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喜,话不能这么说啊?什么叫做大难来头各自飞?你跟你大哥可真是亲兄妹,劝人的话都一样。”
她手上戴着顶针,一针一线的纳鞋底。
周喜就是生气,她气周繁就这么抛下他们一家人,去陪着一个外人。
程宁期站在旁边没吭声,他不想让她这么说爸爸妈妈,但她是小姨,妈妈说要对长辈有礼貌,所以他一直忍着。
周喜看着站在一旁的程宁期,“你看我干啥,我还不能说你爹啊?”
程宁期抿抿嘴,低着头没再看过去。
周源跟周温站在堂屋门口看着,“姑姑太过分了,弟弟都很难受,她还凶。”他想起来小时候每次都被姑姑欺负的事情,握紧了拳头。
周喜看他低着头,又走进两步,半蹲下,看着他。
“男子汉大丈夫,想跟我吵架就吵啊?干嘛不说话,还低着头。”
程宁期这会才跟她平视。
“你是长辈,我要懂礼貌。”
周喜翻了个白眼,礼貌最没用,“要礼貌干啥?礼貌啥也帮不了你,你就应该学习一下你爹那个嘚瑟劲,当年就是在会议室里跟人吵架才吸引到你娘的。”
周繁跟她讲过这段,大概那会才真的觉得这个人很不错。
程宁期抿抿嘴,“小姨这样说话不会挨揍吗?”
周喜听见这话伸手无奈的指了指他,“你这不是挺会膈应人的吗?以后就这样,谁欺负你就欺负回去,加倍回去,千万别忍,没用的。”
程宁期其实不会忍着的,但这是家人。
“我知道的。”他在家属楼住着的时候,可会跟人打架了。
周喜又蹲下来抬头看着他,“宁期,小姨下面说的话,是认真地,你要仔细听。”
程宁期皱着小眉头嗯了下。
“你爹娘恐怕要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也不会接你走,但他们并不是不要你,正是因为他们太在乎你,所以才会这样,你能理解小姨说的话吗?”
周喜说的很小心,她怕伤害到程宁期,毕竟他还这么小。
程宁期知道,他能感觉到。
“小姨,我爸爸妈妈会很安全吗?”
周喜这个是可以保证的,虽然地理位置偏远,也不太好过去,但起码是可以保性命无忧的。
程宁期听话的点头。
“那我就会听话,不会添麻烦的。”
周喜摸摸他的小脸蛋,“你不是麻烦,是我们周家的宝贝,也是你爹娘的宝贝。”
周源跟周温还站在门口。
“你看,又和好了。”周源已经见怪不怪了,姑姑就是这样。
周温只是觉得周喜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但她心思细腻,对家里人永远都是最心软的。
田耽知道周繁跟程其右的下落心里也算是松了一口气,有地址以后就经常寄东西过去,也多寄一些钱,总比没命的强,想起来谢雅慧,她就觉得心里难受。
“来,我特意去买了一只肉鸡,咱们自家果园里养的,钱都交到会计那记着了。”外孙来了这么久,家里一是忙,二是没心情,她提着鸡笑着进来,在孩子面前,她一直都这样。
周源立刻就从堂屋出来,立刻高高的举起来手,“奶奶,我烧火。”
田耽特意挑了一只肥一些的,大队里每年都会养一批肉鸡,一开始只卖给国营大厂的一些食堂,但现在大队里家里日子过得好的,能吃得起的也可以过来买。
“行,去吧,先烧上一锅热水,得先褪毛。”
周源十岁了,可以干很多活,挑水劈柴,都是力气活,他立刻就钻进了厨房里。
田耽把鸡一刀宰杀放在地上放血,看着周喜在家里闲着,转过身问她。
“你啥时候会首都啊?你工作也不能老请假不在。”
周喜知道,“我后天就回。”她说完又把自己兜里的钱掏出来塞到田耽的口袋里,“这些给我姐寄过去吧。”
她虽然骂骂咧咧的,但她们是最亲最亲的亲人,到了这种地步,她们都要帮忙。
周家之前劈好劈柴都是摞在一起,然后靠墙放着,这样用的时候就直接过去抱过来一捆就行。
余秀敏过去把柴火抱过来。
“看我们周喜,就是嘴硬心软,像咱娘一百分。”
田耽笑着嗯了声,“那是自然,我生的。”
周喜也哈哈笑了起来。
向阳跟周洪山忙大队的事情,也没在家。
地锅炖鸡,还是在果园里长大的肉鸡,炖出来总觉得有股果香。
照旧在里面放上干豆角,细粉,锅边给贴上玉米面饼子。
周喜也馋的不行,说真的这将近一年多的时间,也没怎么好好的坐下来吃顿饭。
锅里焖着肉,香味飘到一整个院子。
周温带着程宁期一起玩周实的鲁班锁,周实不爱说话,但家里来了一个比他还小的弟弟,就一直会下意识的照顾人。
周喜想起来一件事情,跑到她自己那屋,翻出来一张照片,这是她在外交学院大二的时候,谢雅慧回首都办事去看她,两个人在学校门口的照相馆一起拍的合影,她走到田耽身边递给她。
“娘,你看,这就是谢伯母,很明媚很漂亮。”
田耽伸手接了过来,在阳光下细细的看了好大一会。
“真好。”然后深深的叹了一声气,“我们还没见过面,也没说过话,那会总觉得日子还长,身为亲家还能不见面?只是没想到世事难料。”
周喜很喜欢谢雅慧,她说的话都很通透也看的开,记得她年轻的时候出过国,这让自己的心变的也很大,甚至也想出国去看看,只是当下的环境跟状态都不太适合。
“娘,这张照片留在家里吧,谢伯母的骨灰也没办法好好安葬,谢家的祠堂也都被砸的乱七八糟,祖坟也都被捣毁,我就把她的骨灰撒到了河里。”
田耽没买报纸,也不听广播,但她从周喜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就能大概猜到外面的情况,幸好河山沟还是好的。
“你在外面也要学着成长,什么话该说不该说,都要注意,知道吗?”
周喜知道,她经过这件事情已经完全知道,同学来信,很是羡慕她能提前留下来,她到现在回信也没写,因为一向巧舌如簧的周喜也不知道怎么回复,安慰?还是说我可以跟你们同甘共苦,她都说不出来。
周源从厨房里出来,擦擦额头上的汗,现在还是夏天最热的时候。
“奶奶,姑姑,我娘说鸡肉炖好了。”
田耽把照片收了起来,“好,你去叫爷爷跟婶婶吃饭。”
周源任劳任怨的又跑了出去。
周喜看着他跑出去的周源,站在原地突然蹦出来一句话,“我觉得周源也长大了,除了喜欢吃这点没改。”
田耽进了厨房,余秀敏在盛炖的鸡肉。
周喜过去,“大嫂,不用给我盛太多肉,我喜欢吃里面的细粉跟蘑菇。”
余秀敏虽然把细粉跟蘑菇没少盛,但还是把那个大鸡腿夹到她碗里。
“多吃点,这次回来看着就瘦。”
周喜喜滋滋的端过来。
田耽把洗好的筷子递给她,“你是有多大的福气啊。”
周喜抿嘴哼了下,“那是,我嫂子不对我好,还指望我哥对我好吗?”她伸手又拿走筐里的一个玉米面饼子,就到外面的桌子上开始吃饭。
周洪山自从上次因为吃饭惹田耽生气之后,就再也不会先干活后吃饭,都是准时准点的吃。
周源先叫了人自己就撒开腿跑了回来,可不等他们,一进院子里就看到姑姑已经在啃鸡腿了,他就进了厨房。
“娘,我的呢?”
周温站在一旁排队等自己的饭,“哥哥你还没洗手呢?”
周源也想到了赶紧转身到压井旁边洗了洗手,还洗了一下脸,刚刚烧火的时候都出了很多汗。
余秀敏把另外一个鸡腿盛给了程宁期。
“你先去吃,不够吃再跟妗子说。”
程宁期能自己端饭自己吃饭,甚至还会自己洗衣服。
“谢谢妗子。”
余秀敏看着他笑着哎了下,“周繁把孩子教的真好。”
田耽给他拿了一双筷子。
周源进来看到另外一个鸡腿也没了,他其实也无所谓的,反正还有其他好多的肉。
“娘,我的呢。”
余秀敏给他盛了一大碗,家里数他能吃饿的快。
“去吃吧。”
几个小孩围坐在饭桌的另外一侧,程宁期看着自己碗里的大鸡腿,用筷子夹着就放到了周源的碗里。
周源看着天降鸡腿,又看看程宁期。
“你吃吧,你小。”
程宁期摇摇头,他喜欢这里,也喜欢这个大哥哥,他也并不是那么的喜欢吃鸡腿,但是哥哥喜欢。
“我吃不完。”
周源想着也是,这个鸡腿奶奶剁的也太大了,他干脆用筷子把鸡腿给弄开,然后夹给程其右一份,周温一块,周实一块。
四个人刚刚好差不多分完。
周温看着周源,小嘴很甜,“哥哥真好。”
田耽坐在旁边全都看到了,她没拦着,没想到他们会相处的这么好,鸡腿就要按照孩子自己分的方法来分,才能促进他们的感情。
周洪山跟向阳也都洗好,端着厨房里还留出来的两碗到外面来吃。
“我瞅着厨房里还有一碗呢,那碗是给老太太的?”他说着话就坐了下来。
田耽点点头,“老太太说最近胃口不太好,我还没给送呢,等凉一会,下午我带着她去卫生院看看吧。”
周洪山大口咬了一下玉米面饼子,“你自己没办法去,老太太走不了太远的路,我去找个板车,让她坐在上面,我拉着她去。”
“那大队里下午没事吗?”田耽看他马上要出一批鸡蛋,天气热,鸡蛋跟鸭蛋都是两天一清,赶紧送到供销社。
向阳坐在旁边适时的开口,“娘,没事,我跟刘爷爷盯着呢。”
田耽这才放心。
田耽这边正想着还有个事呢,就听到外面邮递员在按车铃声,向阳端着碗就过去了。
“我家的信?”跟邮递员都已经很熟悉了。
邮递员看着她着碗里的肉,知道周家的条件不错,这炖的也太香了吧,为啥他去菜市场买的就没这么香。
“不是,是钱,汇过来的,给周繁的,这边签一下字。”反正他们都是一家人,也不用跟之前不熟悉的时候那么严谨。
向阳另外一只手接过来汇过来的钱,在信封里装着,厚厚的一沓,她还挺疑惑的。
“谢谢啊,麻烦跑一趟。”
邮递员笑着摆手,“都是为人民服务不麻烦,不过我想问问你家这炖的鸡是自己家养的吗?怎么这么香。”他家条件也不差,双职工。
向阳这倒是笑了起来,“这是我们大队在果园里养的肉鸡,我们大队谁家想吃都能去买,你想要吗?”
邮递员当然忙点头,“给我来一只,我先回家试试。”是厨艺的问题还是鸡的问题。
周洪山这边放下碗就过去跟他去果园逮鸡。
向阳拿着信封坐下来,把碗放下,直接拆开,里面大大小小的钱不少,最大的面值十块的都有好几张。
田耽也接了过来。
一家人都看着这钱。
“这是什么意思?谁汇的?”
周喜略皱着眉头,伸手接过来钱,又仔细的趴在钱上闻了闻,像是有墨水的味道。
“是周华姐寄来的。”周华当时毕业之后就进了印刷厂,里面还出印新华字典,那个厂算是首都最大的,这钱上的墨水味特别重,只有一直在厂里上班,才会这样。
谢雅慧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还特意隐瞒了关系把她送进去的,所以周华现在在首都还好好的在上班,没受到波及。
周华其实这些年跟家的联系几乎没有,特别是河山沟,周慧嫁人结婚,她知道消息之后寄回来二十块钱,后来也没托周喜往家里带钱,这都过去好几年了。
一家人都有些沉默。
田耽把钱又放进到信封里,“周华是个好孩子,你回首都之后去看看她,顺便把这钱还给她,这应该是她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听到谢雅慧出事,就想把钱给周繁让她好傍身用。
周喜捏着信封一时有些难受,“娘。”周繁出事,周家人都分别来家里关心过。
秦琴也带了不少的钱跟票,说都是秦晓工作这些年存的,周雨去上大学也有一些积蓄,虽然周雨在武汉也停课了,在参加劳动。
周洪山跟田耽都拒绝了,自己家有钱。
周喜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第一次觉得整个周家是好的,是团结的,她在当年爹帮周晓的时候还不理解,甚至冷嘲热讽过,现在经历的事情多了,她才明白。
“好了,记得回首都之后把钱给她,跟她说我说的,自己好好过日子,要是有可能就找个喜欢的嫁了,要是不愿意就可以自己一直过,等到年纪大需要人照顾,就回来,家里永远有人等她。”
田耽继续低头吃饭。
周温在旁边听着,她们家是最好的家,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们都不是完美的人,但都很好啊。
下午周洪山带着老太太去医院看病,做了检查医生说应该是天气热,老人年龄又大,容易没胃口,吃些清淡的就好一些。
周喜走的第二天,周将回来才知道周繁跟程其右去哪里,看着信上的地址,略皱了皱眉头。
晚上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
“这次我们十月份就会出发,去采购厂里过年的福利。”周将喝了一口南瓜汤,“还有,去的地方是周繁在的地址,大概我看了一下,距离才十几公里,我到时候去看看他们。”
周洪山跟田耽都很震惊,惊过之后就是喜,一开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呢,没想到这么快。