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年轻的乌羌士兵咕哝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冲身后一个个营帐道:“他们来了!”
“他们带着王子回来了!”
第三十八章 交战
噼啪作响的篝火旁, 一张张深目高鼻的脸孔被摇曳火光映照着,目光俱投向坐在主位的巫玦。
与巫玦同行的几人显然在这群乌羌士兵中地位颇高,此刻坐在巫玦左右, 用乌羌话对众人介绍这位寻回不久的王子。
几人面上流露出激动喜悦的神情, 火堆旁一众士兵瞳孔里也闪动着兴奋的目光,仿佛巫玦的回归于他们而言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仿佛找回王子是一种天赐的荣耀。
若非巫玦知晓这些人只忠心于乌羌王, 怕是连自己都会信了这种错觉。
“阿力瓦在书信上没骗我, 王子容貌气势果真不凡。”有人半恭维半感叹道。
“仔细看, 王子同王还真是十分相像。”
“不错!用大安人的话说,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离巫玦最近的乌羌人阿力瓦举起酒杯附和, 又笑着道:“王思念王子殿下多年,几个月后王子带着我们征战凯旋,王一定会十分开心的。”
思念?
这两个字入耳,巫玦眼底闪过一抹嘲讽之色。
如若那乌羌王真挂念他, 便不会在同阿娘一夜春宵后没有留下任何消息便消失, 以他的地位想找到一个本就容貌出众的女子并不难,何必等到现在?
他分明是从未将阿娘放在心上,恐怕是如今乌羌王年老体衰子嗣稀薄,又见众部落小王对王位虎视眈眈, 才想起来自己或许还有个流落在外的骨肉。
心下如此想着, 巫玦却是很快将眸中冷意掩下,弯唇与阿力瓦碰了酒杯,“辛苦阿力瓦将军了,巫玦此番定不辜负诸位与父王的期望。”
见状, 阿力瓦显然愣了一下, 有些狐疑地看向巫玦的面庞, 似是想分辨出什么来。然而对上巫玦眼眸的那一瞬,他未见不妥,反而从那浅瞳中看出熊熊野心。
“将军?”
“啊……”疑心的乌羌将军这才止住探究,打消了疑惑朗笑道:“多谢王子,阿力瓦定会尽力辅佐王子早成大业!”
说罢,一口饮下杯中酒,并将空杯对着一众将士举了举,“干了!”
“干了!”
士兵们情绪逐渐高涨,几杯酒下肚,纷纷放开了手脚,似乎不再忌惮这位在大安长大的王子。
巫玦多灌了阿力瓦几杯,见他有些醉意,状若随口提起道:“说起来,我自小便听乌羌有极好的战马,如今终是能亲自骑上一回了。”
“我乌羌国的战马自是第一!”阿力瓦得意地拍着胸脯道。
“将军这么说,我便越发迫不及待了。”
“哈哈哈……嗝。”打了个酒嗝,阿力瓦抬手搭上巫玦肩膀,大着舌头道:“这有何难,我现在便可带王子去挑一匹。最好的战马,自当属于王子!”
“那便有劳将军了。”
*
次日。
天已大亮,巡守的士兵早已转了五六圈,最中心几个营帐里的人还正酣然大睡。
“阿力瓦!”
随着一道粗犷的男声响起,营帐门帘被人从外头一把掀开,身形魁梧、留着络腮胡的乌羌男子从外头大跨步闯了进来。
阿力瓦翻了个声嘟囔了什么,还没睁眼,就被来人从榻上扯了起来,“你怎么带他去马厩了!”
这下阿力瓦一下子醒了过来,反应了一下,便也恼怒道:“图烈,你这是在发什么疯?”
说着,坐起来一把打掉了图烈扯着自己衣襟的手。
图烈冷哼一声坐下,面色铁青道:“马厩旁边就是粮仓,你脑子一定是坏掉了,居然带他过去!”
昨夜的记忆渐渐回笼,阿力瓦心下咯噔一下:“粮仓出事了?”
“没有。”见阿力瓦松了一口气,图烈又没好气道:“但昨夜你醉倒在马厩里,有人看见他一人巡视粮仓,谁知道他会不会往里面投毒。”
闻言,阿力瓦顿了一下,表情也凝重起来。不过须臾,他便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不会,我肯定他不可能做这种蠢事。你知道吗,我昨夜说要助他成就大业时,他眼睛里的情绪有多强烈,就像鹰一样。”
“况且,如果他想做什么,为什么不在路上行事,等到现在只身困于数万大军才动手,这不是送死吗?”
图烈面上神色松动了几分,但眉头依旧锁着:“可是万一……”
“他有没有下毒,试一试不就知道了?”阿力瓦拍了拍图烈的肩,低声道:“你去告诉伙夫先给他单独做一份,等他吃了,我们再吃。”
沉吟片刻,图烈站了起来,朝阿力瓦道:“你最好是没弄出什么乱子。”
说完,大步朝外走了出去。
看着图烈背影消失后晃动的帐帘,阿力瓦冷嗤一声,眸中闪过一丝不耐。
待事成之后,必须找个事由将这图烈除去。
如是想着,阿力瓦这才站起了身开始穿衣梳洗。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才不慌不忙朝主帐行去。
即便阿力瓦不喜图烈,也不得不承认此人办事极快,才这一会儿的功夫,对方便已将事情安排妥当。阿力瓦进帐的时候,图烈与几个亲信正立在巫玦身边说些身份,而巫玦则坐在一张小案前,其上摆着一碗看着颇为可口的粥。
“将军来了。”
巫玦瞧见了门口的阿力瓦,笑着道。
“王子殿下。”阿力瓦回了个笑容,行进营帐内,行了个乌羌礼。
巫玦摆了摆手让人坐下,看向阿力瓦与图烈笑道:“两位将军可要一同用些?”
“不必了!”立着的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
意识到反应许是太过激烈,阿利瓦冲着图烈使了个眼色,旋即对着巫玦笑道:“我已经吃过了,现下还饱着呢。”
巫玦状似未瞧出什么一般点点头,看向一边一座小山似的图烈:“图烈将军呢?”
“我也吃了。”
相比阿力瓦的“和善”图烈的态度要冷淡得多,显然是并不将巫玦这个王子真心当作要辅佐的主子。
巫玦自然也很明白自身处境,只是面上未表露出什么,只道:“如此,那两位将军请坐,我边用早食边听两位将军议事。”
说着,拿起调羹将碗里的粥舀了一口送入口中。
见状,营账内微妙的气氛顿时消失了,一场无形的试探总算有了答案,只是两人才放下戒备落座,便听巫玦半开玩笑的语气道:“两位将军怎么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怎么,是怕有人在里面投毒?”
“怎么会呢?”几乎是下意识的,阿力瓦开口否认道。
只不过下一瞬,他便意识到不对,又讪讪笑道:“我的意思是,我乌羌大军中应当飞不进敌军的一只苍蝇,更不可能出现叛徒,只不过中原人诡计多端,王子担心的也不无道侣,还是谨慎些好……”
“阿力瓦将军,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一直可称得上是温和的巫玦面上笑容渐收,显然对所听到的解释不满意,不等错愕的阿力瓦想出辩解之辞,他将碗勺不轻不重放在案上“不如图烈将军说说看?”
营帐内一片沉默。
图烈不似阿力瓦那般圆滑,是个纯粹的武夫,阿力瓦看着他死杵着一言不发的样子,心下着急,偏巫玦的意思已然是不叫他开口,当下便有些懊悔。
早知道便不该试探巫玦,现下好了,偷鸡不着蚀把米。
阿力瓦如是想着,在心下想了个借口,正要硬着头皮出声,巫玦却先沉沉开了口。
“我知道军中定是有不少人不服也不信我的,只是未想到两位将军竟也疑心到如此地步。”
“王子莫要误会,我们这也是为了乌羌大局考量……”
“为了乌羌?”巫玦扬高了声音“将军也知道找到我是为了乌羌大局?“
看着眼前两人明显弱下去的气势,巫玦顿了顿,道:“既然是为了乌羌,两位将军便不该疑我,古来战场之上最惧内斗,若是我军内自先失了信任,还如何与孙江对敌?两位将军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大局着想,这便是所谓大局么!”
说着,案上碗勺倏地被扬袖扫落,尖利的碎瓷声格外刺耳。
图烈同阿力瓦呼吸不约而同滞了一滞。
扑通一声,阿力瓦单膝跪了下来,垂首懊悔道:“属下知错,请王子责罚!”
图烈也跪了下来:“任凭王子处置。”
两人垂目看着地面,不知巫玦神情,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盘旋。
过了许久,巫玦依旧未开口。
直至额上都开始渗出些许细汗,营帐中才响起一声叹息。
“罢了,罢了。”巫玦叹道:“如若我是两位将军,想来也会作出同样的举动。”
还未弄明白巫玦的态度究竟是怎么回事,跪着的两人同时感觉到肩上一重。
巫玦拍了拍两人的肩膀道:“两位将军起来吧。”
“方才也是我冲动了,还望两位将军莫往心里去。”说着,竟是朝身前的两人拱手赔了个礼。
“王子这是做什么,分明是我与图烈……”
“好了,将军不必多说。”巫玦打断他,看着两人郑重道:“两位将军是父王手下最有才能的将领,也是乌羌最骁勇的士兵,只要不冲动行事毁了根基,将来定然是留名青史,可对?”
阿力瓦只觉额上细汗又多了些。
如若将来巫玦坐上乌羌王位,今日他和图烈干的蠢事岂不正是自毁根基?
“如若两位将军还看得起巫玦,今日一事便揭过再也不提,只管一同上阵杀敌,共成大事,如何?”
“多谢王子殿下宽宥!”
阿力瓦几乎是立刻就接了话,这回不消他提醒,图烈也适时开了口:“图烈愿一生效忠于殿下。”
*
“将军,巫玦军队大约半柱香便要到了。”
迎县高墙下方,一名士兵跪地将从信鸽腿上取下的信条交予队伍最前的孙江。
孙江坐在马上,执剑将那信条挑过快速看了一眼,又递给身边同样在马上的祝文清。
祝文清沉思片刻,沉声道:“开城门。”
“祝大人确定要一同迎战?”看着祝文清面上新出的胡碴与皱纹,孙江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孙将军,我意已决。”
“也好,祝大人是我见过除温相之外,又一个担得起国士风骨的人。”
说罢,孙江举起手中剑来,高喝道:“众将士听令!”
“是!”
“随我与祝大人出城迎战,人在城在!只要不死,绝不允许敌人进犯我大安!”
“人在城在!人在城在!人在城在!”
随着震天高昂的喊声,大安的士兵朝迎县城门外列队奔去。
两军在沉水溪相逢。
孙江一眼便看到对面领头的巫玦,许是早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故而面上并未露出过多的神情,只是直视着巫玦道了一句:“别来无恙啊,王子殿下。”
后面四个字说得极慢,仿佛是在提醒巫玦曾经的身份。巫玦抓着缰绳的指节微微蜷起,面上却并不显真实情绪,只调整片刻便回以对方一个坦然的笑容:“别来无恙。”
“王子殿下,中原人最是狡诈,现下只不过是虚张声势拖延时间罢了。不必同他们废话,我们直接杀进……”
阿力瓦正说着,却见巫玦抬手打断。
“王子殿下……”
“我自有主张。”
说着,巫玦骑着马往前行了几步,在一众人或警惕或紧张的目光中道:“巫玦此番前来,并非为了屠戮,自故狼烟之下皆是百姓受苦,想来孙大人与祝……大人也最不忍伤及无辜。巫玦在此保证,只要两位大人愿收兵将迎县交予我乌羌,我绝不伤城中人分毫。”
“巫玦,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一直沉默着的祝文清颤着声音斥道,剧烈起伏的胸口可见其情绪激动“你从前的志向都被丢到哪儿去了,你这是在通敌叛国!”
“哼,叛什么国,老家伙看好了,这是我乌羌的王子,岂能容你随意指摘!”阿力瓦说完,也上前几步至巫玦身侧,略微压低声音道:“殿下,我看他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必同他们多费口舌了。只要殿下一声令下,我数万乌羌愿为殿下冲锋赴死。”
“王子殿下,您还在等什么?”
阿力瓦似催促又似蛊惑的声音在耳边不断绕着,在厚重盔甲之下,巫玦颈处渗出的冷汗洇入里衣消失不见。
看来,不得不打了。
沉了一口气,巫玦在巫玦士兵们如狼的目光这中终于开口道:“好。”
“既然两位大人不愿考虑在下的提议,那便只得刀剑下见分晓了,得罪。”
说罢,举起手中长剑,剑落的那一瞬,整个沉水溪畔喊声震天,马蹄踏过与兵刃交戈卷起的沙尘映得天色一半灰蒙,一半被战火烧红。
不知是不是图烈与阿力瓦犹对巫玦心存怀疑,他二人默契地去合力缠住孙江,将本不该上战场的祝文清留给他对付。
巫玦到底是做不到为了将戏做足行杀人之事,因而对孙江手下的士兵出招虽显狠辣,实则未击中要害之处,只是卸了他们的力。
对不相识之人尚且如此,又怎能对从小照应他不少的祝文清出手。
然而阿力瓦与图烈似乎真不是那么好骗的,又或许先前确实信了他的话,只不过担心他反悔,于是现下又出了道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