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想起生下桑榆的那日，她生产的那个庙宇。
当年她嫁给姜成后姜老太太本就不满，好不容易有孕也只生下一个女婴。
老太太的态度一直不明，她心中知道老太太心中大约是对自己不满的。
一个不受喜爱的儿媳，又生不出孩子来，没有道理老太太不会为姜成娶妾以传承后代。
她心中很是害怕，害怕老太太为姜成纳妾。
她嫁给姜成是因为爱他，若是连这份爱意都没有了她会疯的。
因此在孩子生下没多久她便备孕怀上了第二个孩子。
她日日想着盼着腹中是个男孩。
只要这个孩子是个男孩她就有理由有底气拒绝老太太给姜成纳妾。
可怀孕期间她总觉得身子不舒服，总觉得这一胎极不吉利，觉得腹中的孩子早已没了生息，觉得这一胎是个女孩。
即便大夫说腹中孩子无碍她也放不下心来。
怀孕期间她常常做噩梦，若非梦到这个孩子一声下来就是死胎，便是梦到孩子刚出生便是妖怪的模样，又或是这个孩子会要了自己的命。
这一桩桩一件件不祥的征兆梅白晴心中害怕极了。
听闻徽州的庙宇极灵验梅白晴赶紧收拾了带着仆妇去徽州求佛，乞求佛祖保佑自己，保佑自己这一胎能生个健康的男婴。
这样老太太才能对自己改观，真正认可自己做姜家的儿媳，做姜成的妻子。
全然不顾肚子已经很大，毕竟若是按常理离自己生产的日子还有将近一月。
但那日人太多，人群冲撞了自己。
她感受到肚子不对劲的时候丫鬟已经尖叫出声，她被人群一惊早产了。
情急之下她只能借着寺庙中的客房生产。
那种痛是她生大女儿从未感受到的痛。
她是难产又是早产，生下孩子之后人已经去了半条命。
可刚生下来的桑榆浑身通红，幼小瘦弱得吓死人，像是下一刻就要死去一样。
梅白晴那一刻说不出的慌乱。
又是女儿，她没能如愿生下个儿子。
老太太本就对自己来徽州颇有微词，认为自己应当在家好好养胎。
而自己的确没有保护好腹中的胎儿早产了，老太太只会更加责怪自己，她只会觉得自己这个她向来不喜欢的儿媳果真糟糕，连肚皮也不争气生不出儿子。
想到这些梅白晴的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她已经不受老太太的喜爱，难道夫君的爱还要忍着嫉妒分给妾室吗？
就在那时她看到了幕帘之后的布包。
布包中是个孩子，一个眉清目秀的婴孩。
比起自己早产的女儿那女婴看起来简直漂亮健康极了，不过看起来出生了几天了，这也正是她早一口咬定姜瑾瑜年纪比桑榆大的缘故。
那一刻不知是什么力量控制了身体梅白晴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孩子的襁褓已经被调换了过来。
发觉自己做了什么的梅白晴痛哭出声。
她到底在做什么，自己的女儿可是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自己怎能舍弃她？
但女儿孱弱的样子像是活不过几天，到时候老太太只会更厌烦自己。
厌烦自己非要拜佛非要找事才早产害死了刚出生的孩子。
可这个女婴就不同了，她健康讨喜，就算老太太知道自己因为鲁莽早产了，但只要孩子是健康的她也不会说些什么。
梅白晴的手颤抖了半天也没生出将两个孩子物归原位的力气。
她只能泪眼婆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自己怀胎许久生下的孩子。
她是个懦弱的女人，承受不了被老太太那样对待，只要自己好好对待这个孩子，没人会知道这个孩子其实不是她亲生的孩子。
眼见着丫鬟将要进梅白晴慌忙将幕帘合上。
她抱起襁褓中的女婴无声地流泪。
丫鬟只以为夫人是喜极而泣，没人知道那是她的心在痛，母女分离，怎能不痛。
而后她借刚生产路上颠簸为由在徽州待了半月有余才回到姜府。
没人看得出这个孩子根本不是她早产生下的孩子，所有人都觉得孩子这段时间养的精心才长得这么好。
人群后梅白晴没日没夜地想起自己那刚出生便被遗弃在幕帘后的孩子，整个人都憔悴下来。
梅白晴如此失魂落魄姜老太太也不敢过分苛责，只派人劝着孩子还小，须得为孩子考虑。
梅白晴每次看着被自己抱回府的孩子都会想到自己那瘦弱的女儿。
她心中又怎么可能不愧疚呢。
但木已成舟，她只能将这份愧疚放到自己带回府的女婴身上。
她亲自为女婴取了‘瑾瑜’作为名字，愿她如美玉一般纯白无瑕，她将自己满心的爱意全都倾注在了姜瑾瑜身上。
她将姜瑾瑜宠得如珠如宝，谁都越不过了去，每年生辰更是极为重视，但她明明知道姜瑾瑜的生日不是这一天却只能装作不知道，这样的亏欠她只能更加对姜瑾瑜好来抹平。
而后有了姜曜之后她的心渐渐安宁了下来，再也不担忧自己膝下无子。
她身边有儿有女，儿子孝顺女儿贴心，她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渐渐地姜瑾瑜越发出色，梅白晴也早早忘了自己真正的二女儿。
可她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居然被翻了出来！
得知这事的那一刻她心中的不是欣喜而是畏惧。
她害怕是自己亲手换了两个孩子这件事被揭露出来，她害怕姜瑾瑜怨恨自己换了却没办法让这个秘密永远只是秘密，她害怕桑榆知道了怨恨自己亲手把她丢弃了。
这些恐惧让她夙夜难眠，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对待桑榆。
但桑榆被接回府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
梅白晴只能从心底一口咬死孩子是无意抱错的，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都是丫鬟粗心才抱错了孩子。
初初见到桑榆的时候她心中不是没有愧疚，但这份愧疚中还掺杂了别的东西。
她怜惜桑榆过去的那些苦日子，希望她能过得好。
但她同样希望桑榆默默无闻，希望所有人都尽可能地忽视桑榆。
到了适龄她会为桑榆好好选一个夫婿好好过日子，这已经是桑榆最好的结局了，这样才会减少些事情的真相暴露的风险。
这样对桑榆和瑾瑜对自己都好。
可桑榆却偏偏不如她的意，桑榆点茶得了头名，桑榆落水了，这一桩桩一件件不得不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桑榆身上。
可这一切都只让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一样喘不过来气，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快要窒息。
她有时候想若是桑榆当年早早地死了或者是永远不要被找回来一切会是怎么样。
那样自己便不会再遭遇到这种境地。
但每每生出这种想法梅白晴浑身都是冷汗，那可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自己怎么能这么想。
但现在这一切突然成真了，桑榆真的要被赶出府去了。
梅白晴忍住心中的战栗。
她知道自己是桑榆的亲生母亲，自己这时候应该据理力争向夫君求情不要将桑榆赶出府去。
但这样大的诱惑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要桑榆离开姜府，当年的一切就永远不会被暴露出来。
也就没人会知道自己当初做了什么。
一切过往都将碾碎成泥，葬在土里，永不复生。
第六十六章
“姜大人放心，拿到文书后桑榆日后一定对姜家三缄其口。”
说罢桑榆将断亲文书捡起一字一句地通读了一遍，随即指出其中的一条漏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生气姜成的断亲文书写的并不完美。
听闻桑榆将错漏指出来的时候姜成脸都黑了。
“你当真是再也不想回姜家了？”姜成铁青着一张脸，不知是因为气的还是羞愤。
“自然，莫非姜大人醒悟了，深深觉得我于姜家的重要性？若是这样我也并非得寸进尺的人，方才诬陷我的过错只要老夫人愿意磕头认错我愿意不计前嫌。”桑榆故作惊讶。
“口出狂言！成儿，快把这个死丫头赶出去！赶出去！”姜老太太刚缓过来又差点一口气喘不过来。
如果早知道桑榆是这个德行，她怎么都不会愿意把她接回来！
让她在外头自生自灭，死在外头最好！
桑榆这么明显地故意激怒姜老太太，姜成不会看不出桑榆是故意的，她现在恐怕一刻都不愿在姜府。
她到底有什么底气觉得离开姜府能过得更好？他倒是要看看桑榆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姜成心中冷哼一声。
拿到新的断亲文书桑榆真心实意地笑了笑。
虽说早就有打算离开姜府，但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
但好在事情成了。
有了这份文书今后自己便再与姜府没什么关系，流淌在血液中的牵绊再也不能将她与姜府串联。
“小姐，既然您是犯错春月便不能跟着您出府去了！”春月假情假意地哀嚎了一句。
生怕桑榆提出要将自己带出府去的条件，但就算是她提了老太太也决不可能同意的。
没看到老太太简直要气死了。
春月可不愿意跟着桑榆出府吃苦去，离开姜府桑榆根本连饭都吃不上。
如果自己也出府了，她怎么养活自己？
“哦，对了，多谢你了春月，我从未来过京城，若非是你我恐怕根本连当铺都找不到的。”差点忘了自己这个贴身丫鬟。
“若是各位不信不妨去查查春月最近的花销与银子，毕竟她那般辛苦我怎么会不给些银子作报酬呢。”说罢桑榆便转身离开。
见桑榆如此无情姜老太太又险些被气得倒仰。
“我倒是要看这个死丫头离开了姜府能怎么样！任何人都不能帮她！包括你，梅氏！”姜老太太颤颤巍巍着说道。
“是，母亲。”梅白晴低着头说道。
江若鱼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再说话。
自己帮肯定是要帮的，不过是私下里瞒着所有人帮便是了。
要不然桑榆疯起来姜家还能有活人在？
毕竟谁能小瞧一个疯子反派女配的能力呢。
但是也不能立刻就去帮，自己得在桑榆受到些苦楚却还没完全绝望之后再去帮她，若不然桑榆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相帮的重量。
“我没有！那都是小姐在说谎，她是报复我将事实说了出来，老夫人您千万不要相信啊。”春月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磕了两个头。
她没想到都要走了桑榆居然还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对付自己！
这样一来即便桑榆是桑榆要典当，那自己至少也是个帮凶。
桑榆走了，被惩罚的不就只剩下自己了？
天堂和地狱不过转瞬之间便颠倒了。
姜老太太却没再管，只撑着手道：“我累了，成儿，这事你看着处理吧。”
“是，母亲。”
姜老太太走后姜成神色骤然冷了下来。
“来人，给我查，若事实果真如此，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给我乱棍打死。”姜成冷笑了声随口说道。
“不！大人饶命啊。”春月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
怎么会这样！即便的确是自己带桑榆去的当铺，可自己怎么都罪不至死啊。
然而还没等春月再求情便在姜成皱眉之下嘴巴塞了个严严实实，再说不出一句话。
春月双眼惊恐地看着姜成却没得到任何一个眼神。
姜成知道自己这次是有些迁怒了，但不过一个丫鬟罢了，杀就杀了，就算自己迁怒了又如何？
桑榆回到院子只将药材收到了包裹里，依然穿着自己来时的那件衣裳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姜府。
从现在开始她只是桑榆，再与姜府没有任何干系。
“阿姐，你来啦！”桑英开心地迎了上来。
她立刻注意到了桑榆带着的包裹。
“阿姐，你这次能在这里多待几天吗？”桑英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不会走了，今后我们不会再分开。”桑榆温和地说道。
“太好了！小英能一直和阿姐在一起了！”桑英双目亮晶晶的，看起来很是开心。
桑榆笑了笑，这才是她的家人，而非姜府那些人。
“小榆过来了？”李婶看见拿着包裹的桑榆惊讶。
现在还不到她们约定的时间，桑榆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桑榆看出李婶的疑惑摇了摇头：“不是，我与姜府断绝了关系，自今日后我是桑榆。”
李婶看着桑榆心中五味杂陈。
她没想到桑榆真的能做到这一步。
姜府是富贵窝，有她亲生的父亲母亲，有她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与父母，可她当真说离开就离开了，看着一丝留恋都没有。
换成旁人谁能做到这样的冷绝？
桑榆说会脱离姜家，李婶也只当做是桑榆的畅想，想来是姜府是绝不会愿意养着桑英的，所以桑榆才想着要离开，这不过是赌气罢了。
但她没想到这一切这么快，桑榆才回去没几个月，便做到了她的承诺。
李婶心中对桑榆的评价又多了一层。
难道桑榆天生便是个冷心冷肺的，因此才对亲人完全没有留恋？
但她对桑英是极好的，为了桑英的病做了这么多谋划，为了让桑英活下来就差把心掏出来了。
若是她真的冷心冷肺怎么能为了桑英做到这种地步呢。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今日我们好好庆祝一番。”李婶笑眯眯地说道。
管她怎么样呢，总之她对桑英是有情义的，绝不会害她，自己去管她怎么对外人做什么，这不是弄错了亲疏关系了吗。
“好，今日我们好好庆祝。”桑榆说道。
三人好好吃了一顿好饭，李婶的手艺比不上姜府的厨子，但这顿饭却比姜府的任何一顿饭都要吃的好。
“我打算开个医馆。”桑榆说道。
“医馆？这可行吗？”桑榆没有系统学过医术，不过是自己摸索出来的，这些年诊治的最多也就是桑英。
若是开医馆却医不好人这可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