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也有种的!
怎么就只说他奶奶呢?
好在在场的还有王老夫人,她老人家开心地笑道:“这都是淙哥儿折腾出来的,也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多的鬼点子,又是‘穿衣裳’、又是‘烤炭火’。”
“勉县的冬天比庐州还要冷,我还以为连韭都种不出来呢,没想到能长这么好。这不,刚长出来一茬,淙哥儿就闹着要吃了。”
张厨娘便也识趣地夸奖了许淙,不过她嘴上虽然说了,但心里却想着淙少爷才三岁多,还没有桌子高呢,顶多也就下地拔拔草,哪有什么种地的手艺。这样好的菜,也只有在庐州时候已经种出过韭的老夫人才能种得出来。
许淙没注意张厨娘的表情,时时都仰着头看人也是很累人的一件事,所以他放下篮子之后就自然地目视前方,听到夸奖后美滋滋的。
“我要吃韭菜鸡蛋饺,多放葱。”
张厨娘连连点头,“知道了,淙少爷。您放心,我包饺子的手艺那是从小练到大,连吃过御膳的金大人都夸过的。”
“保准包出来的饺子个个都一样,半点馅都不露。”
张厨娘的手艺许淙是放心的,尤其是对方做的包子、饺子,那是皮薄馅大非常好吃,于是放心地和王老夫人大手牵着小手,一起回去了。
本来这种小事,让青木跑一趟就好了,但今天是他们的菜园子收第一茬菜的日子,所以许淙觉得需要一点仪式感,于是就亲自来了。
回去的路上,王老夫人感叹,“我种了大半辈子的地,都不知道若是想要菜在冬天长出来,居然还要给它们盖房子,烧炭火。”
“淙哥儿,还是读书好啊。”
“你要多读书。”
许淙点头保证,“知道了,奶,孙儿一定会多多读书的!”
他这次说服王老夫人的理由,就是说从书里看到过、以及远途的见闻。事实上也是如此,在暖房种菜的事早在汉朝的时候就有记载了。人们在屋子里昼夜不停地燃烧柴火,使得屋内气温升高,通过这种方式把菜种出来。
不过这个方法种出来的菜很贵,没多少人吃得起。
许淙用的办法比较简单,就是仿照现代的蔬菜大棚,利用家里剩下的油布搭一个棚,这样白天菜能够吸收到一些阳光,冷起来的时候就在里面点火,烧稻草、柴或者木炭等,增加大棚内的二氧化碳浓度以及温度。
虽然单颗菜的成本还是挺贵,但因为油布是以前剩下的,柴房里夏天积攒下的木柴也有很多,所以两块不大的地,表面上没花什么钱。
王老夫人自然是想不到这么多的,她老人家就看到了两块地上的菜都长出来了,用的又都是家里有的东西,除了肥料之外没花钱从外头买。
所以觉得划算。
晚上吃饺子的时候,许明成和金氏也发现了今天饺子的不同寻常,里面包的不是菜干而是新鲜的韭菜,而且碗里还洒了切碎的葱花。
这两样东西,都不是这个时节能有的。
许明成从小就看着王老夫人种菜,所以最先反应过来,“娘,您是在这里种出韭来了?儿子之前也找人试过,但都不得其法。”
因为出身的关系,许明成是很关注农事的。
所以在来到勉县的那个冬天,他就考虑过是不是可以通过种菜,给县里的一部分人增加一些收入,而给另一部分的桌上添一盘菜。
但试过之后却发现行不通。
因为勉县太冷了。
不但比庐州冷得多,而且还干、风大,因此即便请了很有经验的老农,种出来的韭也是稀稀拉拉的,还不够煮一盘。
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但没想到他娘只来了几个月,居然种出来了。而且从这脆嫩的色泽上看,他娘今年种出来的韭比以前在老家时候的都要好。以前还泛黄,但今天饺子里的韭却翠得很,就好像是初春刚长出来的叶子。
因此许明成很好奇是怎么种出来的。
王老夫人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舒张了,“多亏了淙哥儿,要不是他想出来的‘盖房子’、‘烧炭火’的法子,今年那是一点都种不出来的。”
埋头苦吃的许淙抬起小下巴。
没错,我功劳最大!
‘盖房子’、‘烧炭火’?
许明成不明所以,于是便问许淙,“淙哥儿,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许淙就放下小勺子跟他解释,什么人冷的时候要穿衣裳,烤炭火,不然就要生病。那菜冷的时候自然也要穿衣裳、烤炭火。
非常合理!
至于那些什么温度、二氧化碳他就没说了,说了渣爹也不懂。而之前糊弄他奶的‘从书上看到过’这话他也没说出来,免得爹娘追问是哪一本书。他现在读的书不多,大部分还都是他们给的,说这个很难解释。
至于他奶,因为不识字,就不会追问是什么书。
许明成若有所思,“我也让人试试。”
他还是没有放弃之前的想法,若是勉县的一部分百姓能够在冬日里种出新鲜菜蔬来,那么他们的生活便能够得到很大的改善,可以吃饱穿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到冬天,多方努力也只能勉强不饿死人而已。
不过这些都是衙门里的事,许明成不再提及。
这天之后,许家的好日子就来了,虽然不是餐餐都有大盘的青菜,但基本上绿色的菜叶子是每天不断的。
为了让这些珍贵的菜能活得更久,张厨娘甚至无师自通地每根只剪一片菜叶子,所以直到过年许家的两块菜地还是绿油油的。
哪怕金氏让人拨了一些拿去送给许明成的同僚们,剩下的省着点也能吃到开春。而开春之后,外头的野菜一天比一天高,也就不缺菜吃了。
转眼间,时间就来到了十二月底。
要过年了。
……
江陵府
云家来到江陵,已经好几年了,蕙姐儿和莹姐儿就是在江陵出生的。
几年的经营下来,云家在本地也有一些交好的人家,每到年节的时候,管家和门房便把眼睛擦得发亮,整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他们既要拒绝那些不请自来的,又要把真正的亲戚、老爷同僚、好友等人派来送节礼的人迎进去好生招待,不能怠慢。
好在现在老爷已经外放,稍远一些的人家不会派人千里迢迢就为了送一份节礼,多半都是写一封问候的信让驿站送来。若老爷还在京城和做吏部尚书的老太爷住在一处,那忙碌程度,不敢想,不敢想。
“管家,勉县许大人派来的人,候在门外了!”
勉县许大人?
云府管家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圈,然后很快想起这位‘许大人’原本就是老爷在翰林院时的同僚,今年中秋那会儿他的家眷路过江陵,还在府里借住过一阵子呢。老爷对他们家的长子,好像是叫淙哥儿的,赞不绝口。
于是他忙道:“快请进来,上好茶。”
这日的晚些时候,等云知府从府衙回来后云府管家就上前禀告:“老爷,勉县的许大人派人送了年礼来。”
云知府停下了脚步,问道:“明成贤弟派人来了?送了什么东西,他派来的人你可有安排好生招待?”
云府管家暗赞自己有先见之明,于是答道:“小的安排他住下了,老爷,许大人派人送来一口箱子,小的已经送到您的书房了。”
云知府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本想回后院看看妻子与儿女的,但想了想还是先回书房,准备看看许明成到底给他送了什么,毕竟前两年他也只是送了一封信而已。
但没想到,他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时辰,久到云夫人都派人来催了,才依依不舍地拿着三样东西从书房出来。
“蕙姐儿,莹姐儿,来瞧瞧爹给你们带了什么好东西。”
云蕙和云莹姐妹俩正在屋里,一个跟在云夫人身边看丫鬟摆饭,另外一个则抓着两只拨浪鼓凑在云小弟身边摇晃,发出咚咚咚的响声。引得云小弟好奇地左看右看,时不时伸手去抓,还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爹,你回来了!”
莹姐儿一听到云知府的声音,马上就放下了拨浪鼓,跳下床榻朝他跑来,“爹,今天吃酸萝卜老鸭汤。”
“巧了。”
云知府举起了手里的东西,“爹刚刚收到了你许叔派人送来的节礼,淙哥儿在勉县又折腾出了好东西,等明日爹就让人去买一只鹅,也试试这道铁锅炖大鹅,看是不是和他信里说的一样好吃。”
莹姐儿好奇,“什么铁锅炖大鹅?”
云知府便把卷起的画轴摊开,顿时莹姐儿就哇的一声喊了出来,“爹,爹,这个画得真好看,就跟真的一样!”
“是啊,就跟真的一样。”
云知府感叹,“之前他在家里住的时候,爹没发现他居然有此天赋,你许叔说他跟着他娘,学了不过区区两三个月。”
云夫人不知什么时候领着蕙姐儿走了过来,看了画后虽然也觉得惊艳,但还是道:“老爷,你这话也说得太过褒奖了吧。淙哥儿这画虽然不错,但妾身看得出,完全是因为色上得不错的缘故,细看之下,还是有不少缺漏的。”
“那夫人再看看这两个。”
云知府把手上的东西递了过去,“你看完之后,便明白我为何会如此说了。”
云夫人虽然觉得丈夫言过其实,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然后打开一看,却不知不觉看入了神,脸色还浮现出了明显的笑意。
“这是淙哥儿画的?”
云知府:“是啊,这两张纸,是淙哥儿画的他到勉县之后的日子,你看他还跟他爹一起出门了,画得虽然粗糙,但颇具神韵啊。还有这一本画册,明成贤弟说这是淙哥儿一个月前,画给他做生辰礼的。”
“这本画册,更让人惊艳。”
云知府把喊着‘我也要看’的莹姐儿抱了起来,让她能够跟她娘一起看,然后道:“夫人这回明白了吧,淙哥儿的笔触虽然稚嫩,这本画册也没有什么画技可言。但让人眼前一亮,假以时日未尝不能独树一帜啊。”
说到这里,云知府心里酸溜溜的。
他的长子虽然读书不错,但却不爱画画,两个女儿里,大女儿蕙姐儿虽然爱学,但没什么天赋,二女儿莹姐儿稍好一些,但她更爱读书。
至于最小的儿子,现在虽然不太明朗,但从这小子上回乐呵呵地撕毁了他的一副好画上看,也是个没有慧根的。
而看人家许明成。
虽然现在只有一个儿子,但人家儿子不但读书好,在绘画上也有让人惊叹的天赋,真是让人不得不羡慕啊。
奈何,那是别人的儿子。
于是云知府摇摇头,对云夫人道:“明成信里还说,他把这本画册拿给了我们北方最大的祥云书坊刻印,等明年三月便能看见了。”
“你到时记得派人多买几本。”
云知府道:“这本画册风趣幽默,读之让人开怀,烦恼尽去。此番明成让人送来了两本,我们留一本在家,剩下的一本你给麒儿送去。”
“等明年买了,给家里以及祖父也送去看看。虽说不是什么大家之作,但可堪一读,你看,蕙姐儿和莹姐儿就很喜欢。”
云夫人答应下来。
说话间,旁边的姐妹俩已经把画册看完了,两人看着看着,齐齐笑出声来。一等爹娘说完话,莹姐儿就捧着画册上前。
“爹,这画册好看!”
蕙姐儿也道:“爹,真的好看,还有吗?”
云知府哈哈笑,“没了,就这么一本。”
“爹也很想知道画中的小人在被村塾夫子发现之后,会怎么样啊。可惜你们许叔说淙哥儿画完之后,就没再画了,这一本还是送给他做生辰礼的。”
他想了想,然后猜测,“下一本,估计得等明年了。”
姐妹俩齐齐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过了没多久,莹姐儿又把手里的画册翻开,仔细看了起来,然后仰头问云知府,“爹,这画的是谁啊?是淙哥儿吗?”
蕙姐儿也点头,“和他好像。”
云知府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坐在地上,因为震惊而显得一脸呆愣的小人,又回想了之前看过的内容。
“应该不是,许家虽然并不富庶,但淙哥儿一看就知道是个没吃过苦的孩子,这画上的小人,应该不是他。”
云知府道:“或许是淙哥儿在村里玩的时候,看到的某家小孩吧。为父听闻他们在庐州的时候,是住在许氏族人共居的许家村。这画上的小人,应该与淙哥儿同宗,长得和淙哥儿有些许相似,也情有可原。”
话虽这么说,但云知府心中有一个更可能的猜测,那就是画里的小人的确不是淙哥儿,但很可能是许明成。
因为据他所知,许明成正是在乡间长大。
而且画册一开始出现的那位妇人,也和王老夫人有几分相像。
云知府虽然擅长的不是画人物,但也是学过的,从画册上那位妇人脸上的轮廓看,应该和年轻时候的王老夫人相似。
既然画册中的妇人是王老夫人,那她的儿子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不过这个真相也就像他这样知道许明成底细,而且又见过王老夫人的人才能猜得出来。其他人恐怕会跟两个女儿一样,认为画的是许淙自己,哪怕不认为是许淙自己,也不会想到画里那个动不动就哇哇大哭的豆丁会是许明成这个二甲进士。
但虽然猜出来了,云知府却没有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两个女儿,就是在云夫人面前,也没有说过半句。
毕竟许明成堂堂一个二甲进士,如今更是一县之尊,却被儿子画到猪圈里,哪怕只是小时候,也不是什么光彩、值得大肆宣扬的事。
云知府只是在心中啧啧称奇,若是他的某个儿女也送他这么一本‘画册’,他在惊喜的同时,恐怕会忍不住动家法。
没想到明成贤弟,居然还拿去书坊刻印了。
他竟有如此度量!
难道许明成就不担心有一日世人发现真相,将他嘲个体无完肤吗?到时候恐怕‘喂猪进士’的名号都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