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崇文眸光沉凝,只让雪嫣等人先回去。
雪嫣见状便猜测必是在围场出什么了事,不过父亲和二叔都回来了,说明牵扯不到顾家。
她安下心跟着起身往外走,就听身后顾二爷压着声音道:“围场埋伏有刺客,太子险些遇刺,所幸镇北侯世子及时替太子挡下了暗箭。”
雪嫣猛然顿住脚步,脑中回响着顾二爷的话,谢策替太子挡箭,他受伤了?!
雪嫣脸上血色半褪,仓皇回过身,若非心月紧握住她的手,她差点就要脱口询问。
雪嫣紧抿着唇,眼中满是慌怕。
心月紧握住雪嫣冰凉布满冷汗的手往外走。
她知道姑娘为何会如此失态,当初大公子便是在突袭敌军时,被乱箭射中而亡,她还听闻尸身被找到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
走到僻静处,心月才忙安慰神色恍惚的雪嫣,“姑娘别担心,世子身手那般好,定不会有事的。”
雪嫣闭紧着双眼,羽睫颤抖不停,整个人仿佛陷在极大的恐惧之中,良久才重复心月的话,“你说得对,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第二天,得知到顾崇文下值回到府上,雪嫣就忙不迭端着茶去了他书房,终于旁敲侧击地知晓了谢策没有生命危险。
从顾崇文书房出来,雪嫣重重吐出一口气,将站立不稳的身子靠在廊柱上。
还好……还好。
雪嫣险些落下泪来。
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他出事。
*
墨云居内到处弥漫着浅浅的药味,走进屋子,味道更为浓烈。
谢策阖眼靠在床上,郁秀的面容上挂着病态,由青墨为自己换药。
洞穿肩胛的伤口可怖森然,又因为箭头经过特制,伤口极难痊愈,加之他有意让伤势显得严重,一连几日放任自己高烧不退,身形也愈显消减落拓。
青墨将白布缠好,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不解的问:“世子只要让皇上起疑就够了,又何必以身犯险。”
谢策睁开眼睛,嗤笑了声,“我与三皇子是表兄弟,你真以为皇上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谢策悠然道:“即便如今,皇上也未必全信我,所以我干脆借受伤,不参与此案。”
青墨敬佩道:“世子英明。”
如此既减轻了皇上的猜忌,同时案子无论审查出何种结果,世子都能摘得清白干净,
谢策哼笑着瞥了他一眼,青墨讪讪摸了摸鼻子,“属下先退下了。”
青墨走到门口,谢策却开口,“慢着。”
青墨转过身,“世子还有何吩咐。”
谢策摩挲着拇指与食指指腹,“嫣儿可有派人来问过。”
看青墨支支吾吾,谢策敛起眸色,他还真是多余一问。
自己近日无暇顾及她,只怕她乐得高兴自在。
谢策不耐地挥手让青墨退下,阴郁垂低眼睫,单薄清简的身形竟显得有几分可怜。
“当真是心里一点都没有我。”轻蔑的声音里,喜怒难辨。
*
太子遇刺,圣上震怒,朝堂之上百官人人自危,长安城里更是日日都有禁军搜查,唯独墨云居里一片悠然惬意。
谢语柔带着永宁公主从月门进来时,谢策正站在廊下漫不经心的逗弄着笼内的金丝雀。
晨曦薄照在他漂亮的侧脸,说不出的矜贵,永宁不由得心脏怦怦跳。
“二哥。”谢语柔率先道。
谢策稍侧过视线,朝她们看去。
永宁面容微赧,“旬清哥哥。”
不意会看到永宁,谢策几不可见地轻折眉心,对谢语柔道:“怎么也不知道通传一声就进来了。”
谢策自幼习武,加上修养了这些时日,伤势已经恢复不少。
只是不时就有登门来看望的,他懒得应付,便借着养病在墨云居不出去。
谢语柔到好,直接给他把麻烦带院里来了。
谢语柔朝兄长略微吐了吐舌头,卖乖讨巧般嘟囔,“是青墨不在,我也没看到别人,才自己进来了。”
永宁也在旁解释,“是我让阿柔带我来看你的。”
谢策并不搭话,只淡漠看向谢语柔,“还不请公主去偏厅。”
三人前后走进偏厅,谢语柔收到永宁朝自己使来的眼色,装模作样地起身道:“我想起母亲说找我有事,二哥,我先过去一下。”
谢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谢语柔只当看不见,走得飞快。
永宁没等谢语柔走远,便挪步到谢策跟前,拿着嗓子柔声细语地问:“旬清哥哥,你得伤可好些了?”她赧然咬唇,“我每日都担心的睡不着觉。”
谢策不为所动地走到一旁,这些无关紧要的关心对他来说实在多余,“好多了,不敢劳公主记挂。”
冷漠的态度让永宁一腔热情被浇熄,难堪的白了脸,“旬清哥哥,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谢策睥向她,缓声道:“公主如此称臣呼实在不妥。”
永宁走到哪里不是众心捧月,人人讨好,唯独被谢策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冷待。
永宁气恼不过,愤愤走上前,可面对自己的喜欢的人又不得不软下来,“有什么不妥,我喜欢你,也喜欢这么叫你。”
谢策眸中已经有不耐,“那臣也只能愧对公主的厚爱。”
“你!”永宁何曾被这般落过面子,如果不是因为她喜欢谢策,早已经命人抽鞭子了。
“公主来看望臣的这份好意,臣心领了。”谢策低头整了整袖口,语气神情,无一不凉薄,“只是臣身体抱恙,就不多陪了,公主请便。”
青墨也在这时也回了墨云居,谢策从他身旁走过,“送公主出去。”
永宁看着谢策的背影恨恨跺脚,从小到大,就没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谢策也不例外。
青墨可不敢招惹这个娇蛮的三公主,躬身恭敬道:“公主请。”
永宁冷眼剜向他,冷冷哼了声,甩动衣袖往外走。
*
等谢策彻底“病好”回到京兆府,已是小半个月后。
整整一日谢策都伏在案后,处理成堆的公文,待写完最后一册呈文离开府衙,已是夜深。
谢策没想到吕氏竟也还未睡,而是在等他。
吕氏素雅的面容上微微带笑,“我等了你许久。”
“母亲找我有事?”谢策语气平淡,身上裹挟着秋末夜里的凉意,愈显的人清清冷冷。
吕氏斟酌着话语,“今日我去了昌平侯府,昌平侯世子开年时候成的亲,现下夫人已经有了三个月的生孕,母亲就想着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岁。”
成家?谢策目光有一瞬间的停驻,旋即只淡淡说:“母亲,儿子如今还不想这些。”
吕氏猜到他会拒绝,便又笑着规劝,“你总要娶妻。”她言语试探,“你受伤的这些日子,三公主时常来府上看望,可见对你倾心,若你能娶公主,也是镇北侯府的荣耀。”
谢策起初只是随随听着,直到见吕氏一如当初为兄长安排亲事那般,想来左右他婚事,蹙了眉头说:“我与公主绝无可能,母亲亦无须在这件事上操心。”
他说得这般不留余地,吕氏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我是你母亲,我怎么可能不操心。”
谢策似是笑了一下,仿佛这是什么极其可笑的话,“我不是大哥,母亲过去无瑕顾及我,将来也照旧便是。”
“谢策!”吕氏拔高了声音,不敢相信这竟会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儿子所说得话。
吕氏满目沉痛,同样是自己生下的孩子,为什么他就不能像他大哥那样,恭良温孝,反与她离心至此。
谢策眸光敛的更淡,“难道不是么?儿子受伤这段时日,母亲可曾来看过我一回?”
轻嘲的言语,竟分不清究竟是在对吕氏说,还是对他自己说。
吕氏喉咙窒堵,说不出一句话话,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她岂会不在意,只是她怕了,经历过一次失去儿子的痛,她害怕再次面对。
谢策见吕氏不言语,不怒反笑,他早都习惯了不是么。
谢策眉目平和如素,看得清澈分明,实则郁积浓戾。
母亲为了大哥日复一日不间断的诵经,顾雪嫣任他索取也全然是因为大哥。
对他,则都吝啬来看一眼。
“儿子乏了,母亲还请回罢。”
作者有话说:
第022章
太子遇刺一事还未落定,太后寿宴的日子却是日日推进。
此次乃是太后七十岁大寿,圣上孝顺,下令大肆设宴,百官入宫赴宴,四品以上命妇及子女皆恩赐随行。
雪嫣得知要进宫赴宴,心里难免紧张,她从未进过皇宫,而且这样的盛宴,谢策势必也会在场。
雪嫣满心纠结,不如她干脆称病不去。
可转念又一想,这是个难得与谢策说明的好机会,寿宴热闹,既避免了单独相见,谢策也不能又不由分说得来堵自己的嘴。
雪嫣觉得可行。
太后寿宴正逢秋末,风中的凉意让雪嫣不禁瑟缩,她拢了拢肩上的斗篷,随着顾玉凝和顾韫一同坐上马车。
顾韫见雪嫣坐在一旁来回搓着微凉的小手,到了杯热茶递给她,“喝杯茶就暖了。”
雪嫣吃惊看着递来眼下的茶盏,不自在地抬手接过,“谢谢阿兄。”
顾玉凝当即嘟嘴道:“阿兄怎么得只给雪嫣倒,我也要。”
顾韫顺手就把另一杯给她,“还能少了你不成。”
顾玉凝眉眼展笑,将茶接过。
雪嫣捧着热乎乎的茶,心里冒出些微妙的暖意,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与顾玉凝和顾韫的关系似乎也没有那么僵硬了。
她微微抬眼看向两人,顾韫常常是冷心冷欲的样子,但却细心无比,而顾玉凝更像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饶人,实则却也护她。
顾韫给自己也斟上茶,轻呷了口,看向雪嫣:“你不必紧张,只当是参加寻常雅宴。”
雪嫣对他也不再戒备冷脸,捧着茶盏乖巧巧地点了头。
*
谢策与赵令崖一同从御书房出来,两人背手走下白玉石阶,面前的甬道上,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被宫女太监簇拥着而来。
女子看到两人明显一愣,身旁的宫人接连行礼,谢策拱手淡淡道了声:“见过宁妃娘娘。”
赵令崖亦微笑着行礼,“儿臣见过宁母妃。”挺直的背脊却不见丝毫弯下。
宁妃在唇边弯起一抹浅笑:“三皇子,世子。”她眸光望向两人身后的大殿,“本宫还要去见皇上,便先行一步。”
赵令崖适时开口,“父皇刚服了药,正小憩,母妃还是不要过去为好。”
宁妃眸光闪了闪,“这样。”
谢策目光掠过两人,意兴阑珊的对赵令崖道:“我先去宴上。”
走过御花园,谢策步子不自觉加快,他这些日子分身乏术,无暇去见顾雪嫣,同时他也觉得自己对她就是太好了,该冷着她些时日才是。
可此刻知道她进了宫,他浑身都上下叫嚣着想见她。
谢策咬着齿根发笑。
顾雪嫣啊顾雪嫣,你莫不是给我下了蛊。
谢策站在宴席入口,目光梭巡在官员家眷所在的地方。
与此同时,身负重任的心月也在着急张望。
谢策走到哪里都耀眼至极,心月一眼便看到了他,她深深吸气,打起十二分精神往谢策的方向急急走去。
心月眼不看路,横冲直撞,终于成功“不小心”撞到了谢策半边身体。
她慌忙跪下,右手压着左手,高举过额头行礼,“世子恕罪。”
谢策垂眸注意到心月袖中藏着的东西,淡淡道了声“无妨”。
跨步从她身边走过的同时,不着痕迹的将那东西收入袖中。
坐在席间的雪嫣紧攥着手心,忐忑地观察两人,看到心月站起身朝自己点头,她才怔松下肩头,颤巍巍的低垂下视线。
谢策从心月手里拿走的,是她写得决绝信。
还未到开宴时候,仁宣帝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永宁公主则站在他身旁为他揉肩。
永宁弯腰窥着仁宣帝的神色,拖长了声音道:“父皇,永宁求你了,我与旬清哥哥是两情相悦。”
“即是两情相悦,为何不是他来求朕。”仁宣帝声音沉稳如钟,一语道破。
永宁脸上闪过窘色,跺脚不依,“我就是喜欢旬清哥哥,父皇您就替我们赐婚吧。”
这样一来,谢策就没法再拒绝她了。
仁宣帝瞥了眼自己最为宝贝的公主,“长安城里好男儿岂止一个谢策。”
永宁赌气道:“反正永宁非他不嫁。”
“放肆。”仁宣帝沉下声音。
浑然天成的帝王之气让永宁也是一惊,她忙跪地,“永宁知错,永宁不该胡言乱语。”她又咬住唇,不甘心地说:“可永宁是真的喜欢谢策,父皇不是最疼女儿了。”
仁宣帝看着跪在脚边的永宁叹了口气,若将永宁许给谢策,对镇北侯府来说是牵制还是助力尚且两说。
“此事容后再说,你皇祖母的寿宴就要开始了,你还不过去,像什么样子。”
永宁还想再说什么,一旁的内侍忙道:“三公主还是快过去吧。”
永宁这才不情不愿的行礼告退。
夏玉候在御书房外,看永宁气冲冲的出来,急忙走上去,“公主。”
永宁快步往前走又猛的停下步子,转身看着夏玉,眼里冒着不甘的小火苗,“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夏玉脸色一变,几乎哀求地说:“公主,您是千金之躯。”
永宁如今哪还听得进这些,朝他摊手,“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