇妖就算死了,也还是想隐瞒什么,这大佬便捏着它的魂魄,让它发出痛苦的惨叫。
后来它就乖乖地全招了。
原来那与魔气有关的怪病,并不是这蛇妖做的,毕竟妖就是妖,正常小妖和魔修是划清界限的,况且魔皇殷离屠戮正道的同时,也没少折腾妖族,这些妖平时是对殷离又怕又恨,绝不可能和殷离合作。
这蛇妖之所以要控制那么多百姓,是想借百姓的精气去修炼。
每逢月圆之夜,李志便会摇铃将城中的百姓召唤到此处,等蛇妖吸走他们一半精气之后,再用铃声将他们送走。
神不知鬼不觉。
那蛇妖一边恐惧地被青年掌控在手中,一边不甘地嘶吼:“明明是我救了这些百姓!他们若被魔气所控,后果比这要惨烈多了,我不过取他们一半精气,反倒是你们!毁我巢穴杀我子孙,还、还杀了我……”
巫羲睫羽微掀。
那蛇妖只被他瞥了一眼,就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它将蛇身盘成一团不住地发抖。
师窈沉声道:“这清除魔气之术,你是从何学来?”
蛇妖哆哆嗦嗦道:“……是、是万妖山!那里有一处极其隐秘的洞窟,妖魔靠近必死,我不过是想办法取了周围的泥土制香,谁知真的能克制魔气……”
万妖山?
听这个描述……有点像封印之地。
能那么克制妖魔之气的,除了镇魂石还有什么?
师昭暗暗在心里记下这个地方,忍不住去看巫羲,在对方若有所觉之时,又赶紧垂头。
谁知这一扭头动作过大,颈骨又是“咔嚓”一声,痛得她眼泪哗啦流了出来。
“啊!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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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昭一整晚都出奇得安静。
脖子被上了药,又被纱布缠了无数圈,小姑娘全程忍着疼一声不吭,乖乖地缩着不动,活像只鹌鹑。
连顾让都觉得稀奇。
平时师昭是最吵闹的那个,就算知道她八成是装的,她突然安静下来也怪让人不适应的。
顾让伸手去揪少女的头发:“你怎么了?今天被那蛇妖俘虏,被打击到了?”
师昭炸毛地去躲,“别碰我!”
这小姑娘今晚要么非常安静,要么一被碰就炸毛,脖子上还缠着纱布呢,走路歪歪倒倒地像只企鹅,偏偏一个劲儿地绕着树躲他,偶尔还又扭到脖子。
顾让又碰了一鼻子灰,无辜地摸了摸鼻子,“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吗?我怎么得罪你了?”
师昭瞅着他不吭声。
没人知道,这是因为“元溪”。
这清隽冷淡的青年便不远不近地站在她身边,就这么冷冷地睥着她,却不说话。
也不回玉简的消息。
她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魔神大人喜怒无常,心思莫测,生气的点也总是不一样,她好怕他一个不高兴把所有人都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