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好不懂礼貌。
站在二门边上的四人,并没有停留多久,许淙和王老夫人坐上马车后还不到一刻钟,金氏就上来了。
许淙好奇探头,“娘,爹呢。”
金氏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多少怒意,她语气柔和地开口,“你爹和孙教谕正在说话呢,我们等一等他。”
马车的不远处,许明成的确正在和追上来的孙教谕说话。
孙教谕虽然又做了爹,但现在的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而是略带焦急,额头冒汗,“明成兄,我也不知哪里得罪了嫂夫人,还请明成兄代为解释一二啊。”
许明成摇了摇头。
“雨泽,你还不明白吗?”
“早在年初的时候,我便在外听闻贵府将要添丁,是以便吩咐内子留心一二。但后来内子告诉我,贵府只是有了喜事,离添丁尚早。”
“但今日孩子洗三,又是这般情形。”
“我若是内子,也会生气的。”
听完许明成的话,孙雨泽的表情有些茫然,解释道:“今日三郎洗三,的确有些地方办得不妥当,是得请嫂夫人多多担待。”
许明成有些无语地看着他。
最后许明成也不卖关子了,直言问道:“让一个妾室主持今日的洗三,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我记得年初的时候刚得知你府上要添丁,我便说了这是好事一件。你我两家交好,到时候让内子过来帮你操持一二。”
“但后来我听内子说,贵府并无此意?”
孙雨泽忙道:“对对对,原本我也想托付给嫂夫人的,但后来茹娘,不是,是柳氏说明成兄家里的姨娘也快要临盆了,想必嫂夫人忙得很。”
“我想了想,就没有麻烦嫂夫人了。”
“但这事……”
他的表情有些古怪,显然是想着洗三是自家的事,跟许家没有什么关系。自家因为不想麻烦许家,所以没有托付给金氏。
难道她居然为此生气了?
许明成看着他的表情,哪里还猜不到他的想法,顿时气笑了。
“雨泽啊。”
许明成叹息一声,“你可还记得宏景三年的‘假状元’案?”
一提到正经事,孙雨泽的表情顿时也变得正经起来,但还是难掩疑惑,“记得,虽然过去十几年了,但我去京城赶考的时候,依然有所耳闻。”
“是啊,十几年过去了。”
许明成看着他,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道:“有的人还记得,但有的人已经忘记了。宏景三年的‘假状元’案,因为考中状元的贾子兴被人揭发不但不敬嫡母,家中还宠妾灭妻,所以陛下一怒之下将此人的位次贬至三百。”
“状元变同进士,古今闻所未闻。”
“贵府今日的行事,与那贾子兴何异?”
孙雨泽瞬间瞪大了眼睛,贾子兴这个‘假状元’的下场他是知道的,因为被陛下贬至同进士,又没有得到一官半职,而且还被族中除名,所以如今世上已没有这个人了。
他急忙解释,“不是,明成兄,我,我绝没有此意啊!”
“茹娘,不是,让柳氏跟来勉县,我爹娘,我夫人也是同意的,因为夫人她要在家中侍奉长辈,她,她她她……”
许明成笑了笑,没理会他的解释。
“雨泽贤弟,这就是你的家事了。”
他忽地感叹道:“为兄以前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不想妻儿跟来勉县受苦,尤其那时淙哥儿才刚刚出生,还没只小猫大。他们去了庐州有族人照顾,总比勉县要好。等将来我调任到了别处,再把他们接来也不迟。”
“但现在想想,还好提前接来了。”说到这里,许明成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于是他扭头看去,正看到淙哥儿趴在窗沿上喊爹,还朝他招手。
这让许明成周身的气息,都瞬间柔和了许多。
他伸手拍了拍孙雨泽的肩膀,“我知你近来都忙着县学的事,无暇他顾。但先修身后齐家,而后才可治国平天下。”
“你不妨多分些心神到家事上。”
“好好想想吧。”
孙雨泽冷汗津津,良久后长揖一礼,“多谢许兄赐教!”
……
马车上,气氛有些凝固。
许淙朝渣爹使眼色,还暗暗伸手去拉他的袖子。
‘快去劝啊!’
虽然淙淙不知道娘为什么生气,但娘生气了要哄总是没错的,结果这个渣爹,上来之后居然一言不发,跟个鹌鹑似的。
愁人!
许明成望着着急的儿子,轻咳了两声道:“慧娘,我适才跟雨泽说过了,让他多放一些心思在家里。他现在已经醒悟了过来,会处理好此事的。”
许淙马上附和,“对呀,娘,孙叔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啦。”
金氏一阵好笑,“娘没生气,就是觉得这孙家未免也太不像话了些。”
说完这话后,她转头看向了许明成,“老爷,我们家往后,若是有什么事可不能再往孙家递帖子了。不然他们到时候再遣个姨娘来送贺礼,我们都要跟着落个没脸。”
许明成也是知道事情严重性的,如果真的像金氏说的那样,那自家得成为全县的笑柄。所以他点头道:“就依你说的办。”
金氏的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
许淙虽然因为不懂前因后果,听不太明白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但看到金氏不再板着脸,而是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也跟着高兴起来。
至于王老夫人,她这时候也道:“孙家的确不像样,往后若再没个主事的,咱们的确不好再跟他们家往来了,就请一请孙教谕就好。”
许淙插嘴,“还有孙大郎!”
王老夫人点头,“对对对,明成啊你往后就请孙教谕,淙哥儿呢就请孙大郎。哎呦,也不知道孙教谕什么时候才能把孙大郎他们接来,一家人总是不在一处,这哪怕是嫡嫡亲的父子俩呢,也会生疏了。”
“哪怕官做得再大,到时候孩子不认他这个做爹的,难道他就有脸了?”
“在哪儿,都不如在爹娘身边的好。”
许明成接话,“娘您说得对。”
他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在金氏身边嘀嘀咕咕的淙哥儿,若有所思。
许淙并不知道孙家一行,给了渣爹一些震撼。
要是知道了定要嘲笑对方,毕竟孩子待在爹娘身边不是名正言顺的吗?不然为什么要一男一女才能生出孩子,而不是随便出门去躺垃圾桶就能捡到呢?
去垃圾桶捡还更方便,更环保!
幸好他也不知道,所以能安心读书。
整个七月份,除了孙家的洗三宴席之外,勉县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就是讨论许久的县学改革,终于在孙教谕的多方奔走、强力要求下尘埃落定了。
全县的读书人都欢欣鼓舞。
“许淙!”
这天下午许淙一到私塾,就发现大家没有安分待在屋里,而是纷纷跑到了外面的院子,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热闹地讨论此事。
人群里的赵诚和王瑜看到他之后,高兴地朝他招手,“许淙你听说了吗?我祖父刚刚得到消息,县学只要过了校考,就能去了!”
“听说县丞、教谕、还有县令大人他们还会抽空去县学讲解经义。他们要么是举人,要么是进士,都好厉害的!”
这事许淙还真知道,“我爹跟我说了。”
事实上早在过年那段时间,许淙就听孙教谕和许明成在商量这件事了,两人觉得目前的县学里,来来去去都是那么些人,不管是学生还是夫子,都好多混日子的。所以想要进行改变,不管是学生还是夫子,都要改。
后来迟迟没成,好像是府城那边没同意,直到现在才定下来。
不过可惜的是即使改了,许淙也不能去。
因为县学改革之后,只招已经学完了基本的四书五经,但又没有考名的人,也就是说它完全就是为了科举准备的。
对于许淙这种还在起步阶段的人来说,不适合。
按照许明成的说法,他要等到十一、二岁,学完第二次的四书五经之后,才可以尝试下场考秀才,如果进度快,这个时间会提前。
当然也不是不能更早地下场,因为童生考的是背诵记忆,只要能背,会写就行,其他的文章都是不需要学习的,只有到了秀才那一步,才需要做文章。
但许家是庐州人,许淙要考的话,得回庐州去,所以许明成就给他打算好,等十二岁年龄大一些之后,再回去把童生和秀才一起考了。
至于举人,则需要先把秀才考出来,然后找一家书院继续读书,开始第三遍也可能是最重要的一遍四书五经的学习。
等这个阶段学完,就可以去考举人,考进士了。
而中间的任何一个阶段,如果你不能找到更好的老师,得不到更好的教育,那么科举这道大门,就会在你的眼前关闭。
就好像赵家私塾的赵秀才,他迟迟考不中举人,难道是因为他不努力吗?
当然不是,而是他因为已经找不到老师了。
四书五经的解释,不存在‘一千个人,一千个哈姆雷特’这个说法,它的文字、注释都是固定的,不是你想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的。
没人教,你就不会!
这也是为什么寒门难出贵子的原因。
许淙当时听许明成感慨着说完的时候,心情有点复杂。他是体会不到没有老师的苦恼的,但看渣爹的表情,科举这条路上,他好像吃了不少苦头。
“许淙,许淙!”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许淙感觉自己被拍了一下,然后扭头一看发现是赵诚,他正兴奋地问道:“许淙,你说我们也能去县学听课吗?”
“我祖父说后天他要去听你爹讲《孟子》,我也想去!”
“应该不能吧?”许淙推测,“我们还小,而且我们也没学过《孟子》。”最起码昨天许明成跟他们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就没说让他去。
王瑜也冒了出来,高兴道:“许淙,你问问你爹吧!我也想去!”
许淙略想了想,答应下来,“好,我问问。”
他其实也有点想去的,所以这天傍晚回去之后,他就问道:“爹,后天你去县学讲《孟子》,我能去听吗?”
“还有赵诚和王瑜也想去!”
许明成对他这个问题,没有表示诧异,而是问道:“你想去吗?”
许淙点头,“想!”
许明成随手放下书册,“那就去吧,我去接你们,不过你们三个在县学不要乱跑,若是调皮捣蛋,为父可是要动家法的。”
许淙扬起脖子,“才不会!”
对待读书,他可是非常认真的。
第47章
自认读书非常认真的许淙, 第二天就把他们能去县学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赵诚和王瑜,两个人一听,都欢呼起来。
赵诚惊喜,“许淙,真的吗?”
后桌的王瑜也伸长了头,“我们真的能去吗?”
许淙回以肯定的答复,“可以去,我爹会来接。”他昨晚已经跟许明成商量好了,他路过赵家私塾的时候,会顺带把他们三个带上。
赵诚和王瑜异口同声,惊讶道:“你爹来接!”
“是啊,”许淙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惊讶,解释道:“我爹会路过这里,顺带来接我们,然后一起过去县学。”
赵诚和王瑜面面相觑,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别看他们昨天一副很想去的样子,但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毕竟那可是县学啊。
以前除非是家里有人考中了秀才或者是童生,不然连里面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没想到他们一个七岁,一个才五岁,居然也能到县学去看一看了。
想到这里,两人齐齐兴奋起来。
赵诚高兴道:“许淙,你真是太厉害了!”
“我爹也想去的,但他没有功名。我现在也能去了,我中午就回去告诉他,哈哈哈哈哈。”
王瑜也兴高采烈,“我也要回去告诉我爹。”
于是三人便约定好等许明成讲课的那一日一起去县学,为此他们还提前去找赵秀才请假。赵秀才听到他们说要去县学也很高兴,非常爽快的准了。
转眼就到了出发的那一日,许淙今天因为是跟许明成一起出门的,所以比以往上课的时间更早一点来到了私塾。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来的够早了,没想到赵诚和王瑜早就等候在了此处。他们两个捧着书有一搭没一搭地读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看到许淙进来,赵诚眼睛一亮,“许淙你来啦!”
说这话的同时,他还往许淙身后的方向张望,一副想要见到某个人的样子。他身后的王瑜也不遑多让。
许淙好笑,“我爹没来。”
“哦哦哦,”赵诚有些失望,不过又很快地振奋起来,“许淙,我昨晚跟我爹说了,他果然很羡慕哈哈哈。”
“不过他没考中童生,县学的考较也还没开始,不能去。”
“我爹也羡慕,”王瑜偷笑道:“今早他还和我一起来了,说要送我去。”
他们三人的对话引来了屋里其他孩子的注意,纷纷好奇地询问他们要去哪儿,等听到是县学的时候,都齐齐惊呼起来。
“哇,是县学啊!”
“我爹说今天县令大人会去!”
“我爹是秀才,他也去了。”
“我祖父一大早就去了。”
“我叔叔昨天回来了一趟,然后昨晚又去了,他是县学的学生!”说这话的人满脸骄傲地看着周围的人,“他还说昨天是孙教谕讲《礼》,今天是县令大人讲《孟子》,以后他们每旬都要去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