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失望的看着他们,站起来在上面走了个来回,屈指敲了敲桌子,“同志们,你们想为了乡亲们的那颗心我理解,但你们也要明白,这不是一件好办的事,国棉厂的事情也是人家周大队长自己跑的,他儿子不是在那里上班,通过他牵线搭桥才做成的。”
大队长们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这会倒是沉默起来。
周洪山知道要是他自己解释,这事情是说不清的,只有吴主任先晓之以理后动之以情,才能把大家安抚下去,做领导的一贯手段。
吴主任看都没什么情绪了,才又坐下来,语重心长的开口,“关于大家的想法,我都知道,日子现在是苦,要啥没啥,可这也没办法,大家都这么过的,不过你们要是有什么想法,可以让乡亲们好过一些,随时来找我说,我给大家把能提供的都会给大家提供的。”
会散了之后,周洪山跟何雷长一起推着自行车回去。
何雷长看了看周洪山,“听说卖了不少钱?”
“五百多,有的家都没分上一块钱。”周洪山知道他们其实一开始也不想担责任,从古至今,一般倒霉的都是做事的人,只要做事就要承担责任,这事做的要是好还行,要是不好,那他就是头号罪人,真到了那个地步,难听话多着呢。
何雷长觉得他心太大,羡慕的哎呦一声,“有钱就不错了,一斤好猪肉八毛七,那买上二两,剁上两颗大白菜,包扁食也有香味,总比啥都没有强。”
周洪山转头看他一眼,他媳妇之前说自己,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当时他还没读过书识过字,只觉得过日子吗?能吃饱就是最好的了,什么上学读书识字跟他家也没啥关系,更别说还去当大队长,让孩子们都进城当工人,他媳妇那个不理解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是用这句话说他的,他扶着自行车停下来。
“你知道一个孩子上小学每学期的学费是多少吗?一共是一块三毛钱,不算作业本,铅笔钱,等到上了初中,学费每学期就变成了两块五,另外还有住宿费,孩子要在食堂吃饭,还要粮票,这是多少钱,你算算?”
何雷长表情有些严肃,半晌才说了一句,“上学是贵。”然后又猛然抬头看着周洪山,惊讶的看着他,“不是?你是想让孩子们都有学上?”
周洪山长出了一口气,又推着车继续向前走,他今年四十二了,往前几十年说吃不饱,饿死的人也太多,卖儿卖女的那更是数不胜数。
“所以一家分不到一块钱,根本就不够的,伙计,你看咱们这一辈子都这样了,面朝黄土背朝天,但咱孩子不能再这样了,能好好上学走出去,那日子过的总是要比咱们要强一些吧,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家现在几个孩子都各有各的归宿,我就想着我们村,他们的日子不好过啊,我想让孩子们都能读书,不是漫山遍野的跑着捡柴火,从前咱们饭都吃不饱,就不用说什么上学读书的事情,但现在勉强基本能吃饱饭,那就要想一下别的事情。”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也是他媳妇告诉他的,田耽不仅仅是他的媳妇,还是他的引路人,他很尊重敬佩,也爱慕。
他媳妇说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治国平天下就算了,他没那么大的本事跟能耐,做好分内的事情就很好了。
何雷长从来没想这么多过,他做大队长就是带着大家伙去地里干活,然后下工,最多再记个公分,调解一下各家的矛盾,饿不死就行,然后他又想到一件事情。
“我觉得你说得对,我听说你们大队的那个免费小学马上又要开始了,我回去跟我们大队的说一下,让都去你们那里上课去。”
周洪山倒是不介意,能多教一个是一个,就怕有些家里觉得孩子长大能赚几个公分,识字也没啥用,就不让去了。
两个人骑着车到路口才分开。
何雷长在回去的路上还在想周洪山说的话,他说的对啊,面朝黄土背朝天谁想过呢,都想到城里去当工人,打定主意得先让家里的孩子都去上学读书,不管咋的不能像他这样。
周洪山骑着车进到村里,直接就先去了废弃的小河沟。
刘叔找人正在挖,先把淤泥要清理了,只是这一挖不当紧,发现下面好多泥鳅,就让大家伙赶紧抓泥鳅,弄完就正好大家都分一分。
刘叔看周洪山开会回来。
“怎么样?没啥事吧。”
周洪山点点头,“那我先回去,这挖完之后,再往这里面引水。”
田耽今天可算是有时间给周源把螺蛳炒了,不过她走一步,后面周源跟一步。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馋,跟周场一样。”
周源蹲在地上,眼睛还在看着盆里的螺蛳,“奶奶不可以这么说小叔叔的,小叔叔是最好的人。”比他亲爹还好。
田耽用刷子把螺蛳外面也刷洗干净,本来吐沙也吐了昨个一天。
“那是我儿子,我想说就说。”
周源是个很会识时务者的人,眼看着自己的螺蛳马上就能进嘴,什么人能得罪跟不能得罪,他还是知道的,“那奶奶随便说吧,我觉得奶奶才是最好的人。”
田耽听见这话摇摇头,周源是家里最会哄人的,也真是奇怪。
周实也差不多两个多月,向阳抱着他出来玩会,他两个眼珠转了好几圈,看看天看看树叶,还有飞走的小鸟。
向阳走过来听见他们在这乱聊天,这个家里周源跟谁都能聊上两句,而且他想法天马行空的,她就觉得可好玩了。
“等你叔叔回来,我就告诉你小叔。”
周源本来就蹲在地上,听见声音,脑袋转后面,苦着一张小脸,“婶婶,那小叔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可想他了。”小叔不在他就觉得很烦很烦,虽然他有很多很多朋友,但他们都是小孩子,向燃小叔叔也要去上学,那就更没人跟他一起玩了。
向阳听到这话抿了抿唇,什么时候回来啊?她也不知道。
田耽看周源,也不知道怎么这么会问问题。
“周源,压水,我再洗一遍。”
周源立刻就把他小叔叔抛到脑后,站起来就去按压水井的杆。
不过向阳也就想那么一会,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心里好受很多。
“娘,你说周实是不是太实在了一些,他平时也就蹬蹬腿,一点问题都没,也不需要人逗,自己都能玩半天。”
田耽坐在马扎上淘洗螺蛳,听见这话抬头看了一眼,“这样的孩子还能不好,周温小时候也这样,不说话,很乖,不过周源就不是了,他是天天哭,夜夜哭,秀敏那会我们俩就分上下半夜的来带,不过那会也是没奶水,也买不上什么奶粉,只能喂他喝糊糊,可能那会就是缺吃的,以至于现在长个爱吃嘴。”
周源乐了起来,爱吃咋了,长一张嘴就是要爱吃的。
田耽把螺蛳都放到竹筐里,先晾一下,这眼瞅着也晌午头。
“中午熬菜吃吧,我去砍个大白菜。”
余秀敏也外面提着一捆柴火进来,“娘,你看,那边有颗树砍了,刘叔广播说各家各户谁想要可以去捡一些碎的,我到的早,都是好烧的。”她说着话就给提着到了厨房里。
田耽把筐里的螺蛳端着进了厨房。
“我刚刚还说熬菜吃,弄个白菜,里面下点白菜,我让周源去供销社换块豆腐。”
熬菜就是把白菜,粉条还有喜欢吃的别的菜都能放进去,一般还会放冬瓜,萝卜。
现在夏天里菜园子里到处都是菜。
供销社距离河山沟比较近。
余秀敏到柜子里挖出来一碗豆子,也不用称,能换多少就换多少。
周源虽然年纪小,但其实这个活干的熟门熟路的,稳稳的接过来碗里的豆子,转身就出了院子,到门口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奶奶,别忘记我的螺蛳哦。”
“啰嗦,奶奶怎么可能会忘记。”田耽摆摆手,进了厨房里,得先把周源的螺蛳炒出来,不然就他那个唠叨嘴能一直念叨着。
余秀敏去菜园子里简单的摘上一些菜叶子,外加荆菜。
向阳看着这院子里的荆菜长的还挺茂盛,家里的菜园子里的事情她几乎没管过,所以还真没仔细看过。
“大嫂,这个荆菜摊个饼吃是不是也挺好吃的。”
余秀敏半弯着腰正在摘,听话听音,“行,我多摘一些,让咱娘摊个饼子吃。”
向阳抱着周实笑了起来。
余秀敏烧火,田耽掌勺,等剩下的西瓜熟了,地腾出来要种红薯,到深秋正好收获红薯进地窖,留着冬天吃。
周源很能吃辣,这螺蛳不用辣的爆炒也不好吃,之前她还担心小孩的肠胃弱,吃这么多辣的顶不了,只有一次蒸了一个辣椒酱,就是用切碎的辣椒加面糊糊搅拌,在锅上蒸出来的,滴上香油,做好调味,黏糊糊十分香,田耽随手放在了厨房里,谁知道周源自己半夜到厨房里偷偷吃了小半碗。
余秀敏吓得当下就要抱着他去卫生院,结果他什么事都没,后来也又吃过辣椒,也没事,这样大家才相信周将是真的很能吃辣。
田耽从柜子里拿出来大料,这些都是她一次性去百货大楼买够的,热油放大料,再放上三四个的干辣椒,都是自己家种的,晒干,香气一出来就把螺蛳倒进去,哗啦啦的响。
周洪山进来就闻到这香气,车子随便一停,边编袖子边到厨房门口,看了一眼。
“这是终于把周源念叨半个月的螺蛳给他做了啊。”说完他去压井旁边洗脸洗手。
田耽没吭声,往锅里倒盐,酱油调味上色,然后翻炒,再倒上小半碗水,小火炖煮,盖上锅盖,她把一会要做熬菜用的都先摘一摘。
周洪山洗好站在厨房门口,伸手把周实抱到怀里,敷衍的都弄了两下,又看了一圈。
“做饭厨房门口没孩子围着,还真是头一回。”
余秀敏笑着开口,“周源去换豆腐了,周温跟着向燃在他那屋看书呢。”
周洪山听着特别满意的点点头,不愧是他的好孙女,从小就喜欢读书,真不错,把周实又递到向阳的怀里,抬腿就去了向燃屋里。
田耽坐在马扎上都不用抬头看就知道他去干啥。
周源这会才到供销社,他身高还没柜台高,使劲仰着脖子看过去,脆生生的开口。
“婶婶,我要换豆腐。”
供销社的柜员同志低头一看就认识,这是周大队长家的小孙子,笑着把一碗豆子接了过来。
“好,等着我秤一下。”她把豆子倒进供销社专门秤豆子秤盘里。
“一共是八两豆子。”她看着上面的秤数把数字大声报出来。
柜员同志知道周大队长家里都是喜欢学习的,把应该换好的豆腐切好,下面垫上一层纸,放在柜台上。
“婶婶考你一下,八两豆子能换多少豆腐啊?”一般是一斤的豆子换一斤半的豆腐。
周源知道是咋换的,他直接口算很快给出答案,“婶婶,给我一斤二两豆腐就行了。”
柜员同志还真是好奇的看着周源,把豆腐递给他,“这别人都说周家没蠢蛋,还真是的,快回去吧。”
周源双手接了过来,“谢谢婶婶。”说完转身就从供销社里出去。
那个给周源换豆腐的柜员同志乐了起来,跟旁边的同事说了起来,“这周家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怎么这么聪明。”
旁边的同志家是草庙大队的,她可认识周源,“我跟你说他娘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后来嫁到周家,没过几年就跟家里断亲了。”
这下子是找到八卦听了,“为啥啊?找了个好家就不要她爹娘了?”
“不是,她爹娘太不要脸,回回都去人家家里要东西,这不是才闹开的,真是又蠢又丢人。”
这是个大热闹,她之前还真不知道。
“不过我看着小孩可聪明着呢,一点都没像他姥爷姥姥那边。”
俩人说的热闹,周源自己端着豆腐回家,田耽刚刚把螺蛳盛出来,热气腾腾的。
周温跟向燃都在厨房里站着。
周洪山这闻着都觉得特别香,看着颜色也浓郁,伸手把盆端到院子里。
吃螺蛳是要嗦的才有那个味。
周温闻着有些辣,但她恰巧跟周源一样,非常能顶辣。
周洪山给她放到水里涮了一下,把上面的都涮掉,又拿个牙签给她把肉剔出来。
“我自己吃。”说完自己就伸手拿了一个往嘴里嗦着。
周洪山看她也不怕辣,哈哈笑了起来,“能吃辣好,能吃辣能当家,咱们周温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周源进院就看到桌子上放着的螺蛳,他小短腿倒腾的特快把豆腐放到厨房案板上,“奶,豆腐。”简单的三个字说完人就已经到外面桌子旁边了。
田耽要不是看见那碗豆腐都以为人没来过。
周源看了又看,还是没忘记先去洗手,洗完速度回来,伸手就拿了一个塞到嘴里,真好吃,他都想吃好几天了。
周洪山看着他又想起来那瓶被偷吃的辣椒酱,“你吃着辣不好。”
周源摇摇头,“好吃的。”
周洪山也没再管。
田耽的熬菜做好,每人盛上一碗,再拿上窝窝头,边吃菜边吃窝窝。
周源就吃小半碗的熬菜,因为他吃了很多螺蛳。
何雷长回到草庙大队之后就把孩子上学的事情广播了一遍,他可是重申了好几次上学的好处。
余家这会子正在吃饭,做的玉米面窝窝,切的腌黄瓜,汤里的红薯都没几筷子。
王爱华都吃不下去,每顿饭都这样,干活都没力气,她看了看自家男人。
王大春闷头吃饭,压根就没看到。
王素心也吃的难受,她碗里连一块红薯都没,只是清汤寡水。
整个饭桌上也就给余虎煮了一个鸡蛋,余虎是余家唯一的孙子,余庆刚对他十分主贵,鸡蛋除了他没人能吃。
余花自然更不可能,她是余虎的弟弟,被教育要什么事情都要让着弟弟,有什么好吃的也要紧着弟弟来。
余虎今年十岁了,去过学校两天,还是因为要找个借口骗周家的学费钱,所以才让他装模作样的上了两天,平日里在家就是招猫逗狗的,到处跟人跑着玩。
“我还想吃鸡蛋,我还想吃肉。”他不想吃咸菜,一个鸡蛋也不够他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