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随意寒暄了几句,眼见着雨要落下来,镜无便跟着众僧人回万青殿了。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是一袭朦朦胧胧的雨丝。
一场春雨一场暖。
春天到了,院子里的花儿,也都要开了。
镜容撑开一把伞,护着她回房。
知道她怕冷,寝殿里的香炉几乎是供应不断,刚一走回房间,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暖醺醺的香风,葭音躲在男人怀里,感觉他的衣袖被雨水打湿了些。
镜容却浑然不顾,把雨伞递给下人,问她:“今日赚了多少?”
“我还没有数呢。”
她怀中紧紧护着装着文钱的包囊,走到桌子边,坐下。
见状,镜容笑笑,温和道:“好,那你慢慢数,我去给你做些吃的。今日想吃什么?”
“你别做,”她从钱堆里抬起头,“镜容,你也歇息会儿吧,都给我忙活了一整天了,让凝露差人去做。再说了,你每次都给我做的是素菜,我今天想吃肉。”
若桌子上面有肉菜,二人便会分桌吃饭。
她吃她的,镜容吃镜容的,界限分明。
虽然镜容并不会多说什么,但她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自己已经把他拉下神坛了,还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啃鸡腿啃鸭脖子啃兔骨头……
着实有些造作他。
葭音发现,自己与镜容除了睡觉能睡到一块儿去,其他的生活习惯都大相径庭。
天还没亮,他就早早起了床,明明都已经还俗了,却还要早起打坐一阵儿、诵读经文。
至于膳食方面,她的口味偏重,喜辛辣,镜容的口味却极淡,有时候甚至一个窝窝头一盘小青菜就能“应付”过去一顿饭。
平日里闲下来,他会练字、作画、抄经书,时不时还会弹那把绿绮琴。
他甚至还会教她弹琴。
葭音从未碰过这种玩意儿,先前在棠梨馆,她学的也是琵琶。
镜容教她教得很认真。
他坐在软椅上,葭音便坐在他怀里,任由对方轻轻握着自己的手,拨动弦音。
她没有太多耐心,学不会,镜容也不凶她,后面又被她缠着,用他的琴声给她的戏曲作乐。
葭音捻着手指头踮着脚唱戏,镜容坐在一边,垂着眼眸给她伴曲儿。
暖风拂至男子白皙清俊的面容上,她听着琴声,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觉得有些暴殄天物。
于是她也不让镜容给自己和奏了。
后来,许是看她光唱戏太无聊,镜容竟亲手做了一把琵琶给她。
收到琵琶时,葭音大吃一惊,惊讶于他出色的手工能力。
她隐约觉得,自己以后嫁给镜容后,好像什么都不用愁了。
他会自己赚钱,会给她做饭洗衣服。
她生病了,镜容给她扎针开药。
她想玩个什么新鲜玩意儿了,镜容会给她做出来。
她不开心了,镜容立马会放下手里的东西,跑过来哄她,或者坐着让她亲。
就连房顶漏了,他也会爬上去,亲自修屋顶……
而葭音每每闲下来时,就只会咿咿呀呀地唱戏,和看那本阿寒给她的小画册。
直到一日,她的小画册被镜容从枕头底下翻了出来……
彼时葭音正哼着小曲儿从外面回来,刚一踏过门槛,就看见镜容正好奇地拿着那本册子,缓缓翻开一页。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往日捻过佛珠,如今却捻着那本不堪入目的小画册。
下一刻,她清楚地看见,镜容明显一怔,紧接着缓缓变了面色……
作者有话说:
葭音:镜容你听我解释,它是自己跑到我枕头底下的……
第71章
葭音惊叫一声, 慌忙扑上去,欲护住那本册子。
可是为时已晚!
这本画册, 阿寒前几日才像献宝贝似的淘来献给她。对方说这是民间的东西, 需要藏好了,千万莫让殿下看见了。
说这话时,阿寒的神色很认真, 语气也很温和。
“阿音姑娘,”
阿寒同她讲, “我们女人做这种事,绝不单单是为了取悦男人。这是一个双方都放松、都愉悦的过程。不管旁人怎么想、怎么说,姑娘千万要珍重自己的身子,千事万事,自己的身体为大。”
“所以我给姑娘找的这本书, 不光是帮姑娘‘开开眼界’,书上还特意标注了, 您做那事时都要注意些什么。不顾姑娘也莫要太有负担, 殿下这么温柔细致, 也定会注意到这些的。”
葭音手指紧攥着画册边角处, 小声“嗯”了一下。
为了不使镜容发现, 她就把这本画册子藏在枕头底下,翻阅时也坐在床边儿,若是听到有人走进来, 就赶忙将其塞回去。
葭音准备“阅后即焚”, 不留下任何证据。
可还不等她看完,镜容抢先一步, 将其翻找了出来。
只见他手指青白, 攥着书页一角, 漫不经心地翻开一页。他原本是清平如水的神情,目光中还夹杂着淡淡的疑色,等看清楚画册子上的东西与姿势后……
镜容眉头微蹙,表情顿了一顿。
“镜容……”
葭音亦僵在原地。
他目光淡淡垂落,扫过画册上的内容,不过顷刻,将书页“啪”地一合。
对方深吸了一口气,将画册还给她。
葭音接过那东西,满面绯色地说了声:“谢……谢谢。”
她的指尖滚烫。
恨不得立马一头撞死在墙上。
好在镜容并没有问她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也没有斥责她一个姑娘家在枕头底下藏这种东西。
他只是平静地将画本子还给她,半晌,竟然同她说道:
“对不起,我并非有意翻看你的东西。”
葭音怔怔地抬起一张涨红了的小脸。
镜容垂下眸,声音有些不好意思,“我刚刚看那封面,有点好奇……”
他的声音很轻,很斯文,穿上这一身广袖长袍,十分有儒生气息。
葭音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没关系,其实我也好奇。”
镜容耳根微红:
“阿音,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误会了她的话,赶忙道:“我知道我知道,也不是这个意思。”
他轻咳了一声,不自然地转过头去。
在这个角度,她能看见镜容微微发红的耳根,他低下头,平复了会儿心情,忽然又问:
“阿音,你……干嘛把它藏在枕头底下。”
“学炒菜。”
葭音眨了眨眼睛,十分真诚地胡说八道:
“镜容,我想趁你睡着,偷偷学炒菜。这个小宫人也真是的,我让她买菜谱,给我买了这样一个玩意儿……我这就把它烧了。”
听她这般胡言乱语地找借口,对方似乎被她给逗笑了。他笑起来时很好看,一泓眸色如湖泊,安静又温柔。
镜容拦住她,“没关系,留着罢。”
她也不舍得真烧。
他今日的衣摆很宽大,轻而易举地将她搂住。昨日下了一场雨,今日的天气不甚清朗,日光昏蒙蒙地照射进来,少女的脖颈处落下一层薄薄的阴影。
镜容微微敛眸,方一低头,见她的耳根子也红透了。柔软的香风自少女脖颈处淡淡袭来,男人抿了抿唇。
“阿音,其实你不用躲着我。你先前同我说过,人皆有欲,看这些东西,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如今,他已然能正视自己的欲.望。
闻言,她摇摇头,心想着镜容真是个榆木脑袋,念经把脑子给念坏了。
“不是的,在喜欢的人面前看这些,还是会羞的。”
但她发现,镜容似乎比她还容易害羞。
刚刚只匆匆扫了画本子一眼,他的耳根子就红透了。
也不怪他,毕竟他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年,破戒去接受这种东西,确实是会难为情。
但镜容也知晓,看这些画册,并非是单纯为了发泄私.欲。二人在这方面的知识积累十分浅薄,他也怕自己会莽撞了她的身子。
所以他想说,自己也会去学习,学着呵护她,学着如何温柔地待她。可话到嘴边时,他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镜容只能抱着她,沉默。
葭音也有些讶异于他方才的反应。
她原本以为,镜容会来反问自己,这画本是什么、从何处来的。未曾想过对方的第一反应竟是不小心动了她的东西。
“镜容,你真好。”
葭音转过身子,一头扎进对方怀里。
镜容一愣,下意识地把她抱紧,问道:“怎么了?”
“就是觉得,镜容,你太好了。”
他的修养,他的风度。
他的体贴温柔,还有,他的爱。
“镜容,”她有感而发道,“我以后也要给你留私人空间,也不会去翻你的东西,会让你留有你自己的秘密。镜容,你有什么秘密吗?”
“我……”
他实在不会说谎。
在这样的灼灼目光之下,镜容垂下眼帘,诚实道:“我有。”
“什么?”
对方吞吞吐吐。
薄薄的雾影落在男人细密的眉睫上,他睫羽忽闪了一下,乖乖道:“阿音,我偷偷藏了钱的。”
“不过你莫生气,我并不是不想把钱交给你。二师兄算了良辰吉日,我想在与你成婚之前,攒钱买样东西给你。”
对方将她又抱紧了些,温声问:
“阿音,你喜欢发钗还是镯子?”
闻声,葭音扬起脸,眼里满是憧憬,道:“我想要一件漂漂亮亮的嫁衣。”
镜容含笑,“好,我一定给你准备一件最好看,最漂亮的嫁衣。”
不光是葭音,他的眼底亦是期待与憧憬。
“我们明日出宫,好不好?”
“出宫?”
葭音坐在他怀里,转过头,“你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嗯。”
暖炉里的香仍未断,香雾阵阵,一闻便知是用了极为珍贵的香料。但相比之下,葭音还是更喜欢镜容身上的味道。
即便如今他已离开佛门,可身上依旧残存着淡淡的佛香。一如他这个人,虽然已经还俗,已经坠入红尘,可每当月光落下来时,他身上仍旧是不灭的皎皎风骨。
香风拂动,轻轻卷起男子的衣袍,他袖上墨色翻飞,与她的发丝一同轻扬。
镜容低下头,在她的耳边,柔声:“明日我们便出宫,我去林家提亲,好不好?”
……
晴空万里,春意荡漾。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林府院内的花草树木也都发了芽。一片嫩绿挂在枝头,被忽然冒出来的桃色点缀着,好一副让人心生欢喜的景象。
彼时,林子宴正坐在书房中,抄着一本经书。
戚小芸站在夫君身侧,眉目温婉,细心地替他研墨。
她这个夫君,近日来不知又着了什么魔,突然迷上了佛文经书,家里又买了许多观音像摆着,有事没事儿就抄诵经文,于莲花宝座前闭目养神。
戚小芸有些担心,他会一个冲动,跑到梵安寺里出家当和尚。
故此,当下人来传报,葭音与镜容来林府时,她正在研磨墨汁的手一抖,有些心惊地往桌案前看了看。
林子宴全然没有注意到妻子的神色,听着嫂嫂回家,十分欢喜:“快将他们迎进中堂。”
“小芸,我去净手,换一身衣服,你先去中堂招待客人,千万莫怠慢了。”
戚小芸点头,掩去眼底担忧,依依道:“是。”
幸好,镜容不是来劝林子宴出家的。
林子宴坐在主座上,欢喜而恭敬地望向客座上那一双男女。天气回暖,葭音穿了一件极轻薄的水衫,藕粉色的芙蓉水裙外又披了件抵御冷风的缎衣,勾勒出少女窈窕纤细的身段。
镜容则是一件月华色直裰,广袖上绣着白鹤图案,即便还了俗,依旧是好一副仙气飘飘的模样。
林子宴看着他们,心中由衷赞叹。
真是好一双神仙眷侣。
而他们今日回府,亦是来与林子宴商量婚事的。
再怎么说,林三也算是葭音半个娘家人,对于这个小叔子,她满满都是好感,自然也要邀请他来参加自己的婚宴。
一番商榷,他们决定将婚宴定在林家。
她着实不太喜欢皇宫。
林三毫不吝啬做东,大大方方地表示,林家财力雄厚,会为二人办一场空前绝后的婚礼。
闻言,葭音连忙道:“不必太过铺张,就邀请几个亲朋好友聚一聚,一切还是从简为好。”
谁知,林子宴却摇摇头,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嫂嫂,我先前已经答应过你,会为你办一场举世瞩目的婚礼。我可不能食言。”
言罢,又转过头来看着镜容。
“镜容法师,”一时间,他还没习惯改口,“我先前答应过嫂嫂,会为她觅得世上最好的夫婿。嫂嫂一生凄苦,还望您成亲后多多照料些她。这里今日大家都在,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当初我娶小芸时,曾向岳父承诺,此生此世,唯求小芸一人,不会再纳旁的偏房妾室。
“现如今,我也不苛求法师您承诺些什么,只想让您亲口同我林子宴说一句,日后若是纳妾,亦不会让我嫂嫂受偏房妾室的委屈。我嫂嫂出身林家,绝不容偏房妾室爬到头上作威作福。她,始终是您唯一的正妻。”
这一番话,让一侧的戚小芸红了眼眶。
镜容点头,郑重道:“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照顾她,呵护她,不让她从此受任何委屈。此生此世,唯葭音一人,不纳任何偏房妾室。我因她还俗,她亦是我唯一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