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嫣一刻不敢放松,直到谢策连同所有侍卫都离开,紧绷的肩头才骤然一松。
她大口喘着气,又将门窗全部关紧,才敢让虚脱的身体跌坐在凳上,缓了许久,拖着步子走到柜子前,拉开门对缩里透,神魂俱骇的殷梨道:“出来吧。”
殷梨脸上骇的煞白一片,丢魂失魄的往外挪身,然而脚下发软,整个人几乎是扑出了柜子,跌倒在地上。
雪嫣过去扶她,殷梨抓住她的手,六神无主的问:“谢大哥会不会有事,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殷梨现在已经反应过来,她不仅仅害了谢大哥,还有镖局的所有人,他们都是因为她的愚蠢才会陷入险境,都是她的错,她怎么这么蠢!
雪嫣见她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头上 ,人也显得十分不清醒,皱紧眉劝道:“你先别多想,这件事情未必没有回旋的余地。”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忐忑不安,纵然她不清楚朝局,但也知道牵扯上燕王,这事情就不可能安稳收场,整个四海镖局恐怕都难逃一劫,谢珩此番以身犯险恐怕也只能保下一个殷梨。
殷梨泪眼婆娑,不断的摇头,抽噎着含糊不清道:“是我,是我将自己的东西给了谢策……他说会帮我和谢大哥在一起,他骗了我……他拿了我的东西……陷害谢大哥。”
雪嫣浑身僵住,脑中好像砸进一记惊雷,她一把推开殷梨,站起身不敢置信的死死盯着着她,“你怎么能跟谢策勾结在一起!你想从他那里讨着好?你几个胆子?你那点心眼够他玩吗?”
雪嫣句句话痛斥着殷梨,眼里铺天盖地的悔恨却全是对自己。
她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招惹了谢策还可以全身而退,她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现在殷梨又是这样。
雪嫣闭紧眼,握紧的双手抖的不成样子。
殷梨跌坐在地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知道错了,现在怎么办。”殷梨用力一抹眼泪,抓住雪嫣的手:“我去作证,那些东西是谢策从我手里骗走的,是他诬陷!”
殷梨胡乱撑着地面,踉跄爬起来。
“还有什么用!”雪嫣厉声喝住她,“谢珩冒着危险救下你,你还要自投罗网不成!”
雪嫣恨恨看着她,“你给我安分待着,什么话也不要说。”
“你凭什么管我,我是上了谢策的当,可你敢说他做这些跟你没关系吗!”殷梨早已经没有了冷静,口不择言道:“你怎么那么会害人,害谢大哥,还要害镖局!”
清脆的掴掌声将殷梨激烈的言辞打断。
殷梨被打了偏过了头,迟迟不能反应过来,她捂着脸恨极了的模样, “你敢打我?”
雪嫣大口喘着气,“冷静点了吗?”
“你如果还嫌不够乱 ,现在就出去,就当谢珩白救了你,白冒了险。”雪嫣手指着门外,“走啊。”
殷梨咬着唇,瞪着雪嫣的眼里仍旧满是恨意,但到底没有再吵闹着发疯。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逐渐传来脚步声,僵坐着的殷梨紧张起身,雪嫣也立刻将她挡在身后,警惕盯着门口。
叩门声响起。
“四姑娘,是我。”
是陈晏和的声音,雪嫣猛的松出一口气,上前拉开一点门,待他进来后又很快关上。
陈晏和看到屋子里的殷梨,眉头就皱了起来。
雪嫣走到他身旁,“陈公子,如今我没有其他办法,谢珩让卫萧请你来,也是因为相信你。”
陈晏和沉声道:“四姑娘,你这实在是为难我。”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简单隐藏个身份就行了,牵扯上谋逆,谁敢蹚这趟浑水。
“陈公子,四海镖局都是无辜的。”雪嫣急声道。
陈晏和看着她叹气,“四姑娘没看清这局势,这件事情谁无辜已经不重要了。”
燕王一再紧逼,三皇子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定是要在燕王有所动作前将这罪名给他扣实了,原本也未必非得是四海镖局,至于这里头的纠葛,其实不必他多说,顾雪嫣也应该能想到。
雪嫣手足冰凉,殷梨说得没有错,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她。
陈晏和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怜悯心,当初会帮雪嫣已经是他多管了闲事。
那时谢珩还能与谢策一较,他就当做个人情,可如今谢珩怕是再难翻身,他犯不着冒险。
只是他想不通的是,谢策把事情做的如此明显,显然是不怕顾雪嫣会更恨,他即都这么不管不顾了,方才又为什么不直接把人强行带走。
陈晏和思忖良久,终于道:“如今想要出城是不可能了,只能先找个地方让殷姑娘暂躲一段时间。”
*
随着沈佑等人被抓拿,燕王意图谋逆的罪证被摆了上来,就连谢珩也极有可能有牵扯其中,一时间朝堂上如同炸进了一颗惊雷,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尤其之前要求彻查太子一案的官员 ,全都倒向没了声音。
谢老侯爷得知此事后一刻不停的进了宫,马车停下金水桥外,谢老侯爷拄着拐杖也不要人扶,一步不敢停的往成天门走去。
白玉甬道的那头,谢策亦行色匆匆的走来,不等谢老侯爷开口质问,谢策抢先一步道:“祖父来的正好。”
谢策声音灼急,“大哥太过固执,我几番劝他不要再护着那间镖局,他却始终咬定他们与此事无关,甚至以身担保,就为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连自己性命都不顾。”
谢老侯爷最怕就是此事有谢策的插手,当初两兄弟就弄的几乎反目,若是再来一次,他让如何有颜面去见谢家的列祖列宗。
他看着谢策凝紧的神色不似作假,心里冒尖的怀疑被暂时打消了些许,沉声喝问:“他人呢。”
谢策道:“暂押在诏狱。”
谢策同谢老侯爷一起赶去了诏狱,牢狱外由禁军把守,随意不得进出。
谢策取出令牌,禁军才开门厚重的牢门放行。
谢珩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里,听到动静很快走上前,“祖父。”看到站在谢老侯爷身旁的谢策,顿了顿才道:“二弟。”
谢老侯爷看他身上完好无损,并没有用过刑,松下皱紧的眉头,吩咐人开锁。
牢门刚被打开,谢老侯爷手里的拐杖就带着劲风袭到了谢珩身上,猛烈的一记让谢珩紧皱拢眉头。
“区区一个镖局,能有你的命重要!”谢老侯爷目眦欲裂,怒不可遏的喝问,他征战疆场半生,自然知道义字之重,更知道谢珩的脾性,让他做忘恩负义的事情是不绝可能的,可如今这种情况,四海镖局是不舍也得舍!
“祖父教导过我,人之有德与我也,不可忘也,当初若不是镖局东家就我于危难,我这条命也留不到今天,若是四海镖局当真与燕王有勾结,我必定不会包庇。”谢珩说到此,极为凌厉的朝谢策投去一眼,“可他们是无辜的,我如何能做出罔顾他们性命的无耻行径。”
谢策面对谢珩的暗讽,一双黑眸内平静的过分,“他们无辜与否,自有刑部查证,大哥只需说出那殷梨的去向,抓回来拷问一番,便知是人是鬼。”
谢珩脸色沉了下来,手臂上青筋根根突起,谢策这番话便是在威胁他,殷梨到他手里怎么还会有活头。
“大哥如今是被蒙在鼓里,所以一味的信任他们。”谢策沉沉叹了口气,“如今这样我实在难办,只能先审问沈佑等人,至少先得了他们的口供,确认大哥没有牵扯其中,你也能早些脱身。”
谢珩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还真是为我着想。”
谢老侯爷看出两人之间的微妙,谢策每一步都在为兄长筹谋布划,谢老侯爷心里的顾虑彻底打消,反倒是谢珩,莫非还在为了那个女子的事而记恨着自己弟弟。
谢老侯爷心力交瘁,言简意赅的对谢策道:“总之尽快把事情办妥。”他撂下话就不再多言。
*
谢珩被抓走不过短短三日的时间,雪嫣就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加上日日难眠,眼下眼也挂着青灰。
这三日陈晏和一直没有回府,雪嫣见不到他,顾崇文又只是区区太常寺卿,根本没有资格插话此事,在府上也是绝口不提,雪嫣没有办法知道谢珩的消息,只能干着急。
一直到傍晚 ,下人才来告诉雪嫣,陈晏和已经回府的消息,她立刻寻了过去。
陈晏和看到匆忙跑进自己院中的雪嫣,摒退了下人,走到僻静处与她说话。
“怎么样了。”雪嫣一眼不错的看着他,急声问。
陈晏和默了默,“被抓的几个镖师还算知道轻重,抗过了几次严审,都不承认密信一事,称是被诬陷。”
雪嫣神色一喜,“那谢珩是不是可以先放了。”
陈晏和却摇头,“本来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可就在昨日,官兵抓到了那个脱逃的名叫何安的镖师,他躲藏的地方正是城外的一处戏楼,而此前他们曾多次往那里送过货物,有两回谢珩都其中,经查那间戏楼背后的人正是二皇子。”
“当初谢策为救太子受伤的事你应该还记得,刺客所用的箭头极为特殊,官兵在戏台子下搜出了同样的箭头。”
“三皇子震怒,是谢策力保下了他,眼下的情况,就算谢珩肯舍弃镖局,他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说到此处,陈晏和眼中划过细微的困惑,他越发搞不明白,谢策究竟是要做什么。
雪嫣握紧拳头,身子微微发抖。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院子,她走的跌跌撞撞,思绪却异常清晰。
何安根本不是自己逃出来的,是谢策故意为之,让他给殷梨送信,引谢珩自投罗网,再利用何安在戏楼,找出更切实的证据。
而谢策全程都被动,无辜,在外人看来,他为了保全兄长四处奔走,劳心劳力。
实际他步步为营,就像温水煮蛙,等对方反应过来,早已被彻底围困,没有了反抗之力。
如果无法翻盘,谋逆之罪,谢珩必死无疑。
雪嫣眼皮重重一颤,不可以,她不能让他死。
四海镖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脱身了,殷梨……
雪嫣迅速抬起眼帘,定定看着某处,如果把殷梨交出去 ,只要让她揽下所有罪责,咬定谢珩不知情,那他还有一线生机。
雪嫣倏然起身,迈了两步又停下。
谢珩豁出命也要保护殷梨,她真的要把她交出吗?
雪嫣的心被煎熬拉扯着,挣扎不休,谢珩救不了镖局的,不应该把自己搭进去。
雪嫣下定决心,当即带着卫萧出府。
马车远离闹集,沿着僻静的小路上山,很快山路就变得窄狭,只能由人通过,雪嫣下了马车,一路走着在心里练习着那些说服殷梨的话,很快就到了一座小屋前。
山间静悄悄,屋子四周也是杂草丛生,十分隐蔽,雪嫣用手拨开及小腿的杂草,来到门口推门进去。
走进屋子,仅有一张床,一张桌子的小屋内缺没有看到殷梨的身影。
殷梨不见了。
雪嫣定定站在空无一人的屋子内,脸白的像纸,手脚更是冰冷一片。
*
殷梨被绑着手脚,双眼被蒙,口中塞着布头,耳边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只能根据自己被抓到现在过去的时间来推测,已经是天黑了。
四周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殷梨觉得自己已经快崩溃了。
在极端安静的环境下,蓦然响起的脚步声尤为清晰。
殷梨剧烈挣扎,不断发出唔唔的声音,感觉到脚步声停在自己面前,殷梨浑身被冷汗浸透,一颗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眼前的黑布忽然被摘下 ,烛光跳进眼里,殷梨看清蹲在自己面前的人是青墨。
而他身后不远处,谢策姿态闲然的靠坐在靠背椅上。
殷梨眼里迸出恨意,血丝爬上眼眸,不断的向前扑,像是想冲过去跟他拼命。
谢策始终面不改色,示意青墨取了她嘴里的布头。
“畜生!你不得好死!你会遭报应的!畜生!”殷梨对着谢策破口大骂。
殷梨的恶语与咒骂激不起谢策眼里的半分波澜,他微微前倾身体,小臂横压在膝上,垂睫睇着着殷梨,如同看着一只蝼蚁。
“殷姑娘这话说的。”谢策粲然笑起来,微扬的凤眸潋滟夺目,“我仔细想了想,我答应殷姑娘的事也没有不做到,你怎么还怪我来了。”
殷梨恨毒了他,恨不得他当场暴毙,“你利用我,你骗了我!”
谢策困惑偏了偏头,“殷姑娘不是要谢珩选择你就够了么?他不是选择你了,不顾性命的救你。”
谢策再次笑起来,“殷姑娘应该谢我才对。”
看着他无所谓的笑,一股透骨的寒意从殷梨心口透出,他哪里是人,根本就是疯子,是恶鬼。
“呸!”殷梨恨恨的朝他啐了口。
谢策看着吐到在他靴前的一口唾沫,嫌恶的皱了皱眉,冷眼朝殷梨看去,“还有力气就行,看来死不了。”
谢策掸了掸一袍起身。
青墨则再次将殷梨的眼睛和口都封了上。
走出暗室,月华布散在夜色里,月影则静静躺在水面上,谢策背着手踱步到水池边。
天上的月皎洁无暇,水中的月明明与其那么相似,可仔细看去,满是波纹裂隙。
谢策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
也难怪世人都喜欢天上月,谁爱看着湖水里斑驳残缺的月。
*
雪嫣让卫萧去追查殷梨的下落,可整整一夜过去,殷梨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她不知道殷梨是自己逃了,还是已经被谢策找到。
她只知道越拖一天,谢珩就越多一份危险,谢策不会放过他的。
雪嫣环住浑身发冷的身子,她该怎么办。
“兴许,囡儿会自己回到我身边呢。”
谢策那日的话蓦然在耳边响起。
雪嫣无力的微躬起身体,颤闭上眼睫,遮住布眼眸的颓败。
她支开了卫萧,谁也没有带,独自去了澜庭小筑。
雪嫣站在烈日底下,灼热的日头晒的她脸上发红,她却只感到浑身冰冷,她看着眼前围困了自己整整四个月的院子,似是认命一般,慢慢松开迈步走上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