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现在来到了老爷身边,都好了。”
黄管家边感叹着,边带着止不住的笑容出门了。然后没过多久他又带着一个人急冲冲地回来,把人请进去与许明成商议了许久。
又过了一些日子,天气变得寒冷,某一日许明成拿着一叠银票回来交给了金氏。
“这些银票,你都收起来吧。”
金氏接过,然后略数了数,惊讶道:“老爷,这都及得上家里一年的收成了,这银子,是哪儿来的啊?”
她倒没觉得是许明成收受贿赂,因为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就是觉得不年不节的,他突然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来,委实让人吃惊。毕竟以前许明成除了俸禄之外,也有往家里带过银子,但也就三五两,或者一二十两。
但这叠银票加起来,都有近百两了!
许明成寻了个地方坐下,身心放松地笑道:“还不是淙哥儿。”
“上回我生辰的时候,他不是画了套乱七八糟的画册嘛。我想着既然画了,那不如物尽其用,多印几册拿去散人,也好替他扬一扬名。”
“结果那书坊的人见了,便上门来劝说。他跟我说想要多印些拿去外头卖,说家里有孩子的人家估计会很喜欢。”
“我看他们开的价钱公道,便同意了。”
“这是他们送来的润笔,”许明成看着那小叠银票,又补了一句,“后期卖得多了,还会往家里送,你都替淙哥儿收起来吧。”
淙哥儿上回的画册,那不是……
金氏想到画册里小时候的老爷要么是摔倒在猪圈里一脸茫然,要么就是被狗追,被鸡撵得哇哇大哭,心情十分复杂。
她走过去坐到许明成旁边,没忍住问道:“老爷,淙哥儿画的那本画册,自家人看看也就罢了,哪能拿出去散人呢?您也仔细瞧过了那画上内容的,当时还不太高兴呢。”
“怎么这会儿,居然……”
金氏一想到将来有一天一家人回京,姐妹们问起老爷小时候是不是真的曾经摔倒在猪圈里,就觉得一阵窒息。
许明成端起丫鬟刚刚呈上的茶杯,悠哉地吹着浮沫。看到金氏真的着急了,他才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这个你不用担心。”
他把喝完的茶盏放在一边,笑着解释,“画是淙哥儿画的,又没写我许明成的名儿,加之画上的人也就豆丁大,还和淙哥儿有几分相似,而他又在老家待过一段时间……”
“你觉得其他人看到了,会认为画的是谁?”
金氏呆住了,站起来失声道:“老爷!你,你你……”
她想说‘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但又想到淙哥儿把老爷画成那样,最后还摔了个四脚朝天,形象全无,这句质问就说不出口了。
这父子俩,真的是……
最后她重重地坐了回去,着急地甩着帕子。
许明成见她急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便安慰道:“不用担心,古往今来但凡有名气的才子,有几个是循规蹈矩,没有韵事的?”
“帮家里喂猪怎么了,那是孝顺!”
“而且我们也没说那就是他,别人问起,就说是淙哥儿在老家的时候,时常和族里的孩子一起玩,日有所见,夜有所想,便画了出来也就是了。”
“旁人能说些什么?”
许明成道:“他今年才不过三岁,往后谁若敢冷言冷语,你就问问她儿子三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可有淙哥儿一半的聪慧。”
“聪慧不及,那可有他孝顺?”
金氏脸色稍缓。
许明成又补充,“你还可以问问她们,淙哥儿才三岁,看到父亲思念家乡,因此特地画了一本家乡生活的画册给在外做官的父亲贺寿。
“他们的儿子三岁的时候,又在做什么?”
金氏还是不太高兴,担忧道:“可是老爷,淙哥儿还小,你说要替他扬名,那也得扬好的名啊。这,这,这摔到猪圈里,还被狗追,被鸡撵,这像话嘛这?”
“要不还是不印了吧?”
这话许明成就不赞同了,他道:“你别担心,再不济,不还有我这个做爹的吗?到时候直说画上的是我就是了。”
“母所述,子成文,又是一桩韵事。”
“旁人听了也只有羡慕的。”
许明成的语气带着几分傲然,“朝中上下都知我许明成乃寒门出身,脚上还带着泥。但我坦坦荡荡、从不避讳。只要上为陛下认真办差,下为百姓敢为请命。”
“其他又有何惧?”
他冷笑:“知我者必会识趣,不知我者又何必理会?往后你若是遇上那不知趣的,不与她往来就是了。”
“难道我还护不住你们?”
听到他这话,金氏彻底放松下来。
的确,只要跟人家说淙哥儿画画的时候不过三岁,那便什么问题都没有了。毕竟别人家三岁的孩子,字都不识几个呢。至于以后旁人问起,金氏已经打定主意,就说画上就是老爷小时候了,当然内容是夸张了些。
至于淙哥儿把他爹画到猪圈……
画到猪圈里怎么了?
他爹都引以为傲,旁人又能说什么?
就像老爷刚才说的,既然不懂得避讳主人家,有意嘲讽许家裤腿上的泥点子都没洗干净的人,那正好不来往了。
他们许家也不是那等没根基的。
想到这里,金氏又想起了一个疑惑,忙问道:“老爷,你怎么想到要让淙哥儿扬名啊?”
“不是有句古话,叫做‘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嘛,你就不担心淙哥儿因着这事,反而像我们之前担心的那样,喜欢上了画画,不爱考科举了呢?”
“扬名肯定是要做的。”
许明成叹了口气,“你可知道,当年我乡试的主考官来到庐州,曾派人收集各县秀才的文章?最后那些名声大的,只要不出纰漏,上榜的名次也高。”
“后来我去了翰林院才知道,这样的行径,已经成为了不成文的定律。主考官到地方之后,往往会先看看本地读书人的文章,好做到心中有数。”
“也免得把一些文章平平,但名气大的落了,惹出不必要的是非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许明成的表情难掩骄傲,“原本我还打算,若淙哥儿读书好的话,让他十二岁便开始下场,赢个‘神童’之名,如此一来到乡试时,名次也能高些。乡试若能够名列前茅,那过些年秋闱,便也容易许多。”
“没想到我还没开始谋算,他竟然自己折腾出来了。”
“这本画册虽稚嫩,但已见神童之资。”
金氏听得激动,“老爷,那你的意思是说,淙哥儿的名气越大,将来科举的时候便能更顺利?那些个主考官们,对他的印象也就越好?”
许明成微笑,“差不离。”
“旁人这般做,还要担心在文章上,会不会被画道压过风头,以至于后继无力。但我这两个月看,淙哥儿于读书一道上,比画道还要更强两分。”
言下之意就是说许淙不会画重书轻,被人叹一声可惜了。
既然如此,那趁他年纪还小,早些把名声传开,对他将来的科举之路也更有好处。古往今来那些‘孝子’、‘贤孙’、‘神童’等等,难道他们的家人就没有替他谋算?
可太多了!
许明成来到勉县的第一年,就见过好几个特地带到他面前的所谓‘神童’,有的不过是只会背一两首诗而已,远不及淙哥儿。
金氏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孩子将来的科举之路能顺利几分,她哪有不高兴的,于是激动问道:“老爷,那我们以后要怎么做才好?”
“要不让淙哥儿多画两册?”
金氏思索着,“我看他喜欢得紧。”
许明成却摇头,“不可,他的心还是得在读书上。”
“我已经吩咐了那书坊掌柜,让他把画册往外卖,勉县那是绝对不许卖的。如此,淙哥儿近几年也就不会知道了。你也记得别说漏了嘴,这件事等他长大一些再说,免得他年纪小便得知此事,移了性情。”
他轻咳了两声,叮嘱道:“而且以后也要看着他些,这种画册,一年画上一本也就够了。正好如今天冷,衙门里的事情不多,从明日起我便给他加功课。”
“等他忙起来,自然就把这事忘了。”
金氏:……
感情老爷都想好了。
既然如此,那她也不再说什么了,于是便答应下来。不过私底下她也在嘀咕着,心想老爷这做派,被淙哥儿画到猪圈里,还真不冤。
原本夫妻俩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过了几日,许明成又拿回来一张银票。
“这是孙教瑜给的,他看到了淙哥儿的画册,便想起家里也有一间书坊,于是跟我说也想寄一本回去刻印,刻印好之后就直接在那边售卖,我答应了。”
“这钱是定金,你也收起来吧。”
金氏低头一看,见是一张二十两的,虽然比前头那张低,但也不少了,于是打趣道:“老爷,只这一本画册的润笔便有如此之多,若往后淙哥儿一年画上两册,那你的俸禄可就拍马都及不上他了。”
许明成笑了起来,“如此岂不更好?旁人知道了,谁不羡慕?”
“对了,月底黄管家会先拿十本画册回来。你留下几本,剩下的收拾年礼的时候,往岳父岳母、你的几位姐妹,以及我们在京城交好的几家府里各送一些。”
“唔,就按照之前的说法,说淙哥儿见我这个做父亲的思念家乡,于是就画出来给我贺寿的吧。”
“从这里去京城也就二十日功夫,正好赶上过年。”
“另外还有云兄那头也莫忘了,云兄画艺高超,而淙哥儿也跟着他学过一月,算起来还是他的半个弟子呢。”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云兄那边你多送一份,他的长子尚在老家族学,把他的那一份也捎上,”
他暗示着提到,“云氏学堂不错。”
金氏也和他想到一块去了,“我明白了,老爷你放心吧,这事我会料理好的。”
“说起云知府,淙哥儿近日老往厨房跑,还霍霍了我的许多好颜料。听他的意思,说画了滴酥鲍螺还不够,要给蕙姐儿以及莹姐儿画铁锅炖大鹅呢。”
许明成哑然。
他听说过画鸡画鸭画鸟画鹅的,但还真没听说有人画‘铁锅炖大鹅’。自己这个儿子,还真是与众不同。
就是不知道擅长画山水、画鸟兽,在人才济济的翰林院也有一席之地的云兄,收到一副‘铁锅炖大鹅’的图之后,会是什么心情。
第35章
许淙并不知道家里因为他的画册添了些进项,也没有注意一连几天餐桌上都出现了他很喜欢,但平时比较少做的大菜。
比如铁锅炖大鹅,也比如酸萝卜老鸭汤,还有他爱吃的滴酥鲍螺也一买就是两盒,好像不要钱一样。除此之外,他的衣服里还多了麒麟套装、仙鹤套装,每一件都用了很好很柔软的料子,刺绣也是栩栩如生,非常好看。
许淙嘀咕了一句‘渣爹是不是发奖金了’,然后就扔到一边不管了。
因为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之前种的菜长出来了!
经过王老夫人的精心照顾,以及许淙偶尔表面胡搅蛮缠,实际非常有用的意见,家里的两块菜地都冒出了绿油油的菜苗。
尤其是韭菜和葱,都能吃了。
这一天许淙就和王老夫人一起,割了一茬韭菜苗,然后再加了一些葱苗拎到厨房。许淙还特地吩咐了韭菜要包成饺子,葱花切碎洒在上面。
他要吃韭菜鸡蛋饺。
家里的厨房已经断菜好一阵子了。
勉县不比庐州,这里的冬天冷得更早,那寒风吹得人走在路上都要打颤。早在秋天的时候,树上的叶子就一堆堆地落,如今已是十一月下旬,整座许府,连精心侍弄的花木上的叶子都掉没了。
一眼望去,就看不到一点绿色。
所以张厨娘看到许淙提着的小篮子后大惊,“淙少爷,您这篮子韭和葱是哪儿来的?是从外头买的吗?在哪儿买的啊?”
张厨娘毕竟是在京城长大的,往年冬天的时候,金家也从外头买过一些菜蔬。而且在庐州的时候也亲手做过王老夫人种的韭菜,所以对许淙提着的这两样菜并不陌生。不过她因为近些日子在外头买菜的时候,经常听人提起勉县的冬天种不了菜,而且王老夫人种菜的地方也没让闲人过去,所以一时间没想到是自家种的。
看到许淙提着的这一篮子,她下意识就想到是从外头买的。还想着若是不贵的话,得跟夫人说一声,自家得常买些回来才好。
毕竟老爷和少爷都喜欢吃。
许淙翘起嘴角,“我们种的!”
种得可辛苦了!
那两块菜地,不但照搬了王老夫人提到过的‘下铺肥料,上盖稻草’秘方,许淙还回想起记忆里的大棚蔬菜视频,把他们之前赶路用的油布找了出来,给两块菜地‘盖房子’,并且为了让它们保持暖和不至于冻死,他还在里面点了火盆。
当然,点火盆这种事是青木做的。
总而言之,他和王老夫人一起,把这些菜照顾得很精心。不过即便是这样,也有一半的菜种没有发芽,或者是中途夭折。
真的很不容易了!
张厨娘没见过在老夫人住处后面偏僻地方的那两块地,也不知道种起来的艰难,但听说是自家种出来的,她顿时惊喜万分。
“老夫人您可真厉害!”
“我这些日子在外头采买,到处都问遍了,但大家都说没有。还说勉县这地方啊,就没听说过冬天还有新鲜菜吃的。”
许淙瞪圆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